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涧，

一片片梯田，

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

清脆嘹亮的歌声来自山的那一边，象春燕般呢喃，似白灵般婉转,若流泉般甘甜......

如此歌喉的嗓子，不知谁家女子？

如此美丽的田园，不知何处桃源？

穿透岁月雾霭般的眼神，略过连绵山峦的真身，落定一处偏远僻静的地平，土屋青瓦檐下的农家，置于一山之顶，一崖之下，有一个枊姓之女初长成。柳家父亲是一位上过学的，也算是一位喝了点墨水的农人，因了这方绿意葱笼肥沃的土地，便为女儿美其名曰：柳绿茵！

绿茵白里透红的苹果似的脸蛋,大而圆的眼睛象黑珍珠一样在脸上镶嵌,澄澈如家门前涓涓淌过的清溪流泉。一头青丝油黑锃亮,上笔下弯齐肩,是当下女学生最流行的"日本少女"头型。两道弯弯的眉象两道新月悬挂半壁，覆盖在额前一排整齐的刘海下面若隐若现。

绿茵性格活泼开朗，却也不乏倔强。她从小就喜欢唱歌，虽然五音不全却对音乐情有独衷。只要是白天，只要口中有闲，平素的她总象蜜蜂一样采蜜忙，嘴里不停地哼唱。无论手里在忙活什么，她都会一首接一首地唱。即使深山雾重，即使山高水远，若想找她一点也不难。只要你用心，只要随着传来的歌声，歌声发源地在哪里，她人就会在哪里。　

绿茵和那一带所有孩子一样，从小生长在一个二三十多口人的四合大杂院里。

四合院的人每天从四合院幽深的巷子里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清晨，当鸡鸣犬吠声将这安适恬静的乡野山村从甜梦酣睡中唤醒，一天的日子渐次沸腾。

这样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个偌大的农家四合院，面水背山，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时时会从山间飘过棉团样的朵朵白云。房前屋后竹丛果园成林，间或种植着瓜茄小菜交相辉映,青一色的碧波绿意象水墨一般晕染开来，那浓郁的生命色彩是这一领地永恒的主题。周遭一层层梯田象阶梯一样层层叠叠地铺展，父老乡亲们与世无争，用自己辛勤的汗水和满腔热血浇灌着这片肥沃的土地，用勤劳的双手在这阡陌纵横的田园，不断去旧翻新，更换四季变幻多端的容颜，收获着五谷丰登粮满仓的累累丰盈......

家门前的山下一条小溪象山里的女人，刚中有柔，柔里带刚。远看似一条细柔的飘带，优雅地仪态万芳地轻敲琴键缓缓飘向天边；又似一把利剑将大山一分为二削为两半，自己则横卧在两座山脉的脚边，沉默着或静止着，运动着或湍急着向前。山高水浅，她便婀娜躺在深涧而眠，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睁开一汪澄澈晶亮的眼，观察着山间四季更迭，云影变幻，倒映着森林石山，一路欢歌，一路婉转，奔流向前，不知何时能飘向水尾那翩翩少年......　

晨曦微露，女人们宽衣梳妆，洗洗浣浣，挽袖生火做饭，锅碗瓢盆的交响是一日之计的主旋，伴着瓦屋顶上家家盆口大的烟囱冒出的袅袅炊烟直送云天;男人们打着哈欠挑担锄肩站岗上线走上田园，孩童们揉揉惺松的睡眼，牵着牛儿漫步陌间......

虽然农人靠勤俭肯干，辛苦再所难免。但大山里的夜总是来的早，太阳前脚走后脚还没跟上来，夜色便似大山一样黑沉沉的压下来，笼罩着人们的视线，昼与夜的交替，完全没有概念，仅在你不经意的眨眼间。这时，四合院的人便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或扛着锄头，或挑着扁担，或背着背篓等携着一身劳累与疲惫拖拖沓沓、摇摇晃晃地走在山路上或田梗上，一路收工回来。牧童也牵着牛儿勒紧鼻子在日落西山之前紧追慢赶，时不时地用衣袖擦拭额头挂着的亮晶晶的汗，还有那和着尘土泥沙抹花了的脸。

天气热的时候，尤其是夏秋天，大家收工回来，那些猪牛羊鸡鸭肠丰肚满，早道了‘晚安’，陆续进圈。一家人围坐在大大的四方桌上吃完饭，便搬出自家的凳子或椅子相继坐在四合院宽阔的坝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打开话题，聊东聊西或谈天说地。大家和睦共处，也其乐融融。关于一些“鬼故事”便是从那时候拉开序曲的。孩子们虽然怕到极点，心儿提到嗓子眼，却仍将腿脚伸到凳子上面或将身子整个蜷缩在父母怀间，竖着耳朵听，生怕漏掉某一句颇为遗憾。　

