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良长得高高大大,有1米80的个子。
那年22岁的他进了杭州艮山门外的一间工厂。在厂里他做的是热处理工,这是一个力气活。
他每天要把一大圈一大圈的裸铜线放到加热炉里,然后呢,再一圈一圈地拿出来,这叫退火,为的是让那生硬的铜线变软一点。当然,这一进一出的中间有2个小时空隙,陈阿良就会在空隙里,出现在车间的大门口。他用一只大缸子泡茶,手里点上一颗烟。
那时候,陈阿良年轻,抽的是西湖牌香烟,偶而还有牡丹牌,他一天要抽一包半,当然,这中间有一半是分给别人的。陈看良的父亲在他12岁那年得了肝病,一年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母子相依为命。
陈阿良的母亲在一家街道办的小厂里工作,每月工资27元,陈阿良自己有工资18元,但他每月抽烟就上要10多元,厂子里的人便一直想不通,陈阿良又要吃饭又要穿衣,还抽好烟,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陈阿良工作三年后的一天早上,厂子里管保卫的张柴林把他叫到办公室,陈阿良在里面一直呆到太阳西斜,出来时,张柴林跟在他后面,他们一直走出厂门。1个多小时后他们又回来了,只是陈阿良的手里多了点东西,一捆棉被加一只脸盆,他被带进了工厂大会堂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陈阿良被看押起来了。
这风声一下子就传变了整个工厂。人们问张柴林,为什么要关他起来,张柴林看看问话的人,眯着眼说,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第二天,有关陈阿良为何被关,人们讨论着。讨论的结果是——陈阿良犯了流氓罪。不过谁也不能肯定是什么样流氓罪,因为有三个不同的版本在流传。有的说,他是在公交车上,趁人多时,挤来挤去中摸了前面女人的屁股。而成品车间里传出来的版本是,他在城河边的公共厕所里偷偷看别人上厕所,吓得好几个如厕的女人哇哇乱叫。当然,还一个版本可信度更高,也流传最广。说陈阿良在初中毕业时就有一个相好,谈了6年恋爱后,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又不肯认帐,这个女孩子要投河自尽。天下那就这样的好事,可恶。
不过,大家始终不能确认哪个版本是真的。
与张柴林关系比较要好的几个女工,在事发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有计划地围住了张柴林。她们与张柴林嬉笑打闹了一番后,张柴林终于透露了实情。
原来陈阿良根本没有犯流氓罪,连疑似的流氓行为也没有,他被关的原因是赌博。
天啊,于是这个消息又以最快的速度传变了整个厂子,大家听后,都感到有一点点失望,有人说,妈的,怪不得,陈阿良抽得烟要比大家好。
陈阿良被关后,厂子里又派了两个年轻人日夜看管他。一个叫周鼓风,另一个叫夏来敬,都是20岁左右。开始,这两人保持着清晰的立场,四只眼睛时刻注视陈阿良的一举一动。他们吃饭轮流,解手时也寸步不离跟着。但后来,三个人每天24小时相处,屁股挨着屁股睡觉,谈谈天,抽抽烟,日久生情。有一天晚上,陈阿良还为他们表演了牌技,陈阿良说,你们不要说出去,我教你们算牌和认牌,陈阿良的牌,一直可以算到对方的手上剩下5张牌时的牌型和大小,这样一来,两个年轻倒是从心里对他五体投地。
关了两个月,陈阿良从关押的地方放出来了。听说也没交代出什么同伙,只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三份检查,一份是给保卫科,一份是给车间领导,还有一份据说送到了厂部领导手里,厂领导点了一下头,说让他回去吧。
陈阿良又回到原来的车间,干着原本的生活,而且比原来更努力。还有,他抽的烟也变了,人们说陈阿良现在不赌了,学好了,但没有钱了,抽烟也差了。
厂子里有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工,像画儿上的人,是眼角翘翘起的那种。一个叫张清新,一个叫刘桂香,张清新的年纪要比陈阿良小三岁,刘桂香呢,要比陈阿良大两岁。不知为啥,两个人好像对陈阿良都有好感,经常出现在陈阿良的车间门口。
中午,张清新来了。“阿良,你今天里吃啥西?”张清新问。陈阿良正在吃中饭。
“芹菜、萝卜。”陈阿良说。
张清新看看四周无人,便悄悄地把一块红烧扎肉从自己的碗里划到了陈阿良的碗里。
张清新飘飘然地走了。
张清新刚走,刘桂香来了。“阿良,阿良,你今天吃啥!”刘桂香问。
“芹菜、萝卜、还有肉。”陈阿良笑着说。
“唰”地一下,那块红烧肉被刘桂香夹到自己的碗里。
刘桂香,一边吃着肉,一边眼睛色咪咪地看着陈阿良,陈阿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赶紧低下头,吃芹菜,吃萝卜,吃饭。
工友们也看出名堂了,周鼓风对他说:“阿良,我看刘桂香要比张清新好,你还是找她吧。”其实,周鼓风自己也是喜欢张清新的,只是没有说明。陈阿良么,早看出来了,但装着不知道,“哦”了一声。夏来敬也会来,来了后对他说,“阿良,我看刘桂香年纪大了点,你还是找张清新吧。”夏来敬对刘桂香是没有意思的,这陈阿良知道,不过他还知道夏来敬的师傅对刘桂香倒是很钟情,他在帮师傅说话。陈阿良呢,也装着不知道,还是“哦”了一声。
