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南下的列车上，叶子的内心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马上就要到一个大城市里去了。为了这一天，叶子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想象那座大城市一定是车来车往，霓虹闪烁，无比的繁华和美丽。那座城市，不是走出了很多影视和歌坛明星吗？说不定，就在那里，她们也将一举成名，迎接她们的将是无数的鲜花和掌声。叶子似乎看到脚下已铺就了一条闪着璀璨光茫的大道，这条大道一直向着前方延伸，延伸。成了明星，可以像丽芳一样，成为邻里乡亲羡慕的对象，甚至可以成为全村的骄傲！而家中也会因为自己的成功改变一切现状，父母再也不用为钱而起早摸黑，辛苦劳作。他们可以像丽芳家一样建漂亮的新屋，有彩电，有摩托车……。对了，丽芳，听说她也在这座城市。想起丽芳，叶子眼前浮现出一个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像仙子一般的少女，那是叶子曾经的梦……　

丽芳和叶子在同一个村庄出生长大，大叶子六岁。丽芳自小就长得漂亮，而且在舞蹈上很有天赋。读小学时，每年的六一儿童节，丽芳都是主角，不是独舞就是领舞，并且代表全乡参加全县的文艺汇演获过优秀演员奖。全村的人说起丽芳，无不啧啧称赞，说这孩子定是将来做明星的料。

每当看到丽芳穿着漂亮的舞衣在舞台上表演时，叶子就非常羡慕。叶子长得娇小玲珑，天生丽质。若论容貌，叶子丝毫不亚于丽芳。那种眉眼间透出的灵气，是丽芳所不能有的。她有一婉转的嗓子，也有一天生的舞蹈身材，也经常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但却没有丽芳的舞蹈天赋好，所以独舞这个角色总轮不到她。

几年后的丽芳果然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初中毕业考上了省文艺学校，山沟沟里由此飞出了个金凤凰。艺校毕业后丽芳放弃了分配的工作，毅然南下寻求发展。开始没有太多的消息，过了几年，丽芳大笔大笔地往家寄钱了。听说，她在那现在小有名气了，唱歌跳舞的出场费就达1000元。全村人人羡慕她家生了这么个好女儿，真有福啊。

叶子经常听到家里也会谈及丽芳家，言语中也尽是羡慕。为此，叶子一直有点不服气，她想只要我努力，我不一定会比她差。

功夫不负有心人，叶子的目标最终得以实现。如今的她，也走出了艺术学校的校门，并且循着丽芳的脚步奔向了那座装载着无数梦想的城市。

二

宁海这座城市终于到达。和想像中的一样，这座城市处处显耀着她的繁华和富足。城市里来往的人们，时尚的穿着，高傲的眼神，让衣着寒酸老土的叶子们浑身有些不自在。

通过经纪人的介绍，很快安排好了她们演出的地方——红月歌厅。

她们首先到住的地方安顿好。一进老板安排好的宿舍，叶子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条件是如此之差。这是个十几平方米破旧的出租房，脏脏的几床破被子，看上面的污垢，估计就从没洗过。而且只有三床被子，七八个女孩要挤在一块。破旧的房门无法关严，呼呼的北风可以直闯进来。打小在县城长大的阿芳和娟娟更是不满，嘀咕了半天。

这晚，叶子们认真地化好了妆，准备在红月歌厅里的首场演出。叶子除了会舞蹈，还有一副甜甜的好嗓子，这也是她吃了很多苦在学校发愤练出来的。许多比她嗓音条件好的，最终成绩都不如她。为此，叶子也有种成就感。她打算在红月熟悉环境后，尝试做歌手。

红月歌厅里，台上的歌手在倾情演唱。但似乎并没多少掌声。掌声少，并不代表观众少。透过暗暗的灯光，叶子看到大厅的位置几乎坐满了。几个人一张小圆桌，桌上点支蜡烛，有些暧昧的气氛。看不清这些人的眼神，但叶子感觉整个人群是个不安份的群体，是个骚动的群体，因为听得到浪声尖叫，打情骂俏声，一些肉麻恶心的下流话时不时透过隐隐约约的灯光从邻桌传过来。