在心洪十八岁，谈恋爱已谈得热火朝天、风生水起，绿茵还是一届学生。她今昔年方十六，虽然从小生长在农家，下面相继有弟妹出世。但她得天独厚我为大，父母双亲却是娇宠得很，似养在蜜罐里。母亲那温暖的怀和父亲犁铧耕耘的肩就是她幼时成长的摇篮。如今她在镇上一所中学就读，是一名初三学生，今天适逢礼拜天便回家看看。

平常回家一天半天的，母亲便让她读书学习，什么家务都不让她干，就连绿茵的内衣都是母亲帮她洗。母亲让她砚墨磨枪应战，家人都指望她临考时能打一场漂亮仗。初中毕业虽上不去什么高等学府，但七十年代考个中专、中师类当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还不是登了天梯？也算祖宗坟上燃了一把旺旺的火。一可跳出农门，二为弟妹做好榜样，三为家族祖宗争了光。

当日清晨，一家人围坐在四方桌前吃早餐，父亲坐上，母亲坐下，绿茵和弟妹坐旁边。

吃着吃着，母亲忽然说：“家里没油盐了，今天逢集哪里？”

“今天几号？”父亲问。

“今天二号，逢玉溪。”绿茵对日历一向敏感，记得特清楚。　

“我一会和你隔壁婶子去赶集，一会就回来。”母亲对父亲说亦是向儿女交待。

“妈妈，我也同你去。”十二岁的弟弟嘴里包着饭粒，吐字不清的说。

“你一会将牛儿赶到山上去一边放，你一边看书，妈妈去了一会就回来，家里那么忙。”母亲说着，挑了一块泡菜送到嘴里，细细咀嚼着。弟弟故意嘟着嘴可以挂十二把油壶，不太愿意的样子。父亲看了他一眼，他便做了个鬼脸有所收敛。

“嗯，妈妈你早点回来，下午我要早点去学校，是让妹妹还是弟弟送我呢？”绿茵说。

胆小不知是绿茵的缺点还是优点！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得不服了自己。或许是小时候就听多了山里长辈们老生常谈挂在嘴边的‘鬼故事’，以致于她走山路总怕传说中的“鬼”，会冷不丁的从某个角落冒出来，赫人一跳。除了这个她还有很多怕的事物，如怕打炸雷落暴雨，怕黑灯瞎火走夜路。就算在青天白日里，她走小路怕人家家里养的狗；走公路怕路上有变态狂和神经错乱的疯子，山陡路窄还怕突然一轰而过的车辆和一些软体的毛毛茸茸的昆虫或动物......

母亲从绿茵上小学时就风里来雨里去的接接送送，那些山道弯弯的通幽曲径，那些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那些野草山花覆盖的蜿蜒曲折小路，留下多少母亲张望期盼的眼神和纤细瘦弱的身影……

好不容易一年一年小学熬出头，终于熬到镇上上了中学，母亲想来终于可以喘息一下，松一口气了。可她还需要保驾护航，父母亲拿她真没办法，只好派妹妹或弟弟相送，尽管妹妹弟弟比她人小更胆小。尽管那只是心里作崇，父母宠惯了她也就由着她了。

饭后，能干贤慧的母亲麻利地收拾，洗尽碗筷，喂饱猪牛。母亲便从衣橱里拿出平常舍不得穿的却仍穿得有些褪色了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同隔壁等待她的婶子说说笑笑赶集去了。

绿茵做好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有一道几何题不会解，在那幅三尖八角的几何图形上，冥思苦想怎么牵线搭桥也解不开，她只好暂停作罢，到学校请教老师或同学了。

她站起身来，扭了扭有些酸楚的脖颈，调节一下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神经。午饭后要赶去学校上晚自习，目前闲着也是闲着，便拿了母亲和自己换洗的衣服，唱着歌儿向湖边走去。

在绿茵单纯的潜意识里，音乐就是生命之源，如同与人们生生相息的一池池自然之水。如果没有歌声相伴，生活便如一潭死水，奇臭难闻。　

上一曲还在山谷余音缭绕，久久回荡,紧接着又唱了一首春光烂漫的《多么好》：

花儿开了，鸟儿叫了多么好！

山变青了，水变绿了，多么好！

迎着春光来到田野，多么好！

唱起歌儿跳起舞来多么！

我们美丽象那花朵，我们欢乐象那小鸟，

党的阳光照耀我们，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多么好！

尽管这歌儿是上小学时老师教的，但绿茵觉得歌词写得特好，曲调也欢快流畅，节奏感超强，优美动听，因此特喜欢。这两首歌曲又何尝不是对这方僻壤的真实写照？

时令已进入了阳春三月，南方早已杨柳青青，菜花黄黄，桃李齐放，百花芬芳，一派生机盎然，春情浓浓的景象！亦是春耕播种的季节！农人们正在春光烂漫的田野里辛勤劳作,挥汗如雨地播撒各自心中的希望.....

绿茵来到屋旁一面湖边，红袖轻挽，洗衣浆衫，搅皱了平镜似的湖面。落下的倒影，跟随她起起落落娇柔的身段荡起波波涟漪，在湖面上一圈一圈散碎开来，和着嘴里吐出的音符铺成递增的音阶，动感的旋律拾级而上绵延不断，玉润珠圆地在湖面上徘徊、流转、滚荡.....

