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州是美丽的花城,更是南粤的名城。”
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广州”仅仅是地理教科书里的简单概念。诸如,广州地处祖国大陆的南大门,独具优美迷人的南粤风光,独占珠三角的经济优势,等等,是一个很繁华、很富裕,很令人向往的地方。但是,由于我们东北离广东太遥远,地域差异太明显,所以,我对广州的感觉一直很陌生、很朦胧、很遥远。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广东、广州、深圳再次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特别是广州的深圳,好像一夜之间就从贫穷落后的小渔村,转眼变成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成了开拓者改变命运的希望,成了冒险家一夜暴富的乐园。正因如此,深圳也成了人们心向往之的福地,成了人们朝思暮想的天堂。一时间,深圳似乎成了衡量一个人视野与阅历的心理标准。去过的很满足、很自豪;而没去过的则有些自卑或落寂。
而那时的我,只是一名刚刚从纺织工业局调入市政协机关的普通文史编辑,每天的工作就是看资料、查资料、编资料,就连那些到省内各地区学习调研的活动,也很少想到我的名下。至于那些到大城市去“参观考察”的活动,就更不要奢望了。所以,那个人人心向往之的广州、深圳,就更不用寻思、不需考虑了。
但是,上帝给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就在我心无旁骛地在政协文史的田园里埋头笔耕的时候,命运给了我一次与广州、与深圳匆匆接触的机会,而且是款款的时日,近近的接触,深深的流痕……。
二
1989年8月,通化市政府为了深化改革开放,加快全市人参产业的建设步伐,从年初就开始筹备举办通化市乃至吉林省的“首届中国吉林人参节”。为了配合“人参节”的举行,市政协文史委员会本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方针,研究决定编辑出版《中国吉林人参源流》一书。这一选题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经过我们的紧张工作,《中国吉林人参源流》一书,于“人参节”开幕前夕如期出版了。《中国吉林人参源流》的出版,得到了社会各界,特别是广大人参生产厂家的一致好评。集安参茸公司是通化市乃至吉林省最大的人参生产经销企业,是赫赫有名的盈利大户。该公司不仅是这本书的赞助商家,而且在大量购买《中国吉林人参源流》的基础上,还委托我们尽快编辑出版一本专门宣传“集安新开河人参”的《世界人参之冠》。《世界人参之冠》是专门对外商交流的宣传资料,要求所有文章必须是中英法三种文字对照,并配发多幅“新开河人参”的彩色图片。由于当年通化没有法语翻译人才,在“反转片”的印刷技术方面也较有难度,再加之集安参茸公司对该书的编辑出版标准高、要求严、时间紧,因此,在通化没有能力完成这本书的情况下,经过政协领导最后研究决定,选定了当年出版业比较发达的深圳来完成此项任务。
作为《中国吉林人参源流》和《世界人参之冠》两本书的责任编辑,此项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的头上。但是,已经年近不惑的我,最远去过北京,最长出差半月,从来没有离家太久太远。如今突然让我一个人飞广州、赴深圳,而且要单独完成一本书的编辑印刷任务,确实感到很忐忑很有压力。为了弥补我“没有外出经验”的不足,减少我“匹马单枪”的压力,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集安参茸公司的唐总经理提出了“请公司出人陪同”的请求。
“哈哈!你还没去过深圳?这事好办,我们深圳办事处的小曲过几天就回深圳,你跟他一起去吧!”唐老板经营有方,德高望重,为人豁达,办事痛快。听了我的为难之语,当场拍板决定,解决了我惴惴不安的难题。可是,与小曲见面以后,得知他正在忙于家里的新房装修,而且在张罗结婚,近期不能陪我一同前往。后来,为了不耽搁出书的时间,头脑活泛的小曲对我说:“我去跟公司唐经理说一声。干脆你自己找个人陪你一块去吧,往返机票费用由公司报销!”
经过小曲与唐经理的一番核计,公司为我“去深圳”提供了非常宽松的条件。于是,我在政协领导同意的前提下,便把这个千载难逢的“去深圳”机会,非常自私地送给了我的三弟。由此,便留下了和三弟一起“去深圳”的难忘经历。
三
1989年的10月初的一天,我和三弟乘坐夜车赶到长春,第二天中午从长春机场起飞,傍晚4点多就降落在广州的白云机场。在广州未作停留,我们直接乘公交大巴赶往深圳。
当年的通讯能力还非常有限,bb机、“大哥大(当年叫大砖头)”都不很普及,更别说现在的手机了。由于小曲事先已经与深圳办事处的潘经理通过电话,事情已经联系妥当,我们俩便没有丝毫顾虑地只管闷头奔向深圳,希望尽快赶到深圳,尽快与办事处的潘经理他们联系上。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事有瞬息变化。由于我们乘坐的大巴车在边防检查站耽搁的时间较长,所以,到达深圳市区的时间比预订的晚了两个多小时。当我们走出深圳客运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半多了。这时再给办事处的潘经理打电话,已经没人接听了。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有依靠掌握的地址“按图索骥”了。但是,经路人介绍,办事处所处的位置离市区较远,晚上9点以后又没有公交大巴,我们带着包裹徒步前行是比较困难的。此时已近晚上10点钟了,我和三弟又累又饿,再加上天气燥热,心里冒火,我们俩几乎是筋疲力尽了。
怎么办?怎么在深圳落脚啊?怎么熬过今晚的长夜呢?我们俩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举目无亲。犹如一叶孤舟,在滚滚波涛间漂泊;宛若一株小草,在茫茫沙海里挣扎,真是孤苦伶仃,求助无门啦!
