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心洪在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暑期，便与本村陈家姑娘出了生辰，合了八字，正式定了亲，也算是名花有主的人。

高考看分数时，就他平素的成绩也早预料，毕竟成绩特优秀的，能上线也都是极少。心洪也懊恼，不知一路不相那么多亲，看那么多风景，身心也不会分神，也许结果会大相径庭。其实，他的文科成绩一直很优异，英语也还可以。尤其是作文，篇篇老师都当范文，在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总会将心洪叫到讲台前面，将新写的作文朗诵给众生。就理科成绩老拖文科的后腿，连高考在内。

心洪多想上苍能再赐他一次机会，让他再参加一场高考夺魁的机会，就算再苦再难再累也无所谓，只要让他再狱炼一回。那他一定觉得自己是时代的弄潮儿，是命运千娇百媚的宠儿，是父母心中的乖儿，一定会感激涕零地倍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拥着这份惊喜－喜极而泣！他也将不受任何凡尘俗事的影响，不受他人操控唆使，他将重新安排和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在人生这条悠长而宽广的河流之上，将他那载满希望和理想的船，重新涨满帆掌好舵，百舸急流，勇往直前，抵达彼岸。不让一颗心，在变幻莫测的红尘中，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象水上浮萍随波逐流，居无定所……

因为高三一年一般没什么新课，多半处于复习阶段。心洪多想静下心，积攒起所有精神，再将高中课程在高三一年从头至尾重新拓展巩固一遍。可就象爬梯一样，弟妹们一学年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爬上来，本来农村收入微薄，家底也不够殷实丰厚，父亲便没支持和鼓励心洪再复读，父亲的意向就是家庭立下的军令状，谁也不够胆将他制定的法规条款推翻。眼看复读无望，上大学更是泡汤，若能通过陈家哥带去部队参军倒成了全家心头的热望，也是他暂时能看到人生路上的唯一的一线曙光。

陈家姑娘今年二十岁，比心洪大两岁，如果要以貌取人长相也平平。她叫雯，却名不符实，一点也不斯文，很骄横很野性。雯上面有三个姐一个哥，姐都远嫁外乡。哥婚后带着家眷去了部队，雯也缠着哥，非说是要去跟着打工，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满以为傍着大树好遮荫好乘凉。她哥拧不过父母也拗不过她，便领着一起去了。她本人又没上几天学，不然她在部队当兵的哥也会给她的人生早有所安排或有所计划。正如哲人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美国散文学家布里安.戴森也说：“知识没有重量，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宝藏，没有人会被它压垮，而且愈多愈健康。”照戴森的话，雯欠缺的就是知识和文化，她处在当下这个高端技术的物欲横流的社会，她岂不归类为半残废？她哥在居住城市为她找的工作，她基本不能胜任。除了就是不接触文字方面的工作，在酒廊饭店去洗碗、拖地、擦桌这些不上台面的工作，她又干不了几天便辞职不干。就这样东不成西不就的放任自流，回去住在哥嫂的三口之家，火柴盒那么丁点大的房间又显得拥挤不堪，进进出出得服从人管，在家白吃白住白喝的，时间久了还得看嫂子那阴晴不定的脸。

雯就算是一只凤凰，也只适合呆在那山窝窝里的家乡。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她想象的世界里，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这一出来才真切地体会到，连自己能赖以生存既喜欢又轻松一点的工也难找，真不是适合自己呆的世界。她生长的环境就方寸那么大，涉世未深坐井观天的她哪知道，现实就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会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击碎那些凭空臆想、海市蜃楼般的美好，她只不过是一阵骤风一不小心带到花花世界里的一粒尘埃。

有一天晚餐后，嫂子正在厨房洗碗，雯也不打招呼，趁她不备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嫂子出来，客厅没看到雯，以为她已经入寝。平常夜间难得出门，这一出来便似脱缰的野马，毫无勒绊地走马观花。仰望苍穹，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弯月亮船，月亮船里装着白云朵朵，似天使的裙袂悠悠飘过，灵动、诗意而婉约。几颗星子稀稀落落，俏皮地遥相呼应，向世人眨巴着狡黠调皮的眼睛。夜幕降临的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树影婆娑的朦胧景象了。一个农村姑娘哪见过如此奇妙、如此梦幻的世界？她进得商场，充满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贪婪的目光一度沉迷于橱窗里的陈列品，华贵的漂亮的衣衫，款式新颖的高跟鞋，琳琅满目、熠熠生辉的种种手饰、项链、耳环，令她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而这些无一不是女子的最爱。再一看价码，惊得直咀嘴咋舌目瞪口呆，只怨自己哥嫂抠门小气，恨只恨自己手头拮据，囊中羞涩。续怏怏走进夜市街头，那里早已人头攒动，喧嚣鼎沸，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饰品和物件，也摆满了各类小吃摊。整条街烟雾缭绕，简直快被人们煮沸了，油烟味烧烤味掺合在一起迎风扑鼻，万里飘香，无不令人馋涎欲滴。她揣着一颗惆怅百结的心情，时而忧戚时而惊喜，忽而怅惘忽而好奇、不知疲倦地从一个街头到另一街毫无目的地晃悠，那霓虹闪烁的娱乐城，在这神秘的夜晚越发醒目刺眼，充满了诱惑、魅惑、暧昧的魔力，顿使雯无限神往，她久久地在此驻足留连。她索性过到门口，越过玻璃门两旁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向内探望，里面富丽堂皇，隐隐传来歌声飘荡……

