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左立十岁的时候，那会我八岁。

我和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联系，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才收到他的来信，他没有在信上多写什么，只有一句：“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

仅此而已。

我冷笑，没有多说什么。只觉得百般褶皱的信笺上是密密麻麻的心事，说不尽，道不明，还有，那位叫做左立的少年，那张在日光下轮廓分明，颇为俊俏的脸。

我曾喜欢过他，但他却爱上了我，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依稀记得搬家那天，母亲喋喋不休地咒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世，还想打我们家纪墨的主意，是龙是虫，也得在心里有杆称，好好掂量掂量。”

而隔壁，是左立的家，他是我八岁那年搬来的新邻居，因为没了父亲，所以一家人行事颇为低调，他们家和我们交流也很少，而此时，他的母亲躲在门外，默默流泪。一为左立偷偷给我写情书的事情被老师发现，勒令退学，二为母亲口不择言的恶语重伤，黯然神伤。

左立肯定也不知道，在我们离开那会，我母亲还恶狠狠地在他门上踹上一脚，甩下一句：寡妇人家，怎么也带不出有出息的孩子。

然后，他母亲歇斯底里的嚎哭声，在楼道里持续回荡。一声声，像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分娩你的心脏。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是这场宿怨的始作俑者，我必须离开。

所以，我的十六岁，就在一场早恋事件中从梧桐新区辗转到如今的小镇——清秋苑。

2

清秋苑。是我所居住的第三个小镇。

也是母亲后来决定定居的地方，因为后来她嫁给了比一个比她大三岁的男人，家财万贯，但中年丧偶，并且无生活自理能力。

她让我喊他爸爸，但性格执拗，天生偏执的我，当面拒绝：“我爸只有一个，在天上看着你呢，他同意了我就叫。”

母亲当场甩了我一记耳光，但我没哭，我只记得火辣辣的脸上，耳朵里持续回响那句：“寡妇人家，怎么也带不出有出息的孩子。”

是的，她也是寡妇。她同样也把这句话说给她自己听。

我同她对峙，如一头猛兽任凭泪水从脸上滑落，末了，我冲她喊了一句：“你就是b*子，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霎时间鸦雀无声。我见她眼眶里一池蓄满泪水的眼，像湖，但无法漫溢而出。

历历在目。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避开了两个女人的战场。夺门而出。

母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扬起的掌举在空中，又稳稳放下。

我见她颤颤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战争的收尾终究以我的胜利收场。

但我却笑不出来，仿佛心里丢失了某些板块，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流离失所。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左立。

想念他黄昏过后用脚踏车载我的场景，想念他故作姿态，讨我欢心的鬼脸，更想念他撩动吉他深情的模样，我想，要是他能将我一辈子豢养在歌声里多好，那样我就不要面对嘈杂的人世，不要违背良心，在母亲的压迫中喊一个陌生男人为爸爸，不要面对太多太多的人情世故，不用为了生活，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具过日子……

但这一切终究是想象而已，我们终究还得在自己的方圆里蜗居着，生存着，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当然，悲剧也会循环复制，就比如当我满怀梦想着开学时能再见左立一次时，母亲又做了一个新的决定，让我转学到清秋高中。

而这一切，是事实，我除了剩下妥协的能力，别无选择！

3

对我来说，那算时间是我生命中最为混沌的时光，除了家庭中多了个外人，学习上也颇为不满意，而母亲却时常将我直线下滑的成绩的原因归咎于左立，我偶有顶嘴，但许是因为太多的事情心力交瘁，渐渐渐渐，也就任她说去，好在融入新环境不久，遇到我生命中的死党，也就是我的高中闺蜜顾小北，但天有不测风云，也正是因为顾小北，我同样认识了在我生命中纵横一生的恶魔——严禹豪。

对，顾小北和严禹豪，他们就像我生命的两岸，一半明媚，一半黑暗。

顾小北是我转入清秋高中后两年的同桌，性格大大咧咧，更像是个长着大家闺秀的脸，内心却住着个假小子的女汉子。琴棋书画逢人就说略懂，其实只有我知道，她会弹得曲子，永远只有一首，且棋艺不高，字画不全，但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助长了她这般勇气。

