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忘年交——柳禄

⊙项见闻

生命的河流中,岁月流逝无声。在浮浮沉沉的记忆里，来来往往的人交错而过,转身,便已杳无踪迹。而有些人却宛若钎子,在短暂的一瞬里,便已在我灵魂的石壁上钎刻下深深的痕迹,让我终生难忘。　

柳禄——我的忘年交,一个小我整整二十岁的学子,将他的钎印深深地嵌进了我的灵魂。而我,却对他愧莫能言！

与他相识并结成忘年交,其实很偶然。担任村官的闲暇时,我在网易博客上写一部长篇小说《村官日记》,以此作为一面检验自己问心无愧的镜子。一日上午,一位蒙面游客在《村官日记》下边给我留言：

抢到沙发了，项叔，无意中看到您的博客，很受震撼与鼓舞。希望您多写个和家乡贴近的故事，我是二甲湾一名在外求学的学子，也很喜欢文学，有时间希望您能赐教！

我很惊讶和兴奋。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我的姓名,而且还是本村二甲湾墩台的在校大学生；兴奋的是他也爱好文学.当属我的知音。而且,他寥寥数语的留言中,一个谦逊有礼,好学上进的学子形象已跃然纸上。我欣然回复：

呵呵,这真是件令我值得特别高兴的事啊！能在博大的网易中再次相遇,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希望我们在一起除了探讨文学话题外,还能一起多关注家乡的发展和变化,共同为家乡的发展而努力好吗？

下午点开博客,我又看到他的留言：

说起来也特巧，我在百度搜索滩垸村时，无意中就进到您的博客了。与您也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七八年来一直求学在外，对家乡的变化和事情了解的不是太多。一方面是因为对家乡历史以来的贪污腐败深恶痛绝，一方面是因为受这个浮躁社会的功利思想影响，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想脱离农村。真为我们村有您这样的村书记而骄傲！身为书记的您任重道远啊，希望您能坚持下去，使家乡切实的发生变化，变化的不只是那一排排房屋，更重要的是基层的政治，人们的观念。

阅完他的留言,我良久的默默无语,心里涌过一阵沉重和悲凉。作为村支书,上任伊始,我曾雄心万丈,但没多久便举步维艰。这个村人多地少,基础差,底子薄,沉疴太久,非一朝一夕能根除痈疽。不由长叹一声回复给他：

有心无力啊。一直以来,我想改变村里的一些落后状况,但阻力重重,深感势单力孤而又任重道远。你说的不错,家乡当前要改变的,主要是村级组织的负责任的精神,让大家对村级组织信得过,放得心。不能再令乡亲们失望了！其次是要转变乡亲们许多方面的落后观念,比如计生、习俗等等.。家乡有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令我欣慰！还望你们多多关注和鼓与呼。从人拾柴火焰高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感觉已心力交瘁了,却又物色不到胜我的帮手,只好勉力的支撑。感谢你的鼓励,我会尽力尽心的站好自己每一天的岗,就像温总理说的那样：我秉承“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信念，倾注我全部的热情、心血和精力，不谋私利。敢于面对村民、面对历史。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一会儿,他又回复过来：

是的，自七十年代公社解体，实行联包责任制以来，农民的利益从集体之中独立出来，村民个人的收入似乎再与集体的关系不大，导致大家对集体认识感越来越弱，因集体而存在的基层组织权利也逐渐削弱，使得基层开展工作的难度加大，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从集体获取权利，而义务的履行却遭遇瓶颈。随着越来越多农村建设中坚力量涌向城市，城乡差距进一步扩大。生活水平提高了，可是大家的幸福感却不断降低。您作为书记，能够切实落实上面的政策已经是乡亲们莫大的福祉了！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大背景下，要想做出一些成绩确实很不容易，衷心希望十八大能真正拿出改革的勇气与措施来。不才后生愿以您为榜样，为家乡建设献策献力！

我不由肃然起敬,对这个近在咫尺却又未曾谋面的孩子刮目相看。他小小年纪,虽已远离农村,却目光如炬,洞穿了当前中国整个农村体制的弊端,且报效家乡的拳拳之心,赤子之怀羞煞鬼神。我感慨不已,忙振奋精神回复：

不愧为大学生啊！对当前农村现状剖析的很深刻。真为家乡有你这样的人才而衷心的高兴！是啊,关键是上层要拿出改革的勇气和措施来,引导社会大众回归理性。民心稳社稷才能稳。与你交流数语,心中增添不少安慰和信心,当大家的认识都提升一个层面以后,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村子就又向前迈进一大步了。

孩子又谦逊的回复与我：

承蒙项叔抬爱，晚辈实在愧不敢当“人才”二字，些许分析完全是没有经过农村切身实践而得出来的拙论。晚辈初生牛犊，心智尚不成熟，阅历浅薄，言语有锋芒之处还请项叔见谅。能与您交流实在是我万大的幸运与荣幸，这放在前些年，能与村里的干部有这样的交流机会，实在是万万不敢想的。现在城市竞争越来越激烈，衷心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大学生认识到农村也能有大作为，农村也潜力无限，能够回到县城，城镇甚至乡村创业。祝您工作顺利，秧苗茁壮成长！！