眼看时间已近午夜,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为了寻求一线希望,我急切地翻看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急切地寻找能帮我在深圳落脚的“联系人”。哈哈!郑厂长,郑大哥!我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四
郑大哥原来是通化市印染厂的副厂长,与我当年所在通化市纺织局相识相熟。交往中,得知他曾在通化钢铁公司工作过,是我父亲当年的徒弟,与我大哥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儿。由于这份缘分而使我们的个人关系更加亲近。后来,印染厂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企业被迫关停倒闭。作为主管经营的副厂长,郑大哥也不得已地下岗辞职,到深圳来另谋生路。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当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向你敞开了另一扇窗。”当郑厂长黯然离开印染厂以后,便在深圳注册了一家商贸公司,继续从事他的纺织品销售业务。经过几年的艰苦打拼,当年的下岗厂长,如今摇身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所以,当郑厂长再次“衣锦还乡”地回到通化、回到纺织局的时候,特意与我见面,邀请我“在方便的时候,到深圳去玩玩,我接待你。”
郑大哥当年的礼节性邀请,我只是“诺诺”地点头,并没有当真,自知去深圳的机会几乎没有。因此,自从那次通化见面以后,我也始终没有再主动与他联系过。谁知命运的安排全无定数。现如今,我果真实实在在地站在了深圳的土地上,实实在在地遇到了无处落脚的困境,实实在在地希望郑大哥能够成为我的“幸运星”。于是,我别无选择地找到了路边的电话亭,按“记事本”上的号码,给郑大哥要通了电话。
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接听电话的果然是郑大哥。听筒里传出了郑大哥惊喜的声音:“啊!岳老弟,果然是你呀!到深圳了,现在哪里呀?”
待我说明了眼下的处境以后,郑大哥也感同身受地替我着急:“你现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去接你!”
“……”我如实告诉他现在的位置。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指挥我:“你再往前50米,就是《深圳特区报》社。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就到!”
果然等我和三弟刚走到《深圳特区报》社的门口,郑大哥的车就赶到了。当他随意地停稳车,急切地走出车门时,我和三弟便快步迎上前去。“郑大哥!”“岳老弟!”三人相见,百感焦急,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任何感激的话都显得多余了。
郑大哥一边寒暄,一边帮我们往车上拿东西,然后,又急忙上车往办事处赶。在行车的路上,郑大哥依然是热肠快语:“老弟,欢迎你啊!但是,今晚就得在我们办事处委屈一下了。明天我给你们正式接风,咱们痛痛快快地喝酒,来他个一醉方休!”
躺在办事处简单的折叠床上,虽然不如家里的软床舒服,但是,疲惫的身子还是顿时放松下来。从通化到广州再到深圳,火车飞机再到公交大巴,一天两宿,马不停蹄;一路奔波,人困马乏啊!谁料想,到了深圳,预想的计划全部落空,该来的没有来,想见的没见到。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意外的郑老大哥。难道这不是我和郑大哥的缘分嘛?正应了那句话,“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往日里,与郑大哥有数的几次交往又渐渐地浮现眼前,他那亲切的面容格外清晰,那爽朗的话语犹在耳畔。啊,人生就是这样,相识就是缘分。如果没有找到郑大哥,我和三弟今晚又会在哪里度过这不眠的夜晚呢?
五
……我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熬到了天亮。早晨6点多钟,我再也睡不着了,便用郑大哥的办公电话给参茸公司的办事处要电话。果然,电话接通了。对方是个年轻人,听说我是通化来的,马上不无歉意地解释说:“哈哈!你们啥时候到的?我昨晚等到你们7点多钟,以为你们不能来了,就出去见了几位客人。回来都下半夜了,就睡觉了。我是小侯,也是通化人。你们现在哪里?”
“……”听完对方的解释,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急忙向他描述了我现在的居住地。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的工夫,只见一个瘦消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你好,岳大哥!我是小侯。”
电话里的声音,与眼前的形象,和我的脑海里描摹的样子基本相近,我确认他就是我们此行的接待人。因为电话里已经解释清楚了,所以,简单寒暄了几句以后,三弟和小侯便开始搬东西出发了。我则急忙写了一张留条,放在郑大哥的办公桌上:
“郑大哥,参茸公司的人今晨已经来接我们了。谢谢你的帮助!待以后面谢!小岳留言。”
事后,我先后与郑大哥通过两次电话,相约聚酒,以表感激之情。但是,均因业务繁忙而没有再见面,实为一大憾事!