严禹豪是坐在我后座的同学，但他更像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恶魔，从我入校的第一天起，就是各种各样的作对。我清晰地记得，在我自我介绍的第一天，他便使了怪招让我难堪：“董同学，既然你这么懂寂寞，那你知道空虚卖多少钱一斤吗？”

台下是一片哄笑，我第一次的尊严，就这样被掠夺一空，连个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当然，今后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拜他所赐，比如第一次迟到，第一次被罚站，第一次在老师面前出丑等等，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似乎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机器人，永远摆着一张扑克脸，任凭旁人如何嬉笑，他都面无表情，后来顾小北对我说，他就是个谜，自己在学校租房，没有人知道他家在哪里，也没有人见过他家里人。但成绩优异，长相俊逸，便成了校内很多少年倾慕的对象。

老实说，一开始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泛起了一丝同情心，但一想到他对我的屡屡罪行，心中便怒火中烧，我说道，怪不得手段这么丰富，原来是心理变态，心理变态也就算了，还长着一副斯文的外表，残害祖国的花季少女……

顾小北听我这么一说，面露不悦，还未等我骂完，便用双手捂住我的嘴，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别诅咒我的偶像，冷峻的外表多酷啊，那才是王子应该有的傲气。

王子。偶像。或许吧，一个人所有的坏，在有情人看来，何况不是所有的好。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了，顾小北，心里有个位置，住着严禹豪。

所以，严禹豪所对于我的罪行，在顾小北看来，不过是一种消遣的手段，甚至于，这些罪行，如果受害者是她，想必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关于顾小北重色轻友的事件我也就不一一罗列了，对于她暗恋严禹豪的事情也是在后来某次晚饭过后对我袒露的，她说：“纪墨，你和禹豪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视线里只有你？为什么他只会对你耍手段，你都没有还击？难道，你……也喜欢……他？”

你……也喜欢……他？

顾小北抛下这句疑问的时候，表情是颇为凝重，我能从他认真的眼神里断定，这么单纯的女孩，已经沦陷在对严禹豪深深的暗恋中了。

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紧紧抱住一脸疑惑的顾小北，说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恶魔，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发现你喜欢他，我早就和他掰下脸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玩弄我，或许，真是死对头，也或许，他真的是……死变态……”。

顾小北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瞬间多云转晴。我能洞悉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的爱恋，就如我，对左立深深的想念。

那一晚上，我和顾小北同床共枕，我和她说到了梧桐新区，说到了我的母亲，说到了童年，还说到了——左立。

顾小北当然被我的故事感动的痛哭流涕，末了，她对我说，纪墨，你对他的情深，将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真的会有好结果吗？亲爱的左立，你在另一个小镇是否也这样想念呢？

4

自从那晚和顾小北说完我的经历后，我们就真的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许女生的情怀就是这样，当你用一个秘密交换了另一个秘密，就会觉得，别人平生中的某段轨迹，也恰逢你经历过，你们的命运就这样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丝丝入扣。

但我忘记了，秘密从来就不应该被公开，因为你从来不会知道下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会是谁。

而严禹豪，就是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的始作俑者。而顾小北，正是揭露那些伤疤的帮凶！

顾小北自从那晚知悉了我生命中拥有了左立后，便一直拜托她之前所在我学校的朋友打听左立的下落，后来给我消息是——左立已于几个月前被校方辞退，因为处理事件的做法过于极端，且对全校师生造成不良的影响，取消高考资格。

这消息对我来说就是晴天霹雳。我的左立，竟然因为早恋事件和老师大干一架，最后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那几天我情绪颇为低落，上课精神也持续恍惚。某日老师发现我一连几天不在状态，便当面说我是否身体不适，还未等我回答，身后的严禹豪便轻描淡写地说：“寂寞小姐是想起来几个月前，在梧桐区的某位小情郎，还是，想起了和母亲改嫁，不幸福的婚后生活呢？”

