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来的时候,流苏就懒懒的靠在窗前看雨。近处的房子略显朦胧,远处的景色濡湿滋润。远山如黛,云烟聚幻,仿佛毛笔饱蘸了清墨在湿润的宣纸上画出的一抹水势氤氲,不见笔触的山水,含蓄而且清秀。今夜有雨,也许范思哲不会来了。第一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夜晚,然而流苏的心里却充满了湿漉漉的情绪。她还是希望他能来陪她一会儿的。
外面的雨声一阵紧似一阵。渐渐的流苏不在抱有希望。范思哲是不会来了。于是她躺下来,打开音响,在音乐声中入睡。
但是范思哲来了。
范思哲来的时候看到了流苏蜷成子[gong]里婴儿的模样缩在床上,瘦小的身子仿佛一只可怜的小狗,心里不由的生出了浓浓的怜惜。他轻轻的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拨开她额前的发。睡梦中的流苏脸上没有丝毫的伪装,她的脸上有种恬淡如水的静谧,陡一看,就像是一个玩倦了的孩子。范思哲忍不住俯身亲了她一下,不料这轻轻的一吻却惊醒了梦中的人儿。
“范思哲。”流苏睁开眼,叫他的名字。流苏始终连名带姓的叫他。
“吵醒你了?”范思哲歉意的抚抚她的发,“对不起。”
流苏听着外面的雨声,“雨还在下吗?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雨下的好大。”范思哲拉起流苏的手,“你摸摸看,我的发脚还是湿的呢。”
流苏的手触摸到他的发脚,果然湿漉漉的带着雨的味道。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里,去感受那种浓浓的似近还远的雨味,突然心里一阵疼痛,大颗的眼泪如雨滚进了范思哲的衣领。
范思哲感到有暖暖的液体顺着脖子滑下,他反手拍拍流苏的头。
“流苏,你怎么了?”
“范思哲,我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脆弱。我耐不住寂寞,我害怕孤独!”流苏的声音在哽咽,她的身子在发抖。
“流苏,我今晚留下来陪你。”范思哲抱住她,把下巴顶在她的头上厮磨。
流苏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双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眼神了分明是难以置信的喜悦与疼痛。
“流苏,真的。”范思哲被她的目光刺痛,“今晚,我整夜陪着你,好不好?”
“你是说,我可以在你怀里一直睡到天亮?”流苏战战兢兢的,“你不会半夜离开?即使我睡着了你也会陪着我。”
“流苏。流苏!”范思哲唤着她的名字,“我不要你这样子战战兢兢,我不要你这样子受宠若惊。流苏流苏!我本不该拥有你的!我本不该的!流苏!流苏!你叫我怎么负的起你的爱?你要我今生如何还你?”
“范思哲。”流苏扑过去吻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试问这人世间有什么比两情相悦的感情更让人锥心刺肺呢?今生既然已经注定要为他守候,就算从此粉身碎骨,流苏也不会对范思哲有一丝怨恨与责怪的。上天注定的命运啊,又如何能轻言放弃?是缘是孽,流苏已经无力去顾虑了,只求今生平安。只求能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的入睡。
一夜无梦。
细雨的声音柔和的像一曲a降调的协奏曲,轻轻的将流苏从睡梦中拉了出来。睁开眼,昨夜未曾关紧的窗户有一丝风进来拂动着低垂着的水蓝色帘子,飘飘荡荡的,仿佛一个未醒的梦。看着身边熟睡的范思哲,流苏的心里泛起一股甜甜的蜜意。她伸手去抚他的脸,心里不由的赞叹。他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他有着棱角分明的脸,肤色仿如一块古玉,白皙中略带着些青,眉毛黑而浓,眼睛清澈有神,满身的书卷气。经商多年的他丝毫没有市侩的铜臭味,总让人觉得他应该是文人而非商人。流苏尤其爱他优雅温文的举止。
范思哲在流苏目光的抚慰下睁开眼睛,含情脉脉的盯着她,“早。”
“早。”流苏俯身亲了他一下。
范思哲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忽然发现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就不受控制的冲到了顶点,而她此刻的模样又娇又俏,尤其是两片红唇,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他几乎有死去的冲动。从不知道清晨初醒的她会是散发着如此慵懒诱人的气息。
“流苏。”他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眼中有太多的热情。
流苏被他的目光灼的浑身发热,她想开口说话,却苦于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口干舌燥。她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入范思哲的眼里却充满了诱惑,他忍无可忍的俯身吻住她……
流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仍有淅沥的雨声。她揉揉眼睛,掠一掠散落在枕畔的发,掩紧敞开的睡袍。因为雨,天气意外的冷。
范思哲。
昨夜范思哲来过。流苏想,他又一个星期没有来了。
流苏叹口气。他儿子病了。在范思哲没来的日子里,流苏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寂寞,她几乎无法忍受一个人的长夜,她真的耐不住那长长的寂寞。好几次她几乎冲动的想跑去找他,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找他的。毕竟,她只是他的情妇。
情妇!