六
由于办事处潘经理近来正忙于人参的出口业务,便委托小侯全程陪同我们在深圳和广州的活动。当天,我和三弟在小侯的安排下,住进了离办事处不远的旅馆里。条件不算很好,但办事比较方便。食宿安排稳妥之后,我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联系《世界人参之冠》的编辑出版业务。先是寻找法语翻译,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和质量完成书稿所有文字的翻译工作;再是联系印刷厂家,要求既要保证质量,还要价格便宜。在忙于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我主要依靠的朋友就是时任《蛇口通讯报》的总编辑张先生。
张先生不仅是我们通化市的文化名人,而且是先期到深圳创业发展的拓荒者。所以,凡是到深圳的通化人,大多要借助张先生的帮衬。我与张先生在通化时都算是“文化中人”,有过一面之交。更因为他当年的夫人小萍是我们家的世交,一向称我和三弟为她的“二哥”、“三哥”,所以,张先生与小萍对我们的拜访格外重视,对我们相求的事情也格外认真。最后,经张先生多方联系,请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就职于中国银行广州分行的田小姐负责法语翻译;由深圳市政府机关印刷厂承担印制业务。
此后,我则全部陷于《世界人参之冠》的印刷业务之中,频繁往返于田小姐与印刷厂家之间。奔忙劳顿之余,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的现实意义。田小姐在银行的业务量很大,而且正在忙于办理相关的出国读研手续。尽管如此,她为了增加个人收入,仍然不辞辛劳,利用班后的时间,为我们翻译文稿。而且答应在十天内完成法文译稿,果然话付前言,如期兑现。印刷厂在接受我们的印书计划同时,还在忙于市政府的会议文件。可是,一旦签订了我们的印制合同,就是白纸黑字,说一不二,诚信守诺,确保如期出书。
对方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当然要获取对等的报酬。因此,他们对我的要求也是一丝不苟,不打折扣的。签订合同就要预付定金,书籍印制完成,既要打款付账。当年的银行转账业务还是比较麻烦的,一笔印刷费要经过几次折腾,才能到达印刷厂的账户。尤其是田小姐的翻译费,还要兑换现金,更要麻烦一些。所以,在办理银行转账业务方面,也费了不少周折。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银行卡快捷方便,要收要支,一刷即可。与那时的情况相比,可见国家经济领域的发展之快,社会生活的进步之速!
七
由于张先生的多方关照,事情很快就安排妥当了。在等待编印的空闲时间,我们在小侯的陪同下,最先去游览的地方当然就是沙头角的中英街了。在中英街逗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历史背景,都让我时时感受到深圳海关的威严、中英界碑的悠久、陆港经济的差距和中西文化的碰撞。纷繁的感慨,复杂的心绪,难忘的印象,让我的心潮久久难以平静。
除了去沙头角游览以外,我们还和小侯一起到广州的几个人参商行去处理一些相关事宜。透过出租车的车窗,我看到的广州是拥挤的街道,低矮的店面和破败的楼房,整个城市都是灰色的基调,让人感到压抑、沉闷和烦躁。让我至今仍然记忆清晰的,是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着愤懑的粤语普通话:“你看见了没有?广州的一大怪事,家家户户的窗户都装了铁栅栏。”
随着司机说话的语气,我扭头观察临街两旁的那些灰色楼房。果不其然,从一楼到顶楼的窗户全都是铁栅栏。司机接着说:“广州的小偷都是飞贼。一楼装了,二楼不安全,二楼也得装;二楼装了,三楼不安全,三楼也得装。就这样,从下到上都得装。可见广州的治安,太差,太不安全!”
此后的某一天,我和三弟在广州火车站的前广场,再一次印证了出租车司机的话语。那一天,我们俩在广州火车站看完了返程的车次及票价之后,便在车站的广场前闲逛了一会儿。此间,我们看到了广州底层社会的真实景象。诸如那些卖假药的、卖假税收的票的、乞讨的等等社会阴暗面,与其它城市别无两样,也就见怪不怪了。最令人气愤的是,那些贩卖黄色书刊和黄色录像带的女人们。她们本身是女人,却假借各种名目,伪装各种假象,不顾廉耻地肆意兜售黄货,污染社会,伤害无辜,实实地可恨!
八
转瞬二十多年过去了,而广州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仍然是那随处可见的铁栅栏,还有那向我兜售黄书的老女人。这大概就是“第一印象”的深刻与顽固吧!
但是,有了“第一印象”的同时,也产生了对她的牵挂与关注。牵挂她的变化,关注她的发展,希望她蒸蒸日上,希望她快快飞跃。因此而企盼着对广州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而更多次地接触,近距离地了解她的过去和现在,感受她的历史与文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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