一语未毕，便引起了全班同学的一阵哄笑。

我缓缓起身，看着身后那么多张的面目狰狞的脸，泪水夺眶而出。我的身世，我的故事，就这样被别人当做玩笑一样，成为谈资。

顾小北看我愤怒的脸，企图安慰我。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打开课桌上的墨水瓶，对着严禹豪的脸，一倾而泻。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墨水瓶碎裂的声音：“啪——”。

“啪——”急剧而震撼的撕裂。多像我的心碎。

他们目瞪口呆，而他在笑，那种笑，藏在浓郁而深沉的黑里，向你宣导：董纪墨，你又陷入了一个圈套。你坏女孩的形象，又一次在老师眼里得到验证。你终究是这所学校的过客，离开如风逝的声响。

我扬长而去，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漫过潮水，再不快走，就要窒息。

5

那一晚我彻夜未归，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左立。

次日母亲从老师的电话中得知消息，最后找到了我，她说：“纪墨啊，让你受委屈了，禹豪不该那样，但他是你严叔叔家的儿子，是你哥，你得宽容对待”

我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得心咯噔地晃了一下，持久的绞痛，他是继父的亲生儿子！是我哥？而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离开？

我仿佛又看到那铺天盖地的黑，赤luo裸地刺入我的眼眸，持续的晕眩，让我死死扣住胸口。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严叔的儿子就是他，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又让我和他在一起班里，你知道他……他……是恶魔吗？”

“恶魔？怎么会，小孩子不要乱说话，禹豪他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是恶魔，我看是你叛逆，心里就想着左立，看谁都不顺眼。”母亲絮道，“还有，这样的安排是你严叔想了很久的决定，禹豪自从他妈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让你和他在一块学习，是觉得这样让你们多相处，能改善他和我们家现在的紧张关系，你怎么就不懂大人的心思呢？真的是，明天你亲自跟他认错，他是你哥，他会原谅你的。”

母亲的话更加让我心碎，我仿佛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都站在严禹豪身边，他们的笑像针，像剑，像刀，最后慢慢刺入你的左胸膛，连最后的血迹都不曾渗透出来，而你毫无招架之力，连最后的反驳机会都没有。

我对母亲说，我不要，我没错，我所受的伤，不是你能懂得。

母亲又再一次使用她的催泪弹，一遍遍从父亲离世时的艰辛，到最后为了我寄人篱下。她说：“纪墨啊，世上没有人愿意当一双破鞋，但我们都走到这步了，我能做得，就是护送你到彼岸，我以一名妻子的身份做着一名保姆的工作不要紧，禹豪不接受我也不要紧，我真正希望的，是你能有出息，对得起你姓董啊！”

字字珠玑，声声落在我的心上，是啊，她以一名破鞋的身份寄人篱下，伺候着一个她并不爱的人，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而我，不过是面对严禹豪的挖苦，这对于她的一生，该是多么地幸运与知足。

所以，我服输，我愿意用我的隐忍，去救赎她的罪过。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如何挣脱目前的囚牢，如何破解人生这盘凌乱不堪的棋，最后，我想到了远走他乡，而真正能让我冠冕堂皇离开的，就是好好高考，带着左立未完成的梦想，继续起航。

6

之后的日子似乎显得风平浪静。除了严禹豪偶尔的继续挖苦之外，我对左立的想念似乎也减少了很多，顾小北依旧忙碌着，她一方面因为之前对我的背叛抱有愧疚，一方面也为了大学之后能追随白马王子的脚步更加勤奋。一厢情愿也是个奇妙的东西，总有人飞蛾扑火，也总有人不择手段，前赴后继。

某日，顾小北对我说出了真相，严禹豪之所以会知道我的秘密，是因为她在某次给严禹豪塞情书的时候，发现了我和我妈的照片，但她在乎他，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住进严禹豪的心里。她只是想让严禹豪知道，董纪墨心里有左立了，她们很幸福，而严禹豪，只能属于她，只有她才配拥有严禹豪。

