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以一种麻痹的心理来折磨自己,因为一个生命从我身边不声不响地消逝了,关于我的二叔,爸爸的哥哥,一个身材魁梧做事干练的村干部,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带着未完成的愿望,离开了村委会的大院,离开了那些站在村口张望着村里发生巨大变化的村民们。
那年秋天,下了好多的雨,村里的小路冲得到处是坑,路过的村民都是怨声载道,二叔拄把铁锹,穿一黑色雨衣,站在雨中,这些怨言,他听到了,而且听到心里去了,他深知,这一带的人大都以种菜为生,遇上这样的路,他们的菜就要坏在地里了,这也是通向市场的唯一的一条出路。雨还是如盆泼似的下,二叔跳下那条水沟,用铁锹吃力地清除着排水沟里的脏物,眼看着后面那一堵墙即将倒下,他依旧弯着腰在那里继续清楚排水沟里的杂物。沟里的洪水越来越大,一浪一浪,几乎高过了二叔的膝盖,就在他掏完最后一铁锹脏物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堵墙顺着二叔站立的方向不歪不斜地倒了下来,在他来不及躲开的时候,下半身被压在了下面。幸亏对面的老李经过,看见倒在水沟里的大叔,这才呼叫着村里的小伙子们七手八脚地把二叔抬了上来。
回到家里,二婶看见二叔被村里的小伙子七手八脚地给抬了回来,满身的泥巴,臭烘烘的,心里窝着一团火,想好好地训斥他一顿,看见累得气喘嘘嘘的小伙子们,她又忍了,默默地盛来一盆温水,帮他擦洗着。老李头心思细腻,看见二婶的脸色,觉得他走后,二婶一定会骂二叔,于是,临走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嫂子啊,村长是个好人哪,您呀,别生气了,他在水沟里清理排水沟,为的是让我们这些菜农别把才烂到地里。在这里,我代替村里的菜农们,谢谢你了,嫂子。”面对老李头,二婶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没事的,这都是村长应该做的。”
我每次看到二叔,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敬佩之情。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长辈,更多的是他处事的风格和对待职业的那种忠诚,是我一直在默默学习的。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不清的容颜,那面残缺的镜子里面折射出一个自卑的我,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斑驳的镜片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么深刻,犹如那把锋利的镰刀在我指头上划上长长的一条口子一样,除了疼痛,还有铭记,铭记这一刻。小的时候,我不喜欢镜子,镜子里面那是另外一个自己,不属于自己的自己,我走哪,镜子里面的我就走哪,我做什么,镜子里面的我就做什么?我不喜欢镜子里面的那个我,太没主见和立场,我宁愿在镜子外精彩地活一回,也不愿意做镜子里面那个被人摆弄的影子。二叔好像能看懂我的心思,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说:“闺女,女孩子就应该照照镜子,打扮打扮自己。镜子里面的那个固然是你的影子,重要的是你镜子外的自己,一定要让自己光彩起来。”我一直记得二叔的这句话,这句话给了我勇气,让我在后来懂得,怎么让镜子外的自己光彩起来。
村头有一棵老榆树,每到夏天,茂密的枝叶把空出的枝干封得严严实实的,树下会坐着一些老太太,绣着鞋垫子,戴着老花镜,话着家长里短,李家的婆婆,王家的媳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显然,她们说的这些都是比较滑稽的,要是遇上阴靡的话题,她们互相只是一味地摇头和叹息。老头儿凑在一起,就是下下棋,抽着旱烟,捋着胡须,他们的话题就是谈论自己的儿子,谁家的儿子出息了,谁家的儿子孝顺了,当然还有不孝子,也都在他们的话题中穿插。二叔,作为这个村的村长,当然更是这些人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话题之一,在这些老人眼里,二叔修好了村里的养老院,为村里修建了水泥路,改变了几辈人走泥巴路的历史。但稍微年轻一点的人就不这么认为,她们总觉得,镇上出钱,他只不过是落实而已,好像二叔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的。这不,坐在树荫下纳着鞋底的刘婶,一字一句,毫不顾忌我这个做侄女的站在这里:“这些老人家真好哄,人家拿着国家的钱建个养老院,看把你们一个个都乐呵城啥样了?话说回来了,他拿国家的工资,他不干谁干?”这话被下棋的李大爷听见了,他一个棋子啪地落了下去,大家都惊住了。老人家红着脸:“话说得这么绝情干撒?人总是要讲个良心么,即就是人家拿国家的工资,那有谁规定他大雨天去清理排水沟了?要不是村长冒雨清理排水沟,路塌方了,你们那几亩菜园子还有撒收成?再看看别村的村长,今天收这个费,明天收那个费,有哪个村长像咱村的村长一样将村民的难处当头等大事来处理的?难道别村的村长那么做,就没人发工资了吗?”老人一番话,说得树荫下的人都心服口服,我都恨不得上去抱住李大爷。刘婶没有在说话了,只听见针穿过鞋底的声音,噌噌的,李大爷抽起一锅烟,烟雾缭绕在老榆树的上空,似乎,老榆树也赞成李大爷的这番话。
村里的妇女创业贷款这个项目开始了,村里有几家稍微有钱的人家,带着整条的香烟和红包往二叔家挤,二叔家的门槛险些被这些人踩断了,二婶眉开眼笑地迎接着这些人,在她眼里,这些人是冲着村长的威信而来,是为巴结村长而来,但她却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就是用虚假的名字去贷这些惠民政策的妇女创业基金,一家有一笔本来就是很公平的事,可是这些人拎着礼上二叔的门,无疑使让二叔把村里最穷,最弱的几户的资格都给他们呗。二叔从城里回来,进门看见送礼的这些人,就明白来者不善的意义,他阴着脸,不说话。心里觉得这些人心眼都不对,本能地逆反这些人。平日里,作为村长,碰个面,不说话也要招下手微笑一下,今天拎着行李来上门,二叔却不由自己地给这些另外一种定义,这种定义有相当的局限性,这就是二叔所认为的心眼不正。
“走走走,拿起东西走人!这明显是摆着陷我于不义么。村里这次的妇女创业基金,每家都有,你们不用送礼我都会给大伙发下去的,可是,有的人如果打什么歪主意,想一户两个名额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走走走,我不需要你们的这些好东西,我可无福消受。”二叔连轰带撵地把这些人都赶了出来,自己心里挤压着一团火。瞅瞅二婶,怒气不打一处来:“你咋就那么贪么?这些人的东西敢收吗?这多大的事啊,你想陷我于不义,想让领导来为这点事调查我吗?我背得起贪赃这个罪名,你也愿意被指是赃夫人吗?”二婶一声不吭,低着头坐在炕头拧着麻绳,咯吱咯吱的。
这次,二叔把这些人撵了出去,他们脸上自然挂不住,村里村外惹是生非,还把二叔家拴在院子里的一条黄狗给毒死了,都是地痞流氓,二叔敢怒不敢言。尽管这样,二叔还是那句话:“走的端,行的正,我还怕什么!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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