叶子们的节目安排在后一些，离上场还有一段时间，叶子和阿芳坐在台下候场。正聊着天，一位中年男子走到桌前，径自坐下。男子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叶子，充满着色欲：“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叶子不吭声，把头别过去。男子的一双手随即就搭在了叶子的背上，叶子“噔”地就站起来，正想发作，忽想到这是在外地，还是不惹事好。叶子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人，有点害怕。她赶紧逃离，躲到后台去了。叶子的心嘭嘭直跳，怎么有如此可恶之人，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台上演唱的歌手叫丹丹，和叶子们一样也来自泸西，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秋波顾盼的丹凤眼，娇好的身材在红色的晚礼服的衬托下更显几分柔媚和迷人。礼服的领口很低，丰满的双乳呼之欲出，更激起不安份的人的冲动和欲望，于是尖叫声、口哨声又是一浪盖过一浪。

后台实在太挤了，叶子只好出来躲在一个更偏的角落里坐下。

丹丹的嗓音略带点粗，与她那柔美的外表似乎不太相称，特别是为了调起全场的气氛，在演唱的过程中还来几声粗野的吼叫。叶子总感到有点失落，那么美的女子，她的声音应该是甜润的，她的举止应该是优雅的。可她的歌声虽不甜润，却富有磁性，透出扎实的演唱功底。相比起来，叶子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差距。如此好的歌声，却没有得到观众的热烈回应。叶子对自己想上台做歌手的想法都缺乏信心了。叶子看出来了，这些客人好像对演唱的艺术性无法欣赏也无心欣赏，他们的眼光更放在女人身上。

呆了几天，叶子勉强适应了环境。可带队的张平好像忽然变态一样，为了节目能受欢迎，迎合那些低俗的口味，要求她们在那个劲舞节目的服装上穿得越露越好，裙子越短越好。不过还算有点人性，没叫她们穿三点式。叶子无法忍受，更无法接受。在这个节目的排练中，她因为极不情愿，所以总出错，惹来张平和歌厅老板的一顿责骂，结果把叶子剔除出这个节目。叶子反而感觉如释重负，心里不再堵得慌。

可叶子并没有如愿轻易地摆脱，好戏还在后头。红月每个晚上的演出节目里，会要穿插一两个小品，带黄的，低俗的，观众看了刺激的。而这些小品的演员就由这些歌手和舞蹈演员来兼任。叶子自然不例外。

要编排小品了。导演阿东业务很熟练，开始排演小品《上课》。扮演老师的丹丹进门了，开始上课，教拼音“a,0,e,i,u”。每个学生都依次把这个拼音字母念一遍。念的时候要一种别样的声音，什么声音？叫床。这些女孩子都还是刚毕业的学生，才涉世，何曾经历过？念得都是死板板的。导演嫌不够淫荡，便一个音一个音地教。阿东不愧是个老手，从低潮到高[chao]，从呻吟到兴奋到浪叫，可谓淋漓尽致。叶子此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头也抬不起来，内心感觉无比的羞辱和气愤。阿东叫她开口学，她一张口，这个音就吞了下去，声音无法发得出来。叶子瞪着阿东，眼睛都要冒火，恨不得一巴掌掴过去。把我们当什么人啊？试了几次，导演看实在不是可塑之才，叫她到一边去了。泪水在叶子的眼眶里直打转，我们在这里充当一个什么角色？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不断追求的艺术吗？这就是明星的起点吗？

小品《上课》终于排完了，几个一起来的姐妹还是表现很卖力的，导演还较满意。叶子不明白，阿芳和娟娟她们为什么敢发出这种声音？是她们经历过，还是她们的确有大胆表演的天赋？还是在这里呆几天就已融入了这里的环境？

接下来便是排另一个小品《我家住在黄土高坡》。静在里面表演一个傻子，她一出场便歪着嘴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爸爸是妈妈表哥，每天晚上都噢嗬噢嗬噢嗬，稀里糊涂生下了我。”接下来的剧情便是一连串的黄色搞笑。叶子看不下去了，背转身，看着墙壁发呆，她宁愿盯着这没有生命力的墙。

很漫长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叶子不知道怎么数着时间的一分一秒过的。歌手丹丹要转场了。一般这样的场子都是一星期到半个月就要换歌手。