多么深的领悟！多么痛的领悟！

爱情果真是一件私人收藏，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霸占！

说完顾小北就哇哇地哭了，她一直哭诉着她的专情，她的愧疚，她边哭便念道：“纪墨，你一定要原谅我，因为，这一次我真的错了，我伤害了你，是多么地罪不可恕。”

我沉思良久，最后缓缓答道：“是罪不可恕，所以，我要罚你，在今后的日子里多陪我几年，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顾小北当然被我的这种慷慨感动的痛哭流涕，她紧紧抱住我，对我说：“谢谢你纪墨，我将来一定会对你好，不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正是经历了这场风波，更加坚定了我和顾小北间的情谊。也正是因为这场事件，严禹豪不再在我身后的位置，我们都在各自的区域学习着，企图用成绩的方式压到对方。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我是为了自我解救，顾小北是为爱奋不顾身，但严禹豪呢？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当然，我也不愿意知道，尽管是顾小北，也不曾得知他是我哥的秘密！

因为，真正的秘密，是说给自己听的，任何人，都无从获悉。

7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高三的第二学期，那是我离开左立一年多的时间。人似乎总会在一瞬间长大，这一年里，严禹豪对我的攻击已经不复存在，他似乎更在乎他的未来，这一点是我尤为庆幸的，因为终于不再成为猎人枪口下的猎物，犹如重生般，收获恩泽的窃喜！

某日顾小北兴奋地告诉我，她终于知道严禹豪的梦想是什么了，那就是当一名律师，找出所有的人间真相。

我打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他又不是福尔摩斯，又不是侦探，切记啊，别是用律师的权力，逃脱法律的幌子，哈哈。”

顾小北显然对我的回答不以为然，她依旧沉醉在某个人的梦里，如获至宝，并且甘之如饴地憧憬着。

日子就在我们高三炼狱般的学习中忙碌地减少着，中间的插曲也只是偶然出现，比如某段时间的感冒，某段时间的失眠，某段时间的焦虑，大多是平常小事，没有多少波澜。很快我们也参加了高考，譬如一场漫长并且持久的成人礼，在经历过后觉得一切恍然如梦，抵达之后似乎更加怀念以前的旧时光。

班级的毕业典礼在一所名叫“梦一场”的酒吧举行。

据顾小北说，这所酒吧的装潢就是以怀旧为主题，浓郁的绿色色调，象征着青春，而悠长而迟缓的酒吧弹唱，一如和青春作别，幽怨如歌。而推荐来这里举行毕业典礼的人，正是严禹豪。

这让我颇为惊叹，我冥冥觉得，严禹豪对我的态度已经转变了，我也不该那般计较，应该敞开心胸接纳他。

毕业典礼在一曲《一朝芳草碧连天》中开始，正当所有人潸然泪下的时候，严禹豪给了顾小北一个怀抱，接着给了她一封信，顾小北显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得目瞪口呆，但又不失小女生的娇羞，她紧紧攥住信笺，仿佛她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那一晚严禹豪变得颇为温柔，完全抛弃的之前的刺猬和冷漠，那一晚他对我笑，让我觉得，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原来心与心的距离那么近，一个眼神，就可以消除所有的憎恨。

正当我沉浸在严禹豪柔和的眼光时，我发现身边的小北不见了。

而伴随着欢快的音乐，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影随形。而拉开的幕布，是一位带着面具的歌者，他唱着“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其声如殇，让人沉浸其中。

正当我开始想象面具下那张脸的时候，严禹豪给了我深深的拥抱，他邀我跳舞，一开始我若有所思，但想到这或许是我们唯一和好的方式，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们勾肩搭背，随着歌声起舞。末了，我在他的怀里哭泣，仿佛这一路的周遭，都稀释在眼泪里，洗涤着平生的误解和耻辱。

但我错了，当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的时候。

8

那是一张泪迹斑驳的脸。

一张曾在我梦境中出现好几回的脸。

而此时，他站在我面前，无动于衷。

他是左立。

他唱着过去的歌，看着我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在舞蹈，看着我与另一男人暧昧，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哭泣。

