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二班的班主任扬月华周四中午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急匆匆迈出校门,照例穿过两条街道来到农行的一家储蓄所,她还没有拿出来几张一百元的钞票,窗口的营业员就双手递给她早已经点好的零钞,这些都是面额十元、五元和一元的人民币,她向营业员道了谢,又马上返回学校。
自从十年前她调到这所县城的重点初中执教以来,换零钞就成了习惯。这是为她班上一部分学生提前准备的,初三二班有一半的孩子都来自偏远的乡村,每周五放学以后他们都要坐乡际班车回到乡下的家里,周日下午又返回学校,顺便带来一周的生活费,这些正处于懵懂时期的孩子完全没有什么计划,每每一到学校就奔向小卖部、超市去买一大包零食,等到周三以后,他们的口袋里就所剩无几了,周五都一脸窘态地为回家的车费发愁,这个时候杨老师就悄悄告诉那些乡下孩子,没有路费的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向老师借,过后还来就是了。所以每周五下午,住县城里的孩子们走了以后,她才从办公室返回教室,打开一张早已列好的表格,上面有孩子们的名字,你需要多少就在名字后面写上金额便可以拿钱去赶车回家了。
师大毕业的扬月华同样是来自乡村的一名教师,也知道进城读书的乡下孩子个个都不容易,她觉得这无非是给乡下孩子行个方便而已,根本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学生们安安全全回家,那也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周五怎么没看见陈永松呢?她一脸疑惑地想着,忽然一拍脑袋,呀!我都忘了!
陈永松来自距县城三十多公里的边远山区,据说他们在当地是唯一一户至今还居住于土墙瓦房之中的人家,周围的农户这些年靠外出打工早已经建起了漂亮的楼房,一家堪比一家,一家比一家更豪华气派!为了不一直低着头做人,父母决定留下年迈的双亲和上初中的儿子,走出大山去,以便早日立起楼房,也扬眉吐气一回!
上周三他说忽然感觉头疼,肚子也不舒服,给杨月华请了假就匆匆离开了,当时她正和年级教师开个短会,商榷面临中考的一些极待解决的问题,作为发起者,她自然投入过分,不想真把陈永松的事给忘了!
陈永松是班上的语文科代表,小家伙特别爱看书,作文简直能超过高中的文科生,校板报基本上是他在老师的辅导下搞的,每期老师都要求他必须有一篇文章出现在板报上,老师们发现,整个学校至今倘无超过陈永松写作水平的学生。
这一周也实在太忙了,把他都搞忘了!这不行,我得去看看这孩子,他父母都不在家,年迈的爷爷奶奶一定照顾不太周全,杨月华这样想着,立刻给检查院上班的老公打了电话。
她拎着包就出了校门,却在门口被初三二班的班长兼学习委员和数学科代表王怡拦住!
“老师,可以问个事吗?”王怡说,
“你说!快点,我要去车站!”
“啊?杨老师要去哪里?好久回来呢?”王怡显得诧异,
“什么事赶紧说,我要去看看陈永松,一会迟了怕赶脱了到乡下的班车!”
“啊!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事呢,我一周多都没见他人影,不是复习准备中考我早就问你了!”王怡说,
“他病了,我着急他的情况,所以想去看看嘛!明天下午学校还有个会,”班主任说,“你瞧!都忙晕了,呵呵!”
“老师,捎上我吧!我也想去看他呢!”王怡笑而慎重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个小女娃子,快回家复习,我走了!”杨月华说完转身就走。
谁知这个时候王怡一把拽着班主任不松手,简直让杨月华无可奈何!
她这抓住老师左右摇晃的情形使杨月华想起自己以前爱撒娇的女儿,每每在那个时候,她便失去主意,没有了抓拿。
王怡家住城里,父母下岗后开一小餐馆,生意不错,但利润不多,这也是吸引顾客的原因,中午一忙起来连午饭也吃不上,不过看着学习用功又乖巧懂事的女儿,两口子再累那心里也是乐呵呵的!