流苏第一次被这个词刺痛。
她懒洋洋的坐起来,靠在床上,顺手拉过一个浅蓝色的抱枕拥进怀里,把脸贴在那棉质的布上厮磨。浅蓝色。范思哲最爱的颜色。他说那是爱情的颜色。
门被打开了,范思哲走了进来。额前有一缕湿湿的发垂着,浅蓝色的衣服又宽又大。
“外面还在下雨呢。”他说,“这个季节的雨总是特别的多。”
流苏看着他,神情有些迷惘,仿佛看着一个梦。
范思哲看她不语,目光便投向了她,她脸上有种淡淡的清愁与太多的疲惫,他走过去,揉揉她的发,“流苏,你怎么了?”
她皱了一下眉,沉默了。范思哲有些不知所措。
“流苏。”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凉凉的,“流苏,告诉我,你怎么了?”
“范思哲,我发现我的生活是一片苍茫的白,如那种雾夜,茫茫无踪,一直延伸到永恒。范思哲,我觉得好累。”
“流苏,对不起。”他说。
“你知道吗?”她用一只手支着脸颊,发从一边泻下,“范思哲,我突然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她说,“你知道吗?女人最怕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她的话如锥子直刺范思哲的心。
“流苏,你还有我。你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说,“我知道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你还有我啊。”
“我还有你吗?”她看着他,“你是我的吗?范思哲,你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他被她的这句话彻底击垮。
“范思哲,你能离婚娶我吗?”流苏温和的说,“不能。因为你舍不得你的家人,你的事业,你的身份。我现在还年轻,我仍有能力养活自己,可是,范思哲,我总有一天会老的。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有时也有家庭有财富,可以安度晚年,享天伦之乐。那么我呢?我什么也没有。我要怎么活?范思哲,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所要的只不过是人间最普通最平凡的家庭生活,可是,却是你无法给我的。”
范思哲无法开口,他知道,她所说的都是事实。
“流苏,流苏,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他抱住她,“告诉我,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怎样?不,范思哲,我不要你怎样。”她说,“只是,我想不到我如此的耐不住寂寞,我忍受不了那种掏心挖肺的等待,我忍受不了那若即若离的情感。”她叹息着,“我守不住这样的生活。范思哲,我想放弃了。”
范思哲不能开口安慰她,在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负疚与自责,他伤害了流苏,他觉得心疼。但她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舍不得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只是抬起她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手掌心,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心里装着太多的悲哀。
流苏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轻轻的揉着,“范思哲,我真的爱你。”
范思哲抬头看她,此刻的她正微笑着,然而那微笑里却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棱,这让范思哲觉得不安于惶恐。
“流苏!流苏!”他颤颤地拥着她,不停的呼喊她的名字。
流苏将身子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赤着双足下床,缓缓的走道窗边,伸手推开窗子。幼细的雨丝轻轻的飘了进来。阳台上那一片金灿灿的金线菊在细雨中显得凄清落寞。流苏的泪无声的滑落。
范思哲坐在她身后的床上,一脸的凄然。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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