上午十一点叶子她们到歌厅排练节目。去歌厅经过老板的住处时，看到丹丹站在老板的房门口。“彭，彭，彭”，丹丹死劲地捶着老板的房门。捶了半天，也没人开门。丹丹好像是极其恼火，双手叉着腰，怒目圆睁，平日里眼中的柔情尽怠无影踪，一声大吼：“你给我滚出来！”可里面还是没动静。“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操你妈×！”粗鲁的吼叫从那小巧而美的嘴里喷口而出。叶子们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一旁看着。越骂越上火，丹丹提起脚“嘭”的一声踹在门上。“有种你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找人把你的腿剁掉去！”丹丹几乎声嘶力竭。可里面的人似乎死猪不怕开水烫，任由她叫喊和辱骂，就是不出来。叶子看着眼前的丹丹此时完全就是一个泼妇和小太妹一样，不再是台上那个柔美女子。折腾了半天，丹丹终于无奈放弃，转身欲离去。作为老乡，大家都很关心，上前问丹丹发生了什么事。丹丹犹豫了一会，想说又不想说，但还是开了口：“没想到又碰到个老狐狸，我十天的演出费，他想全赖掉，一分不给！”她担忧地看着叶子们：“我要走了，你们也要小心一点。”说完，转身愤愤离去。临走，往房门口恨恨地丢下一句话：“不得好死的，我会找人砍死你！”叶子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呆立了半天，脑海里一片茫然。

想起丹丹在和她们几个女孩聊天的时候，曾得意地说在外面做歌手比在家强多了，那个破剧团才那么一点工资，我早就辞掉了。做我们这行的，哪个一年没有好几万？如今看来，这几万里面会有多少丹丹所不愿透知的辛酸与苦辣？　

三

丹丹走了，带着满腔的怒火与愤恨走了。老板更是个老江湖，对付她老道得很，硬是一分不给了事。而歌厅每天晚上照样人影绰绰，旧的歌手走了新的又来。这天晚上，客人似乎比往常更多一些。据说，晚上的节目更有看点，有一个名叫阿丽的小姐将会出场。歌厅门口摆了她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她很艳丽，很性感。叶子不知她表演什么，听说是艳舞。

叶子们的一个舞蹈表演完了，到后台换装，后面还有一个节目要演。趁这空档，在后台坐着休息一会儿。这时，一个女人闯进了化妆间。这个女人的脸还没待看清，“唰”她动作极快，把全身的衣服一下就全脱下来了，瞬间一丝不挂。随即在一张凳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内裤。这么多人在旁边，可她视若无睹，抬起腿，把这内裤套上。这裤子哪是裤子，就两根布条。

这女人穿好了胸罩，内裤，一套黑，外面再罩了件薄薄的长纱衣，神秘而性感。叶子这才看清这女人的脸，不用说，这就是今晚跳艳舞的阿丽了。当看到阿丽的脸时，叶子觉得似有几分熟悉。再仔细地看一眼，叶子怔住了，瞬间呼吸都好像静止了，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丽芳吗？”那女人也听了一楞，盯着叶子，一脸疑惑。“我是叶子啊，没认出来？”叶子改用家乡话说。女人此时明白过来，眼中有些惊喜：“噢，长这么大了，变化好大，我真的认不出了。”十年未见，如今在他乡重逢，叶子很激动。她曾经有多少话想和阿丽聊啊，她想见到阿丽，想问她在外的情况，　想追随她走上那梦中的辉煌的艺术殿堂，走过那脚下铺就的金光大道。可如今的此情此景让叶子头脑一片混乱。阿丽好像看出了叶子的心思，刚重逢的惊喜刹时无影踪。她淡淡地问：“第一次出来演出吧？”叶子点点头。在对话的时候，叶子发现曾经漂亮清纯的阿丽有很大的变化，即使脸上堆了厚厚的脂粉，仍能见到岁月已在上面刻画了痕迹，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阿丽的眼里此时尽是冷漠，言语中似乎透着无奈：“在外面没这么好混的。”叶子不知再该说什么，眼前的阿丽，她不敢相信就是以前那个丽芳。她不应该是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应该是穿成这三点式登台。她应该是出现在那个梦中的舞台，那无数亮丽灯光照射和无数鲜花包围的舞台，那个通往明星之路的舞台。这个意外的遇见让叶子无法平静了。她好像从美好的梦中突然掉进了一个万丈深渊。她甚至死劲地掐了一下手臂，让自己感觉痛的真实，问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阿丽的出场是今晚的高[chao]。观众似已迫不及待，口哨声比以往来得更为尖烈。阿丽先在台上搔首弄姿，扭动了几下身子，身上披着的纱让她性感的身体若隐若现。阿丽身材很好，纤细的腰身，丰满的酥胸，那一点点黑色胸衣无法将其包裹，只成了一个更大的诱惑和点缀。不知什么时候，阿丽的手中多了根钢管。沿着这根钢管，阿丽好像一条水蛇一般，翘首摆臀，身子不断起伏。长纱衣已被她脱下抛在一边了，只剩下这身黑三点。阿丽的舞蹈的确有动感，环绕钢管，阿丽如饥似渴，如痴如醉。时而像无尽缠绵，时而像疯狂渲泄。随着阿丽身子不停地扭动，台下的看客渐渐被带进了另外一个激情世界。而此时在台下观看的叶子，心在一点一点地下坠。不知舞了多久，阿丽已是大汗淋漓，头发似乎已湿透。此时观众已不能自制，全拥至台前，有几人要冲上去，被看场的人制止。

