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读者来信,从一家杂志社转来的。读了这封信,我的心在一种温暖的感动中颤栗了。
请允许我把这封不长的信抄录在此:
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每一种尝试都令自己沮丧,只能冒昧地开口了,实在是源于一份生命对生命的亲切温暖的敬意。
我记住您的名字大约是在七年前。那年,我翻看一本《父母必读》,上面有一篇写给孩子的文章,觉得您这个男人很不一样。
这回读您的《时光村落里的往事》,恍若穿行于乡村,沐浴到了最干净最暖和的阳光。我是一个卑微的人,但我相信您一定愿意静静地听我说。我从不愿把您想象成一个思想家或散文家,您不会为此生气吧。
也许再过好多年之后,我已经老了。那时候,我相信为了年轻时读过您的那些文章,我要用心说一声“谢谢您”!
信尾没有落款,只有这一行字:“生命本来没有名字吧,我是,你是。”我这才想到查看信封,发现上面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作为替代的是“时光村落”四个字。
“生命本来没有名字”,这话说得多么好!我们降生到世上,有谁是带着名字来的?又有谁是带着“头衔、身份”来的?可是,随着我们的长大,越来越深地沉溺于俗务琐事,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这个最单纯的事实了。我们彼此以名字相见,名字又与“头衔、身份”之类的相关,结果,在这些寄生物的缠绕之下,生命本身隐匿了,甚至萎缩了。无论对己对人,生命的感觉都日趋麻痹。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作为一个称谓活在世上。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难得以生命的本然状态相待,更多的是一种伦常和习惯。浩瀚宇宙,也许只有我们的星球开出了生命的花朵;可是,在这个星球上,更多的是利益的交换、身份的较量、财产的争夺,最罕见的偏偏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仔细想想,我们是怎样的本末倒置,辜负了上天的宠爱。
“我是,你是”,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普通又独特的生命,原本无名无姓,却到底可歌可泣。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偶然地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完全可能不降生,却毕竟降生了,然后又必然会离去。想一想,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无限,怎能不让人感到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相遇是一种奇迹呢?我甚至觉得,两个生命在世上同时存在过,哪怕永不相遇,也仍然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因缘。我相信,对生命的这种珍惜和体悟乃是人间之爱的源泉。你说你爱你的妻子,如果你不是把她当作独一无二的生命来爱,那么你的爱还是比较有限的。你爱她的美丽、温柔、贤惠、聪明,当然都对,但这些品质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能找到。唯独她的生命,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她,却是在普天下的女人身上无法重组或再生的。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可以重演,唯独生命不能。愈是精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所以,与每一个既普通又独特的生命相比,包括名声、地位、财产在内的种种外在东西实在粗浅得很。
既然如此,当另一个陌生的生命远远地却又那么亲近地发现了你的生命,透过世俗的功利和文化的外观,向你的生命发出了不求回报的呼应,这岂不是人生中最感动的际遇吗?
所以,我要感谢这个不知名的女孩,感谢她用安静的倾听和领悟点拨了生命中的性灵。她使我愈加坚信,此生此世,当不当思想家或散文家,写不写得出漂亮的文章,真是不重要的。我愿保持一份生命的本色,此中的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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