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麻线》
母亲把日子放在大腿上
缓缓地搓
一根根清瘦细长的麻线
纳成我脚上的千层底
暖每一步行程
而我一生的行程 不知
母亲用了多少个日子
做铺垫
我却不能还母亲一个
短暂的清闲
《一只斑鸠在夏天的山林里叫》
它的叫声填满了山林的空旷和枯寂
它的听众只有我和我放牧的一头牛
它叫了整个下午都没有停歇
咕咕——咕 咕咕——咕
这单调而沧桑的声音多么熟悉而深刻
可是我骑在爷爷放牧的牛背听到的那只?
可是我跟父亲学种地听到的那只?
可是父亲的父亲听到过的那只?
可是爷爷的爷爷听到过的那只?
可是 可是 明天我就要听不到它的咕叫了
明天我将去远方的城市流浪
它的叫声会被搅拌机的轰鸣取代
它的叫声会藏进天空最高的那朵白云里
《黄昏的山坡上》
夕阳还是那年的夕阳
山坡还是从前的山坡
小草枯了又青了
花儿谢了又开了
妹,你去了没回了
鸟鸣依然那么煽情
夕晖依然那么迷人
一起坐过的大麻石
内心的等待 ,依然那么执着
山下村庄头顶的薄暮
悬浮盛大的荒凉
山坡荒凉,我心荒凉
《父亲终于把自己种进了泥土》
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
终于把自己当作种子种进了泥土
种下他一生的苦难 劳累 贫寒
种下他一生的厚实 沉默 平庸
在那阴暗潮湿的世界里
父亲生命孕育的种子
长出低贱的禾苗 饱含乡村的卑微
让圣洁的镰刀四季忙碌
而在那软绵幽暗泥土里的父亲
被挤压的痛
如生前隐藏体内的癌
他没有喊出半句来
泥土的根有多深
父亲的苦就有多深
高峰村的狮头山有多重
父亲的痛就有多重
这些都是乡下人收割不完的庄稼
而我 继续着这个过程
《突然想抱抱路边的这棵树》
独自行走在村庄冷硬的水泥路上
不见了童年的牛蹄印我倍感失落
满眼的绿堵住视线
起伏的胸脯涌荡着绿色的苍凉
路旁的千丈树依旧挺立
枝桠间的鸟窝缩头缩脑
是否还藏有我欢快的童年
可捣毁鸟窝的伙伴已流浪远方
忍不住竟突然想抱抱这棵树
想亲亲这留守村庄的魂灵
想爬上去
永久地栖息在这鸟窝里
为小村歌唱
《乡下的娘》
炊烟在房顶冒出一次
娘的白发就多一根
蚯蚓在泥土里苏醒一回
娘脸上的皱纹就多一条
季节咳嗽一声
娘的身子就弯下一寸
岁月是一柄刻薄的刀
刀刀都刻在娘的年轮上
苍老越来越多情
把娘搂得紧紧
《记忆里的小女孩》
穿花布衫的小女孩
头顶常插一朵黄花花的小女孩
帮我割满篓猪草的小女孩
人前人后喊我俊哥哥的小女孩
十七岁那年被广州的工厂拐走了
我的一半快乐也被拐走了
爱听我吹叶笛的小女孩
爱对我扮鬼脸的小女孩
爱从我手中抢小人书看的小女孩
捧红枣给我吃的小女孩
受欺负了就喊我俊哥哥的小女孩
今年春节从广州回来了
教她的孩子喊我俊叔叔的小女孩回来了
《小蛮腰》
枣树依在
院墙依旧
妹,你在哪?
曾经,枣红时节
你踮起脚尖
伸手摘红枣的姿势可人
露出雪白的小蛮腰
在我懵懂的年华里晃了好多年
妹,你红红的脸
红枣一样,馋我的眼
给我捧红枣的纤纤十指
一直抓我的心,多年了
还痒痒的疼
......今枣又红
枣树下的小蛮腰不见了
一颗颗红枣
一颗颗鲜红的记忆
《卖桔子的小女孩》
摊位就摆在水泥路边
身后是一片挂满小灯笼的桔子园
红红的桔子多像她被凉风吹红的脸
她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等待
渴望一辆车的戛然而止
她的静默
加重了身后夕阳的重量
几只从头顶盘旋而过的鸽子
朝着一柱炊烟飞去
面前竹筐里红润的桔子
如她红润的脸蛋
矜持 平静 期待
身后山坡上的夕阳
像一个熟透了大红桔
愈来愈低 仿佛伸手可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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