正当我准备抽身前去的时候，严禹豪拉住了我的手。而左立，抱着他的旧吉他，对着台下拥挤的人群，大声地说：“今天这首歌送给寿星顾小北，希望她前程似锦，永远开心。”顾小北从幕后窜出，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他没有拒绝。也绝口不提——董纪墨。

台下是一片欢呼，只有我，觉得世界在我之外。

原来真正的无助，是你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是这个酒吧的台柱。

一年多的时间，他终于从一名伴唱在这个浮躁的名利场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他从来没找过我，尽管我们之间隔得这么近，但却从未相逢。

那一晚我喝的奇多，我看着他和顾小北在台上是如何游戏，如何接受台下的欢呼，但未敬他一杯。他也未再看我一眼。

席间，严禹豪给我加过几次酒，直到最后已近酩酊的状态，微醺的小北才下台来，她对严禹豪说，谢谢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场宴席所，是我平生最大的纪念。也谢谢你告诉我你和纪墨的关系，原来，你们的关系真是不一般。

但亲爱的小北，你为什么不在我倒下的时候，告诉我的左立，我和严禹豪的关系，往近了说，是兄妹，往远了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你偏偏对他说：“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

一家人！是不是除了同一个屋檐，还有同一张床，同一个枕头的默契呢？

9

清秋苑。凌晨1点。顶层天台阁楼。严禹豪送我回家。

双人床上。他和我，相拥而眠。

半小时后，楼下匆忙而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早已休息的严叔和母亲。母亲打开屋门，看到满脸通红的左立一脸惊讶，吵闹声很快让早已在天台严禹豪察觉到左立的到来，他让左立上楼去，母亲不好阻拦，便让左立上了阁楼。

果不其然，上了阁楼上又是一阵争吵。巨大的声响让因为醉意而沉睡的我从中惊醒。顶着剧烈的头疼，我走下床去，眼前的场景是左立和严禹豪大打出手。

我想上前去劝架，但剧烈的头疼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扶着窗沿的位置，凭着微弱的声息，喊着：“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但他们没有听到，只听到啤酒瓶破碎的声音，一声声，像心脏爆破的声音，直击你的内心。

此时严叔和母亲上来了，眼前一片狼藉，而他最亲爱的儿子正和一位浑身酒气的陌生人大打出手，护犊心切，他企图上前拉开左立，不料酒气正劲的左立，一个踉跄，将手中啤酒瓶直接往他头上砸开，顿时，鲜血潺潺流出，铺天盖地的红，让人眩晕。

母亲“啊”的一声，便惊慌失措地上前去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严叔，严禹豪疾步上前去抱起严叔，一个劲地喊我打电话，我从酒意中惊醒，伸手摸出手机，刚打开屏幕，便看到一条刚发送给陌生号码的彩信，内容是我和严禹豪颇为亲密的床照，和颇为暧昧的文字——

今晚，若你不出现在清秋苑，她将属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地址：清秋苑孤独南路120号。

此时，未等我拨出号码。便听到惊魂未定的左立便拨通了急救电话，只听见：“清秋苑孤独南路120号现在需要急救，受利器所伤，大出血。”说完便逃下楼去，我见他无奈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沧桑，真的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而这条轨迹，是走向深深的孤独。而那串陌生的号码，是左立的标签，他是孤独路上的一隅！

10

医院内。急救病房外。

寂静的楼道里只有我和严禹豪两人。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默不作声，只是一阵冷笑。

“可不可以放过左立，给他一条生路？我们只是你导演这场戏的戏子，不是吗？”

“放过他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给顾小北打一通电话，说你喜欢上我了，并且告诉他，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存在兄妹的疑虑，你是爱我的。”

“我不——”

“你可以选择不做，但想想你的左立，想想他的母亲。”

他一脸轻松。让我瞬间觉得，原来一个人的冰冷，却只是为了糟蹋另一个人平生仅存的温暖。

我有理由相信严禹豪会为了伤害左立而不择手段，原来，我们都是这场暗算里的主谋，而严禹豪，却能轻易抽身，看着我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右为难，何尝不是尘世中最持久的荒凉。

