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我走近高高的围墙,围墙里面种着又高又绿的玉米,葱茏的一片,黑压压地在风中发出奇怪的响声。
那是一个阴风冷飕的傍晚,天上的云积在一起,厚厚的,像谁家厚重的棉被覆盖在天上,我蜷缩着身体,穿过高低不平的田地,眼睛盯着那几棵钻天杨,因为它们的枝桠几乎触到了云端,在惊叹它们笔直的躯干外,更惊叹他刺破苍穹的勇气。高大的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周围是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在风中无助地摇曳着,好像在担心,担心秋天快要来了,担心生命要就此消亡了。
听到一阵哭泣声,是我所熟悉的声音,充满了凄凉和无助。拐过墙角,就看见母亲蹲在墙角,一身已经褪色了的衣服,肩膀上沾满了土,像是不小心摔倒了一样,,枯黄的头发乱作一团,看见她捂住脸发出悲凄的哭声,耸动的肩膀一上一下的,有那么一刻,像一把银针一样深深地刺痛我的心。
“妈,怎么了?”我走了过去,轻轻地蹲了下来,手伏在母亲的膝盖上,很无耻的一个问题。其实,这还用得着问吗?母亲的哭泣,大都是因为父亲,从小,我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烽火狼烟的战场。
“你们啥时候能长大撒?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你爸嫌这嫌那的,今天早上嫌我做饭做的晚了,又在数落我,骂我怎么还不走?每次吵架,就为那芝麻大点小事,赶我走,打我,骂我,我也想走,我就是舍不得你们姐妹三个。”听着母亲无助的哭诉,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埋怨,埋怨谁,我也不清楚,只是想埋怨:为什么人家的父母那么恩爱,看着同龄人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而自己竟然生活在骂声和哭声中,从小面对母亲的哭泣,父亲的打骂,对家庭,对周围的一切,好像很冷淡,恨父亲,也是因为如此。
我挪开脚步,颤微微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我感到冷,这儿是不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窖?这儿是不是人间最冷的地狱?我想大喊一声,可是那些话,到嗓子眼上又活活被压了下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生命的一个开始呢?
开始自然是好的。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春节,母亲和奶奶在厨房里,煎油饼,蒸馒头这些活,在那时候看来,是多么的新鲜和快乐的事,可现在觉得,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做那样的事其实很辛苦,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美好。每吃一口东西,很自然地想起母亲在厨房里被油烟味呛得咳嗽个不停。父亲趴在桌子上,一张红纸摊开,折出痕迹,一支毛笔,一瓶墨汁,爷爷坐在火炉旁,吧嗒吧嗒地端起自己的大烟锅,吐一圈烟,好像许多往事都会在瞬间消散一样。花白的胡须,是那么令人神往。总是像许多孩子那样去摸或拉爷爷的胡须,这个时候,爷爷总是巧妙的躲开,笑呵呵地抓住我的手:“傻孙女,这不能玩的,是爷爷的胡须,长在肉上,拉一下,爷爷会疼。”我依然不依不饶,想办法抓到爷爷的胡须。
“快去看你爸爸写字呢,写好一副漂亮的毛笔字,贴在门上,红红的对联好像你穿上大红棉袄一样。”被爷爷转移视线,又回到爸爸的桌子前,看着爸爸一撇一捺完成一副对联,帮着爸爸欢天喜地地把对联贴到门上,那情形比自己穿了新棉袄还开心呢。
厨房里的活忙完了,母亲将准备好的新衣服拿出来,给我穿上,鲜艳的新衣服,羊角辫上再扎上两只蝴蝶结,演绎着一个农村女孩的快乐。爷爷古铜色的笑脸,银白色的胡须,爸爸妈妈围绕着我们,脸上荡漾着很久没有看见过得笑容。
甜美的回忆很少,少得我再也找不出一幅可以串联我童年美好记忆的图面。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三毛的哥哥的出现,我才发现,蔚蓝的天空,金黄的麦浪,再美的黄面,都不及一颗善良的心。
“您好,阿姨,我要找黄家。”围墙的玉米地里,站着一个身穿军绿色衣服的小伙子,短头发,微微晒黑的脸,带着一丝疲惫。
“我们就是的。你要找谁?”正在玉米地里除草的母亲,听见声音,抬起头与他说话。
“我要找我姑姑,我姑姑姓刘。”小伙子说。
“哦,会不会是我大嫂子撒?坐下说。”母亲示意他坐下。
“我和家里人吵架了,出来没地方去,知道这有我个姑姑,过来躲两天。”小伙子实话实说,没有一点拘谨,母亲倒觉得他人实在,就答应他锄完这块地,就带他去找她的姑姑。
小伙子激动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帮着母亲把剩下的草锄完了。
黄婶见到自己的侄子显得很陌生,半天才冒出一句:“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放牛时拽牛尾巴被牛踢了肚子的三毛啊。”
“对的。对的。”三毛激动地回答。
黄婶腾出自己家的一间小屋,收拾干净,让三毛住了进去。三毛也勤快,一会也帮着扫院子,一会帮着在地里除草。黄婶整天乐呵呵的,见人就夸赞他的侄儿三毛很能干。三毛的饭量也很大,吃饭的时候总是满满的三大碗,看到狼吞虎咽的三毛,黄婶心里像扎了根刺,很不好受,吃那一口饭,好像要黄婶的命一样。这都是其次,走进三毛的房间,满屋子一股汗味,被子上,枕巾上被汗糊的黏黏的,黄婶拧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夹起来,扔在洗衣盆里。一边洗,一边嘟囔:“怎么这么不讲卫生?脏死了,恶心得人不行了?还是我的侄子,哪点随我啊?”黄婶就是这么一个人,给她家干活可以,吃饭就不行,很自然的,三毛就被黄婶赶了出来,一脸的疲惫,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母亲看到三毛可怜,就把自己身上仅有的30元钱递给了三毛,对三毛说:“孩子,做人要有点骨气,她虽然是你姑姑,但还是嫌弃你,尽管你干了那么活,但她还是不领情。早点回家吧,家里再不好,也不用看人脸色,老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咱这穷窝。回家好好孝敬父母,千错万错,是养育自己的人。”
三毛跪下了,嘴里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母亲看着三毛背着一个偌大的背囊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时,忽然觉得,这孩子就冲姑姑来的,没想到,自己的姑姑却嫌弃他,嫌他吃得多,嫌他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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