谢谢你。有空多交流,我打算把自己当村官的经历和所思所行,全部以日记小说的形式记载下来,以检验自己的一生致力追求的人生目标：问心无愧四字,同时也作为自己人生的一段纪念,又或者可以引起更多人,特别是当今的高层,对当前农村、农业、农民的更多关注,让乡亲们生活生产条件得以更多的改善。这是我写作的初衷和动力。还希望你们在外也能多关注家乡的发展,多提宝贵意见和建议。致好！

看到您又更新博客了，非常高兴，很期待看到《村官日记》的更新，想知道在接下来的例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项叔可否告知我您的qq号码，好方便与您交流，我的qq是597539390，祝好！

在后来的　qq交流中,我才知道他是本村五组金兰姐的孩子,叫柳禄,现就读于湖北工业大学。金兰姐命很苦,丈夫很早就因病去世了,她一个人拖着多病的身子,坚贞不屈的顶受着同墩台一个流氓地痞的滋扰,咬着牙把柳禄和两个姐姐拉扯成人。她从没有向组织诉苦申请过最低生活保障金。每年的田亩负担别人不缴她带头缴。我也曾想过为她申请低保,可是现在的低保门槛太高,需要三级以上残疾证明,或大病费用两万以上的才能申请,也只能爱莫能。今年中途离职,现在想起她们母子来,心中愧疚不已。

以前,我和柳禄确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在校入党时,作为基层党支部要出示相关的政审材料,是我亲自为他写的。村子里的事太复杂了,我都早已忘记,可怜孩子还一直惦记着。春节前回家时,他提了一箱橘片爽来家看我。我一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个清秀的小伙子,乌黑的短发下,笔碳画似的浓眉,双眼透着聪慧与灵气,瞳仁像秋天的晴空一样清澈。举止言行,均露出读书人才有的儒雅和内敛。他另外给我买了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并在扉页上题诗赠我：

十年毗邻犹不知,一朝互联恨遇迟。

三十载后对桌饮,管它白发与青丝。

春节后,他向我辞行,说要回学校,我怅然的送他出门。临别之际,他忽然回头一脸凝重的对我说：项叔,我有个麻烦事拜托您。

我说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办好。

他说我不为别的事,春节回家时,从武汉转洪湖的车回来,到瞿家湾时,没有公交车了,就叫了面的,讲好是三十元,到家门不远下车时,司机变卦索要五十。他质问司机为何不讲信用,司机开口就骂。他与司机理论,司机挥拳就打。第二天,他发觉耳朵还在隐隐着痛,便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耳膜穿孔了,是外伤所致。柳禄不敢吭声,恐母亲担心受怕,影响过年的心情。过完年,他向派出所报了案,宋警官来调查取证,认定行凶司机已构成故意伤人罪,如果态度好并得到柳禄的原谅,可以通过调解赔偿医药费了事,不然,至少要刑事拘留并附带赔偿。警官交代他说,现在只等时间落实了。他没有时间在家等待结果,又不想让亲人担心,觉得托付我是最好不过。

我顿时义愤填膺,说派出所的教导员李徽是我文学圈的师兄兼好友,我一定要他帮你主持公道。柳禄听了又露出浅浅的一笑,再次的道谢与我话别。

柳禄走后,我专程为他的案子到派出所找师兄李徽,师兄热情接待我后,安排分管辖区的宋警长具体负责此事,我就放心的告辞回家。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我打电话催宋警,他说柳禄的事还有一个材料要补齐,公安机关才能入手。我转告柳禄,柳禄不几天就赶回来了。办完一切手续后,柳禄又写好一份委托书给我,说他不在时,我可以全权代表他与行凶司机谈判,赔偿与不赔偿,都由我说了算。

我说赔偿在其次,我们要找他讨还一个公道,让他知道法律的威严与公正,以后少伸出他的兽爪行凶伤人,给他一点教训长长记性。

他点头同意我的观点,递给我一千元钱。我说你干嘛？

柳禄说您做路费。

我打打电话或顺便落派出所就行了。我很生气,坚持不要。

柳禄说项叔,我虽然涉世未深,但也听闻过政界里的一些事,黑得很,不吃不送,他们不会帮你办这个案子的。

我看着孩子那双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眼睛,想想自己担任支部书记来的经历,叹了口气,收下钱。

临走时,柳禄又再三道谢,说麻烦我了。我说你别客气了,从公从私,我都义不容辞。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我见仍没有动静,便扯了个理由,买了一条最好的烟,备好一桌高档的酒席,把师兄和宋警请来吃饭,再催问柳禄的事。宋警对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出去说话。我问到底怎么回事？宋警一脸无奈的说：我的项书记呀,你不晓得现在李教也很为难。现在所长不发话,我们俩个也不好动他(指行凶司机)。

我说那立警为公,执法为民几个字是白写的了？

我的项书记呀,你不晓得,这个司机严的姐姐是镇某办的小三,镇某办的某某你认得的,在公安机关工作过,你说我们有么法？

我彻底的无语。

现在,我再也没给我的忘年交挚友柳禄打电话,我不知该怎样向他说清楚这件事。把实话告诉他？让他刚刚迈入社会,心中就播满仇恨的种子？

把实话不告诉他？让柳禄以为他心目中的那个好项叔,不过也是一丘之貉？

我该怎么办？

速写于2013年7月17日午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