看似两个相同的“哦”,表现出陈阿良的无动于衷吗?其实不然,陈阿良早己把张清新与刘桂香反反复复地比较过,他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女人都很喜欢,张清新热情体贴,刘桂香呢,大胆奔放。而他,只要看到两个人中的一个,就会犯迷糊,把另一个人忘记。而不看到她们人时,他会想她们。脑海里一会儿是张清新,一会儿是刘桂香,像是车轮滚滚,交替出现。陈阿良的心里七上八落时,他会偷偷地拿出纸牌,算一下自己究竟和哪一个更合适,只不过,算了n次后,张清新与刘桂香打了个平手。
一个男人对两个女人都有爱意时,是很难办的。最后他会与谁好?往往不取决男人自己,而是取决于女人的行动。
所以刘桂香开始行动。
那天晚上,10点一过,刘桂香进了厂子,她顺着小路来到热处理的炉子间,看到陈阿良时,她的心便咚咚地跳。这时陈阿良正在炉子前吊着裸铜线,由于温度高,他打了赤膊,刘桂香看啊看,看得象着了魔。
慢慢地,刘桂香便靠上去。一下子用双手搂住了他,接着整个身体软软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阿良————”她轻轻地叫着。
陈阿良不敢动弹。
“我真当想跟你好。”她继续着。
陈阿良感到一股热流涌在全身,无法抵抗,便从了。
陈阿良与刘桂香好上了。
这个消息传开后,张清新感到天旋地转。之后,每次看到陈阿良,她再也抬不起眼睛,总是一低头地离开。
后来,张清新开始复习高考,考上了大学,临走时她与陈阿良见了一面,陈阿良送给她一支银花笔,就是笔杆上镶着两朵银花的钢笔。
“给你,读书好用。”
张清新就用这只笔,给陈阿良留了两句话:
西湖风月鸳鸯柳
桃花开时城外红
说实在,陈阿良始终没有看懂。
陈阿良与刘桂香结婚了。那是在张清新走后的第三年了。
又过了两年,刘桂香生了个儿子,象陈阿良一样,胖胖的。
又过了几年,厂子里不景气了。一半的机器开不起来,不少工人开始下岗,陈阿良的热处理炉子也是三天里只开一天。这时候,张柴林来找陈阿良,他已经是厂里的工会主[xi]。
张柴林说:“阿良,你看工厂也不景气,没有活可以干了,你要么也下岗吧。”
陈阿良下岗了。工作了12年,天天烧电炉子,其它没啥本事,于是他先到汽车东站旁边的小商品市场里去帮工,一个姓黄的摊主每天给他10元工钱,每个月也有200多元,加上刘桂香的,共是400多元,日子过得紧紧的,陈阿良的烟抽的更差了。但就是这样也不稳定,没几个月,黄摊主的店因生意不好,关门了。陈阿良想想跟别人打短工,总不是长久之计,便在庆春门的铁道旁摆了个夜宵摊,从下午6点到晚上12点,往往是,忙碌一天,生意惨淡,入账寥寥。
最终,陈阿良对刘桂香说:这样下去不行,不如凑点钱,买个三轮车拉拉客,我反正有力气。刘桂香就从家里的储蓄里,拿了一半出来,叮嘱他,要当心。
陈阿良开始踏三轮了,人称“踏儿哥”,落脚点是选在厂子旁边的公交车站。开始两年还好,不觉得什么,每天都有5、6趟生意,也能攒个三、五十元。刘桂香呢,也能持家,精打细算的日子,还算有些起色。陈阿良那天就对刘桂香说,再攒点钱,把家里的电视机换到18寸,你好看得清楚点。刘桂香听了很高兴,一下子抱着陈阿良,看着他嘿嘿地笑。
但从第三年起,风云变了,踏三轮的人多起来了,一个公交车站总有三四辆车子在拉客,生意也就差了许多。
更要命的是,陈阿良感到自己踏车不如以前轻松了,两只脚总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厂旁边有座立交桥,原来他可以飞快地从桥洞里下去,一转眼又从那边上来,但现在不行了,每当穿过桥洞时,他总是踏不上去,要爬下车来,拉着上去。在拉的时候,他豆大的汗珠会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刘桂香叫他去医院看看,医院里一个带着眼镜的医生告诉他是肾脏出了问题,开了方子,要他好好休息,但他没去取药,回来却对刘桂香说:“没啥,主要是困觉没困好。”
他继续做着“踏儿哥”。
厂里熟悉的老同事,有时路过他的车子,没有看见他,他就会坐在车蓬子里突然大声的叫:“××,到哪里去,到哪里去,要不要我送你一段。”脸上带着笑。同事说,好的。他就一边高高兴兴地踏车,一边与同事聊天,一会儿,到了地方,同事要给他钱,他说;“下次,下次好了。”踏着车子走了。
张清新也来坐过她的车,这是他们分开11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张清新是自己找过来的,还买了一网袋的苹果给他。坐在车上的张清新问。
“阿良,你踏车子累不累?”
“累的。”
“那么我借你点钱,你开个小店可能好点。”
“算了,我要亏本的。”
张清新也就不多说了。
车过立交桥了,下完坡陈阿良又跳下车,低下头,一步一步的往上拉。张清新看了赶紧叫“阿良,你停下,停下,我下来,我下来。”陈阿良看到张清新跳了下来,感到很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说:“年纪大了,我踏不动你了。”
一年后。陈阿良死了。是肾衰竭,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天,几十个老同事聚合在火葬场为他送行,张清新也来了,有人看见她拿着一支笔,那是一支镶着银花的钢笔,她在慢慢地在写挽联。
花圈挂出来了,挽联随风飘动,是两句诗。
西湖风月鸳鸯柳
桃花开时城外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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