见无法拒绝这小姑娘,杨月华拨通了王怡母亲的电话,让她们母女去商量。
王怡说完后让班主任听电话,她听到这姑娘的母说:“跟杨老师在一起我们一万个放心!”
她们在一排连绵不断的山边下了车,这属于典型的浅丘地带,山上以松树居多,夹杂着柏树和其它一些落叶乔木在夏日里显得苍翠茂密,落日的余辉给山林披上了金衣,熠熠生辉。
路边的农妇告诉她们去陈永松家的路,还得翻过两座小丘,过条小河才能到达。
走过山岗,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她们来到河边,河不宽,大概十多二十米,但河上的那座独木桥让她们望而止步。由两块木板相连的桥面不到一米宽,班主任和她的女学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走上去,因为她们生怕掉进湍急的流水中。
天色越来越暗,苍茫的暮色也愈来愈浓,这时候小路上过来一辆摩托车,它射来的灯光照在河里,水面看上去波光翻滚。
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健壮的小伙子,听到她们要去陈永松家,自愿要做向导,告诉她们过了河还得越过两座山之间那片开阔的田野,到对面的山脚下才是陈永松的家。
她们颤颤惊惊地坐上摩托车,过木桥时两个人都使劲闭紧眼皮,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卧室里昏暗的电灯光下,正看书的陈永松看到老师和他的同学,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被走近床边的杨月华按做了身子,要他躺着别动。
看着这少年枯黄的面扎,杨月华起初根本不相信这就是真的!
一周前他还是个活蹦乱跳,面色红润的初三少年,到底他得了什么病?
“他说肚子痛,头也感觉眩晕,回来就躺床上不想动呢!”陈奶奶说,
“有没有让医生瞧瞧”杨老师说,“他的病因呢?”
陈爷爷认为无非是孩子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卫生的食物,或者偶感风寒引起的,乡下孩子没城里人那么娇贵,已经让村里赤脚医生看了,拿了些药吃下,过些天应该会好的。
杨月华觉得必须立刻去医院作全面检查,看他面黄肌瘦,一副亳无生气的模样她就感觉不是滋味,而见到这种情形的小女孩王怡简直像马上要落泪了!
“让他去城里医院吧!老师,总比乡下的条件要好些呢!”王怡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必须马上去!”杨月华认真地说,
陈永松的爷爷奶奶像是有些顾虑,他们说那不知需要多少钱,家里刚修了房子,带一屁股帐,陈永松的父母还在外省打拼,争取早日还清贷款,到时候家里才能轻松些呢!
杨月华让老人别担心钱的事,她可以先垫上,尽快让孩子好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老人叫来一位平日跑车拉客的小面包车司机,连夜把陈永松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经过检查,医生不停地抱怨家长把孩子的病拖久了,由感冒引起的肺炎已经有些严重了,头痛也由此而发,
陈永松住进了医院,同学们都过去看他,大家看到他那张憔悴的脸心里都隐隐作痛。
他的父母终于从外省返回,两个人年龄都不到四十,头上却有了稀疏的白发,特别是一见到自己的母亲,陈永松眼圈发红,眼帘中的泪水就有些止不住了。
中考来临,同学们都卯足了劲,这段时间班主任让大家暂时忘记陈永松,等考试结束都一同再去医院看望他,只是同学们不知道,杨月华天天晚上都要去趟医院,不然她的心就不踏实。
考完之后的一天,杨月华从医院带来陈永松的消息,说他好想见见他的同学,于是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十几名学生去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陈永松面色苍白,如同洁白的大理石,同学们一一向他握手问候,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终于等到张榜的那一天,王怡毫无悬念地进入一所重点高中,不过看上去她好象并不很快乐,老师也知道小女孩心里惦着陈永松,由于生病他失去了中考的机会,不然他一定和王怡上同一所高中。
这个时候杨月华招集班上所有同学,告诉他们明天开家长会,希望每位学生的家长届时一定参加,最好由孩子的父母亲自到校。
同学们都闹着要老师带他们去看医院里的陈永松,杨月华答应家长会后大家一同去。
