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舀疙瘩慢捞面,想吃粉条猛一转。”家乡红白事饭桌上,总能听到这样融进饮食经验的顺口溜。意思是,往碗里盛疙瘩汤时要快速用勺子舀,才能从汤里舀到更多的光溜溜、有嚼劲的疙瘩。捞面呢,则需要耐着性子慢慢从锅里捞。如果是熬制的大锅菜,您喜欢多捞些粉条吃,那就必须用手里的勺子在热腾腾的锅里快速转动,让粉条缠绕在勺子上,继而盛到碗里。
这有意思的顺口溜,竟将再寻常不过的农家疙瘩汤排在几种饭食的首位,可见人们对它的喜爱。我生活在北方农村,疙瘩汤算是家家都会做的大众饭食了。它不上品位,也不像山珍海味那般珍贵,却是滋养人的美味,土气的疙瘩汤有一种道不尽的家乡味道,挑动着一代代人的味蕾。
我小的时候,家乡普通家庭几乎顿顿吃粗粮,鲜有吃精米白面的人家。我家邻居靠在生产队挣工分过活,家里孩子们多,拖累大,一年四季饭桌上顿顿离不了高粱面、山药面、玉米面蒸制的窝窝头,盛进碗里的是清汤寡水的玉米粥或是照见人影的稀米粥,下饭的菜十有八九是大块的老咸菜,能吃一顿疙瘩汤就算是改膳了。
而我自小跟姥姥长大,姥爷是乡下医生,吃粮完全靠姥爷有限的工资购买,日子过得比邻居稍好。那时候,我很眼馋邻居孩子吃哪种红呼呼、甜滋滋的高粱面、山药面窝窝,姥姥就赶紧蒸一锅喧腾腾的白面馍馍,去和邻家交换,看着我手捧杂粮面食品那满足的样子,姥姥有说不出的高兴,现在我长大了,才理解姥姥带给我的哪种人间的隔辈亲是多么珍贵。
姥姥过日子十分节俭,在吃的方面甚至有些抠门儿。美味的疙瘩汤,我也不是常常吃到,只有家里来了亲戚或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姥姥才肯做上一锅。
姥姥很会做饭,手也巧。她能把粗粮细作、细粮作美。她做得疙瘩汤十分地道,味道极美。姥姥在锅台上拌疙瘩汤的一招一式都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记得姥姥做疙瘩汤时,总是把一口铁锅刷得干干净净,锅热倒入油,葱花或蒜片炝锅,随后放入切好的西红柿,从盐罐里抓几粒粗盐入锅搅拌,西红柿呈酱状时,倒进预备好的开水。下一步就是拌疙瘩了,带蓝边的粗磁碗里,是多半碗白面,注入极细的水珠用筷子搅拌,功夫不大,碗里的面絮都变成豌豆大小的面疙瘩,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姥姥把碗中的面疙瘩冲着滚头缓缓倒进锅里,再用筷子不停搅动,防止疙瘩们相互粘连,此时,锅里的疙瘩像小鱼一样开始在红红的汤里翻滚,俗语讲,一滚疙瘩两滚面,三滚饺子不用看。疙瘩是见滚就熟的。姥姥下意识地朝锅里吹口气,往滚头上扫一眼,接着唤我“去,到鸡窝里掏个鸡蛋来。”鸡蛋递过去了,姥姥像吃咸鸡蛋那样,在大头上磕开一个小洞,伸进筷子快速搅拌,搅拌好的蛋液顺着锅边倒入锅内,飞起一层薄薄的、黄黄的絮状蛋花。一锅疙瘩汤熟了,铁锅也从火口起下,这还不算完,姥姥取过香油瓶,小心翼翼地把一根干净筷子伸进油瓶,将带出的少许香油,滴如锅内,姥姥说:“油吃一滴香,多了也是糟蹋。”瞬间,疙瘩汤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继而开始在整个老屋弥漫。家里有亲戚的时候,姥姥总是把头一碗端给亲戚,表示待客的礼貌和热情,没有客人,我自然享用头一碗,汤是香浓的,心是温暖和感动的。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难忘童年那碗香喷喷的疙瘩汤,它的味道伴随着我的一生。
直到今天,疙瘩汤也是我饮食上的最爱,只是已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后来,我渐渐悟到,当年,姥姥是在用手、用心和用爱在为亲人做疙瘩汤,所以,疙瘩汤的味道原本就融进了爱和幸福的滋味在里面。这是亲情的味道,它不仅在唇齿间,还在心里边。
如今,闲暇的时候,我喜欢动手做疙瘩汤给妻儿吃,并且在食材选用上不断做些变化,西红柿、菠菜、白菜芯等时令蔬菜皆可用,佐料也尽可能丰富,还采用蛋液拌疙瘩,以增加疙瘩汤的营养成分。每当在餐桌上看到妻儿幸福的样子,我心里更是欣慰。我觉得我是在学着姥姥当年的样子,用心、用爱去为家人做一碗至纯至美的疙瘩汤,并用它那馥郁的美味,把对家人那份爱和亲情传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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