魔鬼词典里有这样一个词条:经典就是谁都认为自己看过,但谁都不愿看的东西。这解释非常正确。就说自己,几周前翻出一本《汤姆叔叔的小屋》,下决心再看一遍,但几周过去还是放弃了。只在最后看了一遍电影,权作是对作者的安慰。
看电影的感想,自然没有看书深刻,不过生动和形象倒是超过了书本。因了这份生动形象,就让这段百多年前的古事突然活了起来,简直就像又在身边发生了一遍一样。
首先,应该说汤姆叔叔的人生算是相当幸运、相当幸福。粗粗估算一下,他在北方的谢尔比农场干了几十年,农场主相当仁慈。那老两口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少爷甚至成了解放黑奴的干将。然后在被卖走的路上又被另一个更仁慈南方农场主圣克莱尔买下做了马车夫,不仅是老农场主的心腹,且成了小天使的贴心人,这段日子也过的相当滋润。至于不幸的时光,如被匝上铁链的运输途中,以及社克莱尔被射杀后回到奴隶贩子手心的那段日子。但相对来说,这段不幸要短暂的多。甚至就是最凶恶的奴隶贩子里格里,毕竟也还允许黑奴们唱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丰富黑奴文化生活的人文关怀。
更可喜的是,就在汤姆叔的弥留之际,他还见到了来谢尔比的儿子和那个奴隶发明家的全家。这样一来,他既因自己放走了一大群奴隶而圆了自己的自由梦,又可借助少爷的帮助让自己得到妥善的后事安排,进而顺利升天,这样的机缘巧合善始善终,甚至可以算是幸福一生了。
只是自己这样想,说总觉得立场有问题。用阶级分析的理论,我们似乎应该痛批农奴制的残酷,歌颂农奴们的反抗。对这点可怜的温情,首先怀疑这是艺术的虚构,然后批判这是资产阶级麻痹无产者斗志的把戏。这套分析,可以说理论支持,也有现实支撑,就是在百年后的现实里,你都很难看到其不断的再现和重复:
作为一个中国人,你不会见过汤姆叔叔们住的小屋。但只要你随便到某个工地看看高大楼房边的一排排简易房,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和汤姆叔的小屋相似的感觉。假如你胆子够大愿意走进去看的话,更会感叹那百年前的汤姆们,其实就一直在你面前复活着。
作为一个现代人,你也不会看见铁链锁着的行进的人群。但你至少听说过安元鼎对上访户的处理过程吧。将二者对照一下,是不是有几分相像?如果你认为这个已经过去了的话,你还可以很方便的在当地找几座疯人院或收容所参观或瞭望一番,自然就判断一下这里的人,和船舱里的汤姆,究竟哪个更自由?
另外,文明进步了的中国,也绝不会再有专属白人的舞会和只有黑人唱歌的歌厅。但是,当你刚看完一个农家乐节目,再想象一下天上人间的盛况,是不是会觉得二者的反差其实差不多?如果再联想到刘部长睡遍了的红楼,和薄总督玩腻了的明星,是不是会想到这里的男女们是不是有点像奴隶贩子利格里和屈辱忍受又不忘反抗的女奴卡茜?
当然了,当代中国毕竟不会再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随意的射杀他人,哪怕他是农民工、流浪汉、或乞丐。但是,假如你有机会问一下那些躲猫猫死、喝开水死等层出不穷的创新死去的冤魂,问问那个与自家秤砣接触了一下就躺在了异乡的瓜农,问问那个在自家自留地里不小心和推土机的履带挨了一下就丧命了的果农,……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这样一件事:如今的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子弹更罪恶!
至于像伊娃这样的天使,不管在哪儿,也不管何时,也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你可以相像一下,当美国驻华大使的女儿和一群农民工的子弟,在同一个课堂就读的情景,对多数孩子来说这个女孩是不是像天使?只是不知道这诸多的同学里是不是也会有个农民工的儿子,像圣克莱尔农场的那个小黑奴那样,对老师自豪的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娶她”?再设想一下,假如薄瓜瓜突然来到袁厉害家视察,会收到什么样的礼遇?没准那些弃婴们会立即跪下,像面对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再做一下这个判断:恩赐给一个会发明创造的黑奴的那张“奴隶释放证”,和赏赐给一个北漂蚁族的一张“北京户口本”,究竟哪个更珍贵?……
汤姆叔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督促黑奴们砸开了水闸,离开了这间地狱,不知道他的这些做法是否会得到上帝的支持?毕竟这其中找不到一丝合作的影子,而且有太多对财产和秩序的破坏,似乎这些不太符合主旋律的要求。但你应该相信他最后悟出的“只有斗争才会有自由,只有自救上帝才救你”的真理,绝不适合目前建设和谐社会的根本宗旨:百年后的东方,你只要坚信伟光正,坚信共产理想,坚信党这救世主就够了。在此基础上,你要同时坚信,当你也老到像汤姆叔的年纪,当你也病到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你也会像汤姆叔那样幸福:看着利格里那样的恶人落魄,看着帮穷人说话做事的官员高升,看着穷人同胞们安居乐业,看着整个社会不再贫富悬殊。……然后,也像汤姆叔叔那样,欣慰地离开人间。……
只是有时候分不清这是坚信还是迷信,就像看完电影还迷糊着的疑问。其中一个是关于锁链的,电影里有两个对锁链截然相反的解释。伊娃问黑奴:“干嘛锁着?”黑奴回答:“是怕我们逃跑。可我们能往哪儿逃呢?”伊娃再问父亲:“干嘛锁着他们?他们坏?”父亲说:“不,锁着他们是因为主人怕他们。因为主人自己坏就认为人家都坏。”在这里,究竟是谁坏?谁怕谁?
再一个是关于上帝的。女孩问汤姆叔:“耶稣是黑人还是白人?”汤姆叔颤抖的说:“看在上帝份上,千万不要问了。”汤姆叔说上帝会保佑黑奴,一个黑奴说:“别忘了上帝也是白人雇佣的”。在这里,上帝究竟是什么角色?
关于锁链的疑问,似乎可以不必追究了。毕竟这玩意,现在已经很少见。就算俗语还说“把谁锁在土地上”也只是象征意义,并没真把谁的脚上套一条铁链。可关于上帝是什么,倒还可以再较一下真。回忆其他电影里见过的上帝,既有过白人的形象,也有黑人的影子,就像上帝也与时俱进。就中国来说,观音从印度到了中国就从男人变成了女人。而前一阵佛祖甚至还长了个大背头。这样就禁不住粗俗的想,上帝也许和佛祖一样,无处不在,无以赋形,没准哪天也会变个黄种人呢。
只是果真如此的话,也有一点愿望,那就是很希望这黄种上帝的脸庞,既不要像红太阳,也不要像薄总督,而更该像个农民工。例如佘祥林,例如邓正加,例如那个躺在自家自留地里的推土机的主人翁,例如那些从大楼升降机上掉下来从没留下名字的农民工,…..既然上帝万能,为什么不呢?就算这样做不能保佑这些人升天,至少对那些他们活着时最后面对的人来说,能让他们夜深人静时感到一些恐惧吧!
于木鱼宅
2013-7-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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