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手机响了，而来电显示——顾小北。

而眼前，是严禹豪坚毅的眼神，他掏出手机，在我面前拨打110，与我对峙！

我一狠心接通了电话——

“喂，小北，你在哪里？”

“纪墨，你还好吧，我现在在过马路，准备回家了，你还好吧，在家了吧？”

“我在医院，小北……”

“你都在医院啦？一个人吗？纪墨，原谅我，今晚我太幸福了，忘记提醒你别喝那么多酒了！”

“你没有错小北，其实是我——”我欲言又止。

“其实纪墨，我想告诉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误解你了，我一直觉得严禹豪是喜欢你的，原来他对你的关心，对你的关注，是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我太傻了，这么久以来，竟然一直怀疑他喜欢的人是你，直到今晚他在信中告诉我，你们的关系，竟是这么的简单。对不起纪墨，原谅我一直的误会。”

“其实小北，你没误会，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一直爱着严禹豪，我们不是亲兄妹啊，他爸爸是我的继父，我和他在一起才算顺理成章啊，今天我就将一切摊开跟你说吧，其实我一直深爱着他，和他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你也看到了，今晚他和我共舞，让我在他怀里哭，之所以对你隐瞒，是我要报复你，谁叫你之前背叛我，我要报复你，让你也尝尝被人出卖的滋味！”

我觉得我肯定是疯了，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我觉得我一定是被严禹豪附体了，这么冷漠，这么绝情，在出卖朋友时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安静。直到一声巨响，一声疾驰的声响，让人撕心裂肺的“啊”之后，就再也无人接听。

任凭我怎样拨打，都无人接听，电话那头反复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请稍后再拨，是否接听的对象，仍然还是同一个人呢？

11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严禹豪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时钟划过四点，漫长的手术终于结束。

我站在门外，恍惚中听到主治医生对严禹豪说：“病人头部因为受到剧烈的撞击，并且失血过多，将来可能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是否意味着，我的母亲，要用自己丰盈的一生，去服侍眼前这个不爱的男人。

而酿成这种结局的侩子手，竟然是我所爱的人。我的爱情，终将是践踏着母亲的血汗，苟活一生。

而主导这一切的主谋，竟是隔岸观火的严禹豪。

我对他说，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吧？

他冷冷答道：“我来给你说个故事吧，你母亲曾和一个男人暧昧，而这个男人却是她一个好姐妹的丈夫，而她的好姐妹，为了劝回心猿意马的丈夫回心转意，每日跟踪，结果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发生车祸，意外丧生，而她的儿子，连她最后一眼也没见到，你没见过那种死不瞑目的绝望，你无法体会那种连遗言都交代不清的心情。”他的表情冷漠的让人心慌，“我只是想证明，有些人的选择要付出代价，我怎么能让他们那么轻易快活，我怎么舍得让他们那么去陪葬，我要让他们活着，用一生的愧疚去祭拜，用他们最心爱的人的幸福，去作为惩罚，作为暧昧的代价。所以，你母亲，才是这场事件中最终的侩子手，我要笑着看你们哭！”

我要笑着看你们哭。一语成谶！多么刻骨铭心的咒怨。

而我，我妈，左立，小北，竟然都成了这场陪葬中的牺牲品。

持久的心绞痛让我眩晕，我陷入了一场深陷囹圄的噩梦，沉沉睡去！

次日，我从两则广播中惊醒。

下面插播两则新闻：昨日凌晨2点清秋苑孤独路发生一起血案，主犯是一位酒吧的歌手，今晨六点自首，目前受害者受伤状况有待进一步追踪。而同样于今晨3点发生的还有一起车祸，一位高中生不幸在车祸中丧生。据警方介绍，死者生前手中紧紧握住一封信，死者身份及具体事件有待进一步调查……

12

多年后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而我依然前行着，终究完成了那场冠冕堂皇的远行，逃脱囚笼，孤独上路。

唯一不变的，是我依旧带着左立入狱前给我的卡带，与生命中的他们对话。他依旧唱着——

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就像你和我一样，渴望着衰老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