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鬼的知音恋情
-------读《聊斋志异》<宦娘>
《聊斋志异》中关于男女之情的描写颇为精彩,人鬼花狐之间的缠绵悱恻让一代代读者感叹不已,不过作者在描写中惯用的“即登床笫,极尽欢昵”模式,虽然充满着激情和浪漫,让人充满遐想,但多少显得缺少尊重,有些随便,可是当我们读到《宦娘》时,不由眼前一亮,一股沁心之感油然而生。
小说摆脱了其关于爱情故事的一贯模式,独辟蹊径,以音乐为主题,演绎了一段纯粹的精神之恋、知音之恋,这在蒲松龄的小说中是不常见的。文章开篇即言温如春“少癖嗜琴”,似随意一句,却草蛇灰线,为后文伏笔,这段动人的知音之恋于此拉开了帷幕。刚出场的温如春虽然嗜琴,但是琴技却好像并特别之处,大概也不足以引来知音,如此,古寺遇布衲道人授以琴技也就自然了,道人“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这是文中对于琴技唯一正面描述,可谓神乎其技,虽然温生并未学的十分精通,仍需点拨,但是道人一句:“此尘间已无对矣”,方知道人实为仙人,曲自也是神曲。能奏如此仙乐,知音实不远矣。
温生与宦娘的初次相遇既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刻骨铭心,避雨求宿的温生只见一位“貌类神仙”,十七八岁的姑娘一闪而过,仅此而已,这就是小说的女主角宦娘,当他想求结为秦晋时,却被其婶娘以“难言”之由拒之,只得作罢。可偏偏“藉草腐湿,不堪卧处,”温生只得“危坐鼓琴,以消永夜”,刚要燃起的爱情之火还没有开始便熄了,但正是这次“以消永夜”的抚琴,种下了知音之情的因果。佳人闻琴,已然心动,只是温生浑然不知罢了。雨停之后,不待天明便离去了,似乎这一场邂逅也并不曾放在心上。
回乡之后的温生在葛部郞家的一次弹琴,又开启了他的另一段爱情,“帘内隐约有眷客窥听,忽风动帘开,见一及笄人,丽绝一世。”这位佳人正是葛家小姐良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温如春似乎更甚,便“归与母言,媒通之”,可是结果还是如前次借宿时一样,因葛公嫌贫,亦拒之。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走进了死胡同,虽然良工“自闻琴以后,心窃倾慕,每冀再聆雅奏”,可是封建礼教约束下的温生和良工怎么也不可能越过眼前的鸿沟,他们的姻缘眼看又要无疾而终了。《聊斋志异》里的爱情男主角好像没有谁像温如春这样失败的,纵然不能“即登床第”,也断不会只有一面之缘吧。或许这就是蒲松龄的独到之处吧,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在温如春“以姻事不谐,志乖意沮,绝迹于葛氏之门”时,葛公却在女儿的闺房前捡到了良工手抄的一阕词,题为《惜余春词》:“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词中不但赤luo大胆的表露了爱慕相思之情,言词也相当风流蕴藉,葛公认定这便是良工已经春思墙外的证据了。于是“恶其词荡,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
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一刘姓公子向葛公提亲之时又发生了怪事,“公子盛服而至,仪容秀美。葛大悦,款延优渥。既而告别,坐下遗女舄一钩。”刘公子虽力辩,但是葛公仍弗听而“卒之”。此后的另一件事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温生与良工彻底扫清了障碍,“葛有绿菊种,吝不传,良工以植闺中。”可这“吝不传”且由女儿植与深闺的绿菊偏偏在温如春家里盛开了,葛公惊而视之,偏又发现女儿写的《惜余春词》在温生的书案上,且已被温生圈评过。到此时为止,所有的事将两个年轻人联系的更紧密了,为了不让事情败露,葛公也只得将女儿许给了温如春。温生得悉后大喜,以“绿菊之宴,焚香弹琴,良夜方罢。”归寝时,书房的古琴却自己发出声响,书童始之非人,告与温生。温生听之,觉“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于是“爇火暴入”,但却“杳无所见”,便取走了古琴,夜半琴声也就跟着消失了。温生以为狐愿拜门墙,便每夕为之奏上一曲,又将琴留下,任其操练。
文至此,似乎已经忘记了小说的主人公宦娘,可是虽然没有明写,却又处处写明了,如此连连怪事倘若不是“貌类神仙”的女鬼宦娘所为,还有谁能够完成呢?可能温如春已然忘记了她,但是宦娘却始终没有忘记,《惜余春词》正是宦娘对于温生的情感迸发,也只有女鬼宦娘才能如此直白大胆,热情似火,才能不顾封建礼教约束,如此真情流露。春词、女鞋、绿菊无不将一位真诚,热情洒脱,又有点狡黠可爱的女鬼形象活脱脱的展现在我们面前。
温生和良工的姻缘是宦娘之功,知音之情,更是音乐之力,“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可见音乐不但是艺术的表现,更具有一种别致的情感和神奇的力量。
两人拜堂之后方知“缔好之由”,却终不明就里。良工听说有狐学琴之事,甚觉怪异,便前往听之,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或许也只有良工才能感受到宦娘的凄楚,同是知音,宦娘却只能夜半独自神伤。在良工家传古镜下,温生终于认出了宦娘,宦娘却远远的坐在角落里,凄声曰:“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技未能嫡传,重泉犹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君吻合佳偶,以报眷顾之情。”言罢,知音之情方才明了。宦娘对温生的爱也才由暗到明。宦娘的知音之情是真诚的,无私的,调成他人琴瑟之后便毅然离去了。临别言:“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将于音乐之情表露无遗,也让这份知音情谊得到升华。聊斋先生并没有让宦娘如其他女人一样两女共事一夫,而是让她悄然离去,这有意无意的成就了宦娘的这段崇高、纯洁、无私的帕拉图式精神之恋。
音乐知音的出现早已久远,最早的就是《列子。汤问》里面的<高山流水>了,当然我们最为熟悉的还是冯梦龙《警世通言》里面的“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了,也一直被视为是“知音”的代名词,“知音”之情备受世人追捧,可是在《聊斋志异》里,在蒲松龄的笔下,宦娘对于温生的知音之情却更具美感,男女之间,人鬼之间的知音恋情独具魅力,足可笑傲知音之林。
-全文完-
▷ 进入月光下的贝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