第二天,在初三二班的教室里,每一位学生家长都准时入座,每一位学生也都站在教室靠窗的边上,只是家长之中并非每一位父母都到场,其中有半数以上由家里其他成员所代替,因为这些父母远在异地,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外努力拼搏。
“今天请各位家长来参加这个家长会是我个人的意思,因为大家可以看到本年级的其它教室里都空无一人,所以我就长话短说,非常感谢家长们的光临,我谢谢你们!”杨月华说道,并在讲台上向大家深鞠一躬。
所有的家长都从孩子们的坐凳上站起来,向老师还礼后发出了响亮的掌声。
杨月华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上一句话:我们家长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亲爱的家长们,我并不需要你们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与你们相关的事!”班主任说着,脸上有种难以掩盖的痛苦,“我想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位因病缺习中考的学生,他叫陈永松,一位最优秀的学生,这也是你们所共认的,一位来自乡下的少年,昨天晚上他在医院里交给我一封信,是给所有这三年来与他朝夕相伴的同学的!”
杨老师说完就让王怡站上讲台,她从老师手里接过一张纸,念起来:
“我亲爱的同学,大家好,生病以来我无时不在想念大家,希望你们努力学习,考上理想的高中,也不辜负老师与家长的殷切企盼,不过,这三年来我最最想念的还是我的父母,哪怕他们其中一个在我身边也是我最大的希望,但他们为了一些希望都背景离乡地去了外面,成为我们那些贫瘠土地上无法改变的现状,不过我想这些都是我们所无法选择的,我亲爱的同学,除了更加努力用功读书,我们都别无选择,愿我们初三二班中考全面获取胜利,再次感谢班主任杨月华老师,她的某些行为已经超过了那些少数的为人父母的人,我提议!将来我们之中若有同学有了大出息,一定不忘给她戴上功勋奖章,愿同学们顺利平安!”
“我...我,”杨月华快要泣不成声,“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我曾经也是个乡下女孩,通过努力上了大学,我还记得从小学到大学,我从未离开过父母,我在哪里读书,他们就辗转到哪里打工,虽然挣钱不多,但他们却成为我永远向上的动力,可是现在,有许多的父母,他们并不了解自己孩子在未成年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像我那位天使一样的学生陈永松,我…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班主任这时候完全失去了一个教师应该有的庄重的仪表,她爬在讲台上,失声痛苦起来!
王怡靠近她的老师,伸出她那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把杨月华紧紧搂在怀里,也跟着啜泣起来。
“好了!”班主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今天耽误各位宝贵的时间我很过意不去,因为整个年级就我们一个班开家长会,现在我还想说给同学们一件事,今天早晨我六点半去医院,在我那位不幸的学生的病房里,我看见他拉着他父亲的手说:看样子我是不行了,记得你和妈妈将来一定给我生个小妹妹,因为我最喜欢妹妹了!不过你们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希望你们一定要做到,将来无论你们去哪里,都别忘了把妹妹带在身边,因为我觉得妹妹比我更需要她的爸爸妈妈!”
教室里鸦雀无声,接着发出一些啜泣声。
杨月华最后转过身去向着她的学生面无表情地说:
“随便告诉大家一声,今天早晨六点五十,你们的同学陈永松因急性脑膜炎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不过,我还想说一句,我认为他并没有真正离开我们,他像一位天使那样,在我们未来的天空里永远指引着我们需要什么?我们真正通往的道路又在哪里!”
这个时候,家长们看见初三二班的学生们都相互拥抱在一起,悲伤的哭泣在教室里回荡,经久不去!
罗祥芸
2013年7月1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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