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四五岁 不知道父亲多少岁
像现在 当我终于懂得用减法去计算
父亲已经走过他的三十几 走过他的风华正茂
又三十几年
四五岁的我 喜欢听奶奶叫父亲的乳名
阿生 阿生阿生 脆生生 我觉得父亲
有个好听的名字 比叫阿金阿福的好听多了
最记得阿生喝粥要用最大的碗 比妈妈的大
比哥哥姐姐的大 比我的更要大 并喝出
很大的声响 好像喝粥都能喝出威严一样
阿生涮牙要比我们多用一半时间 我知道
他爱牙如命 常说没了牙力吃什么都不香
但洗脸就很快 通常不用毛巾 双手捧水
哗啦哗啦 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可爱的父亲
阿生是村里的医生 药箱一背 健步如飞
有时我会做一只跟屁虫 一路小跑 有事没事
就问那个“十”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妈妈在侍弄菜园子的时候 阿生在另一边侍弄
他的药园子 什么冬青 含羞草 芦荟 假辣椒
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 我在中间玩 追一只蚱蜢
阳光下草叶上晨露晶莹着 我叫一声爸又叫一声妈
他们嗯一下又专心致志 彼此不搭理 不像一家子
闲下来的时候 阿生会一顶草帽一根棍子 精神奕奕
前往田间地头 山岗河边 不是散步 不是视察农作物
捕蛇是也 每每总有收获 大榕蛇 就用来制作美食
蛇肉面条 很大一锅 妈妈姐姐却不敢吃 哥哥和我
满头大汗 说很甜 被阿生请来的两个大人 说补腰力
平时阿生也读书 读药书 三五本 有一本厚厚的
每一页都有一棵植物 根梗叶分明 不是彩图
但我已觉得很美 是我幼小心灵里的艺术
阿生也会教我写字 教我正确抓铅笔 教我写的
第一个是“人” 第二个是“我” 教我读的第一个
句子 是“毛主[xi]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但我不懂含义
我未读过书 却觉得它很完整 像阿生说过的什么道理
而那个黄昏 村庄的上空 有很多炊烟 飘得很远
有很多蜻蜓 在盘旋 有一只红色的 停在
阿生常要用清水擦拭的晾衣竹上 停在今天我的记忆里
哦,阿生 今天的阿生 我的父亲 一个孤独的老人
越来越老了 头发全雪景了 背有点驼了 当年一副好牙
的意志 早被岁月淹没了 每咳嗽一声
我的心就跌倒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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