来去匆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母亲才赶集回来，她放下背篓里采购的生活用品，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滴。绿茵赶紧给母亲倒了一杯白开，递给母亲说，“妈妈，你喝口水，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去集市就近买了该买的就回来了，也没去前面转，担心你去学校晚了。”母亲边喝水边说。“去外面抱点柴禾进来烧火，我来理菜，买了新鲜猪肉给你们剁青汤丸子，吃了你们赶紧先走。”　

“好的，妈妈，还早呢，”绿茵应着，一阵风似的旋出去了。

“妈妈，我还没洗头呢。”绿茵边在灶前烧火边对母亲说。

“一上午在家还没洗头？赶紧叫妹妹来烧水，你做你的去。”母亲一边对绿茵说，一边叫着妹妹的乳名。

妹妹利，十四岁的小大姑娘了，在村里上六年级。因她从小自己的东西舍不得给别人，除非换她喜欢的饰物，院子里的人都叫她“小利势”。

妹妹在外面割草回来，和院里的孩子踢鸡毛健子，正踢得热火朝天。听到母亲呼唤，嘟哝着从外面进来：“什么都叫我干，不叫姐姐干！”

“这么大了，就知道玩，叫你做点事却都要分个你我，姐姐不是忙吗？”母亲在灶台后面数落……

一会儿功夫，绿茵理着湿漉漉的发丝过来。母亲说：“去唤你爸回来吃饭。”

乡村的田园散布得很广泛，山上山下，里河两边。山里人呼唤在田间劳作的亲人们回家吃饭，一般都会在家附近寻一个山脊或凸出的山嘴大声吆喝，声音才能传播的更大更远，劳作的亲人才能有更多的机率听见。有的人听不出家人的声音，抑或是声音绕过那些弯呀，经过那些沟呀坎呀岩呀的便异化得并非原声了。而早中晚三餐，一般就在同一个时间段吃饭。于是乎，呼唤亲人的声音便象清晨鸡鸣犬吠般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往往这家的人唤，那家人在应。那家人在唤，这家人应。弄得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这样的美差一定要叫上弟弟才行！绿茵想。一是自己放不开嗓子，也放不开小家碧玉的面子。当然唱歌是例外，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的。弟弟嗓门大，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象母鸡生蛋，公鸡打鸣一样大声吆喝，河两岸哪个旮旯角落都能听到他‘气势恢宏’的声音。

“爸爸，爸爸……”弟弟斌斌大声的唤父亲，连唤了好几声，震荡山谷的回声余音袅绕，久久难以恢复一方平静。

“嗳！”别人家还没那么早吃饭，绿茵也听到是父亲在应。

“回来吃饭了!”

“哦！”

最后绿茵和着弟弟的声音一起唤，两姐弟开心地笑着抱成一团。绿茵在弟弟胖乎乎的脸上轻轻拧了一把说：“弟弟，走，我们回家。”

父亲在山下一个深弯地里栽种玉米，不一会就回来了，在院子角落里放下锄头扁担。绿茵连忙端过来一盆清水放在洗脸架上对父亲说：“爸爸，洗把脸吧。”父亲应声过来洗手。

“去叫爷爷奶奶他们来吃饭了，说爸爸回来了。”妈妈吩咐着。

每次绿茵回来走时都要特意加餐，随便将老人和叔叔姑姑叫来一起吃饭。

吃过午饭，饭碗来不及收拾，惰性的姑也不帮着拾掇。奶奶咳咳嗽嗽、气喘吁吁坐在旁边看着母亲先帮绿茵收拾包裹。

母亲说：“茵儿，星期天回家不？路上怕就叫耍的好的同学一起来家里路上也有人作伴。人家叫你去就去吧，米和菜我们赶集给送来，或到外婆家去拿……”

“妈妈，我还没走呢，你就开始想我了吗?到时再说吧，我一个礼拜没看到你很不习惯，说不定到时就又回来了。”绿茵笑着对母亲说。

“茵儿，今天赶集碰到梁上陈娘娘了，她又为你说了亲事。不过，我还是说‘茵儿还在上学，等过两年再说’。”

母亲又说“人家象你那么大早定亲了，有的甚至结婚了。不上学的话，你也该谈一场恋爱了。”母亲有些忧心。乡里这个年龄不上学的孩子一般都定亲了，她真害怕好女婿被别人抢光挑尽了。好在也不用太着急，反正绿茵马上就要毕业了。

“妈妈，这些事你就看着办吧哈，不用告诉我，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理”绿茵不以为然的说。在学校里，班上也有三两对同学在暗地里谈恋爱，绿茵很是不屑。

在母亲的潜意识里，若非觉得她一定能考上学，或许早会暗地里为她应下了。

看的、吃的、用的一应俱全，收拾完毕，母亲的视线在房间四处搜寻了一遍，看有无绿茵落下的物件。

父母目送着姐妹俩走出了家门，翻山越岭，妹妹一路陪护同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