阿丽娇喘吁吁，面带媚笑：“接下来是阿丽和大家亲近的时间，看哪位和我有缘哦。”说完，下得台来，她不顾旁边的人要冲过来拉，径直走到台前一位中年男子前，双脚一跳，便上了男子的腿上。阿丽叉开腿，夹住了男人的腰，两手搂住他的脖子：“大哥，喜欢阿丽吗？”这男人兴奋至极，抱着阿丽就不停地摸捏。旁边的人没此艳福，便在一旁干吼起哄。男子经不住看客的怂恿，或本身就经不住冲动，一把手伸过来就想把阿丽的胸罩扯下。阿丽往旁一闪，躲开了。阿丽嗲声嗲气地说：“哎呀，大哥，别这样着急，行不行嘛？有什么需要等演出完再说，到时再玩个痛快嘛。”男子好像暂时收住了不老实的手。“大哥，我就看你长得帅啊，”阿丽停顿了一会忽尖叫：“哎哟，大哥，你这小弟弟可不老实哦，它怎么乱动啊？”接着一串淫荡的笑。引得旁边的人又要冲过来，阿丽急忙从那男子身上跳下，抽身回转舞台，向观众招个手，就直奔后台去了。

一换完装，阿丽就迅速离开了场子。临走时阿丽和叶子说了声：“不要和家人谈起我在外的情况。”叶子听说，她们这种艳星是演完就立即结账离开，演酬是最高的，每场一千元，比歌手的演酬要高得多。

这晚，叶子失眠了。脑海里尽是阿丽在红月歌厅舞台上的影子。

四

圣诞节快到了，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每个门店里都在装饰圣诞树，摆圣诞老人。

红月歌厅里，也在排演圣诞那天的节目。叶子们每个人发了一个圣诞帽，排演一个圣诞歌的伴舞。“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撬上……”，一首童歌把叶子带回了以往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叶子想家了，她想象在家度过圣诞的快乐，她想在家里的圣诞树上挂满礼物，想戴着圣诞帽和家人一起快乐的歌唱，想和朋友一起在圣诞里狂欢。如今在红月歌厅里，叶子没有丝毫圣诞即将到来的喜悦，她多希望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应大家的要求，张平答应在红月的演出档期结束后，带她们先回去过年，明年开春再出来。快了，离回家的日期不远了。叶子归心似箭。

呼呼的北风袭击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叶子今天穿上了那件长长的藏青色呢大衣，更显几分成熟。站在快餐店旁，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天天吃快餐的日子也要结束了吧。

回家的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在红月的演出已到期，明天就要踏上回家的路。回家前，张平找老板结账。这个老奸巨滑的歌厅老板，又耍同样的手段，把工资苛扣了一半。张平眼看要到手的钱又被人坑了，却毫无办法。只好像打败了仗一样，垂头丧气地率领这个演出团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自然，当初谈好给叶子们每人一个月的演出费600元也变成了400元。

在外漂泊了一个多月，终于到家了。叶子觉得这一个月真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出了火车站的站台，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很暖和。叶子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穿一件格子花的棉裙，脚上一双中帮鞋，青春而又活泼。走在路上，叶子觉得整个步子都无比的轻松而明快。

家里的亲人都在等着叶子的归来，叶子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一直都惦记和担心着她在外的情况。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叶子打开箱子，把给自己做的那套准备上台演唱的礼服挂在了橱柜里。这件礼服非常精致漂亮，是特意为这次去宁海演出做的，还未穿过。颜色和款式是叶子自己选择和设计，上面的亮片是叶子亲手一片一片缝上去的。挂之前，叶子把它捧在手上，看了很久，很久。

这晚，叶子躺在床上。卸下了所有的包袱，一身轻松。她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月色很好，一泻如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