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着的时候，睫毛会像天使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那是我对你的感情最难以复加的时候。现在想来，这恐怕是枫对我说过最动情的一句话。只是，被一个几近完美的男生称作天使，对一个女孩而言，不知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

枫比我高一年级。而我对他那些充斥着自信与幸运的事迹并不感兴趣。我相信，外表越是完美的人，内心的隐痛就会越多，饿我只在乎别人的伤口与脆弱。

我和他的相识纯粹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我是文学社中平凡一员，平日里除了涂写些无病呻吟，风花雪月的莫明情素外一事无成。我和他的交情，连见面说句“hi”，走了说声"bye”都显得困难。

我以为这样遥远的两个人是永远不会有交点的，可上天却偏偏喜欢给人以不期待的神秘礼物，学期期末结束，枫的“艳阳计划”引起了文学社上下的波澜。其内容是挑选五名社员在暑假期间对湖南凤凰到贵州铜仁进行十天的考察。故事从我被选中开始，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的的开始是否已经预示着结局。

火车上的时光照例是难聊难挨的。幸好热爱文学的人最懂得自娱自乐，看书，写作，打牌，聊天，发呆，时间到也不难打发。

午夜三点，火车在一较大的城市停站。我在昏黄的灯光中醒来，起身喝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凉：曾经和我有过短暂交汇的人离开换来了另一串陌生的脚步，人与人的相识永远不可捉摸。枫也醒过来，听见我叹气，他说，我以为你是个只会微笑的女孩。我说，任何人都会微笑，但都不会一直微笑。然后我的手机显示有新信息，是一个新号码，屏幕上只有一个单词“smile”。枫说，这是我的号码，记住了。我翻身睡下，我的预感告诉我，这将会是一次奇妙的旅行。

到达怀化的当晚，我们去吃湘菜。一行人用惊讶的目光看我流利地报出一连串地道的湘菜名，他们不知道，我是对湘菜情有独钟的老吃客。吃完了红彤彤的剁椒鱼头。大家决定走回旅店，只是一时间谁也想不起乘车来时的路线，我对路的记忆力莫名的强，于是领着大家按原路返回了旅店。

睡觉前，枫来提醒晚上的安全工作，临走时，他对我说，你是个让人惊奇的女孩。

第二天的行程是做跨省小巴士奔赴贵州铜仁，至今回想起来，那仍是依次颇为恐怖的经历。一辆低矮窄小的巴士上挤了十几个汗气熏天的人不算，还收容了一只猴子，一只母鸡，两只鸭子，一路上稀奇之事接连不断。我无心理会那些另人大动肝火的情形，等我醒来，车子已行夹道的青山绿水间。枫说，我真的太佩服你了。我说，我喜欢善待自己，所以选择视而不见。他摸摸我的额头，笑着说，那被窗敲到这里呢？他的口气竟然让我产生了温暖的感觉，在一个流火的季节用温暖描述一个人的感受应该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其实，使我不得不“闭目养神”的是，身边的枫一直在用扇子为我扇风，五个小时的路程没有间断。我相信，那是出于本性的善良和关爱，只是这样温情而执着的动作竟让一向平静淡然的我无法面对。

车到终点，我所有躁热与不安都被眼前碧绿的降水驱散了，路人说，那是锦江。面对着如锦缎般起伏的江面，我说，一定要来江边走走。

晚上洗完澡，接到枫的电话：我在楼下等你，对于他的要求，我总是无法抗拒。也不知是什么理由，他会想要去看锦江。后来，他告诉我，他是为了实现我在江边许下的愿望才有此提议。如果这些话能早些说出口，很多事的结局或许就会不同。

晚上的锦江更令人心醉，江边的树影，树上的灯影让我身在异地的心得到了安抚。那晚，我们的话题起了奇妙的化学变化。他渐渐开始用他的心对我说话，他向我描述他的童年，他的朋友，他的水木年华，他的身不由己，他所有的烦恼和困惑，还有菲———他内心真正牵拌与伤口。菲是和我同年级的，她的文章就像她本人一样充溢着灰色阴郁的美丽，枫说，菲是他见过的眼神最清澈的女孩。她就好象是白色捐帕上一块墨黑的印记，她的阴郁与不确定使他无法忽视。他用尽全部的心思与力气试图走进她的世界，试图使她的脸庞能绽放阳光一般的笑容，而这个令他愿意付出一切的女孩却离开了他，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却带走了他全部的希望。在他犹豫是否还要前行时，他为自己找了个逃避的借口。那一刻，我才了解，他的“艳阳计划”并非他骄傲的梦想，而只是他为失意打造的一把保护伞。

你和菲是完全不同的女孩，你坚强自信，你的笑容能给所有人好心情。这是枫在江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只是锦江的灯光太明亮，它把枫心里最阴暗的部分泛白，我一览无余地窥视了他的伤痛，可是我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满足和欢喜，相反，我后悔我听了他的过往岁月。我说了很多安慰鼓励的话，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些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和酸楚。

在铜仁的第二天，在一个乡村的小学里，我们见到了一群真正的天使。他们的眼睛像雪山般悠远，他们的笑容像晨曦般灿烂。我们把他们抱在膝头，陪他们背唐诗，唱儿歌，问他们一向以为很幼稚的问题。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折了一只纸鹤准备送给我和枫一起采访的那个女孩。我在纸鹤的一只翅膀上写下祝福的话和我的名字，枫笑着抢过纸鹤，在它的另一只翅膀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虽然那只是表面的联系，但我还是由衷地笑了。

结束了半天的社会考察，走出学校，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的肩头突然多了一股温暖的力量。一起走吧，我被包围在枫的臂弯中，他温和的气息和坦然的笑容令我无法抗拒。只是因为一场雨，雨停了，一切都会恢复平静。我这样安抚自己。

雨却一直没有停。到了凤凰，雨还是断断续续得下个不停。每天晚上，我都在漫天的雨声中进入梦境，我不知道，如果天晴了，我们会遇到怎样的情境。枫的心情似乎有了明显的好转，他开始说笑话，开始很大声地笑。我越来越体会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有时我感到已被他宠成了一个单纯的孩子。我知道是什么使他发生了如此的改变，于是我也把我所有明朗的笑容与乐观展示在他面前。每天，我为他描绘这个世界最有希望最没有的一面，告诉他最坚强善良的人生观。我们在虹桥上听花鼓戏，在路边吃香辣小吃，去怕南方长城，我们还谈很多有趣的话题。许是湘西这块土地太瑰丽多情了，我们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安宁。

最后一天在凤凰，乘船去看沈从文的墓。坐在回程的船上，一行人竟都没了话语。也许是沈从文的墓碑过于悲凉，是江面也显得分外凄清。长篙撑在江底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悲凉的声音，江边的吊脚楼上已挂起了红灯笼，而我只看见残红晕缺的倒影。凉风袭来，我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只是枫不知道。

在回程的火车上，枫对我说，你带给我16年来最大的快乐，我需要你。我看着窗外漆黑的世界，摇了摇头，去找菲吧。我返身睡下。

走出火车站，他对我说，你睡着的时候，睫毛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那是我对你的感情最无以复加的时候。

再次在学校遇见，我们又恢复了原来的陌生与矜持。

我们的人生是两条距离遥远的曲线，唯一的交点只是一次无法忘怀的旅行。

我想陪在他身边，却拒绝了他的请求。他需要的只是我的笑容，我的眼泪他却永远看不见。

我不是你的天使，谁的都不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