其中一位长相甜美又比较机灵的迎宾小姐礼貌地问　“小姐，请问你是来消费吗？”来此便是宾，她可不敢随便以貌取人。“我随便看看。”雯摇摇头，欲走不走的。突然扭头又问：“你们这里还招人不？”听她如此说，服务小姐有些不屑地审视了她一眼，心想，看她那副穿着打扮也不似一个消费者的嘛。转而脸色一正，也不无热情地说：“小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酒店正大量招收服务小姐，要么我带你去见我们经理？”雯想都不想便点点头，跟随红衣少女扭动的屁股后，东张西望地也不知进了好几重门，推开其中一扇乌漆漆的木门立定。服务小姐给里面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便退出来，随手关上门。雯有点紧张，心“突突”地跳，双手不住地搓着衣角再两手交握。雯环视了一眼四周，看得出来，这是一间简易设施的办公室，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品茗。看到雯进来局促不安很不自然，他就知道她没见过多大世面。于是尽量压低声音问：“叫什么名字？”“陈雯。”雯抬起头，对上一双镜片后的眼睛。“多大了？”“二十”雯老老实实地回答。“以前干过什么工作？会喝酒吗？”眼镜续问。“刚从老家出来没多久，会喝一点点。”雯说。“我们这里客人唱歌，需要小姐陪陪酒，你有兴趣做这行吗？”雯也不知陪酒是什么样的工作，好不好做？“多少钱一个月？”雯越过他的话题壮着胆问。“这要看你表现如何再定论了，如果你能做下去，收入还是可观的。”眼镜故弄玄虚地说。　“那等我回去考虑考虑。”雯说。“好吧，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眼镜头也不抬地说。雯出得房间，将双手捂着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还好，全身而退，一切顺利。

雯回到哥嫂家，什么也没敢告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瞒个彻彻底底。只是，她躺在床上一夜辗转，几乎未合过眼，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结果第二天还是决定去了，但去做了那家“不夜天”娱乐城的陪酒*郎。连续好几天时间，雯总是晚出晚归，后来有且只有一次甚至发展到彻夜不归。哥在部队难得在家，嫂子忙于工作又接送上学的孩子，还要管她。嫂子当晚警觉已经很晚，她不停地看时间，直接坐卧不安，哪敢独自睡去沉沉入眠？若小姑出了什么问题一家人还不拿她示问？她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百口莫辩，又如何向夫君、公公、公婆交待？虽然两姑嫂很少机会处在一起，也许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姑嫂婆媳关系便是水火不容的天敌。嫂子压根就不愿意带雯出来，她责怨过夫君，夫君忽略她的感受，没接受她的意见使之心里一直很不平衡。这一股无名火再次突然冒上来，她实在忍无可忍。只是有些事无法忍还得忍，当务之急是不能再等，得尽快将雯给找回。嫂子趁孩子熟睡，匆匆出门，找了一辆的士直奔邻近西郊而去，去看雯有无去夫君本村来此打工的一位很少走动的老乡那里。那位老乡夫妻来这座城市已经好几年了，也是工厂里一个熟人一个熟人牵扯来的，第一年来时，那晚留宿在他们家里，因为嫂子自觉高人一等身份悬殊，又不是特别热络的关系便没留下联络方式。“的－的－的”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扰了午夜里的一片宁静，也惊醒了这一刻的梦中人。嫂子候在门外，半天不见动静，急火攻心又敲了几下。老乡披衣起床，声比人先到：“谁这么晚敲门呀？”男人在猫眼里看了一眼确认一下是熟悉还是陌生？他一看很意外，便连忙把门打开，躬身热情又无不惊诧地说：“嫂子，这么晚来一定有什么事吧？”这么多年他们夫妻登门接过嫂子一家来此吃过一餐饭，以便感谢初来乍到时在他们家的打搅。“雯来你们这没？”嫂子也顾不得解释，门都懒得进直接进入主题。“雯？没来过呢。雯也从老家出来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嫂子怎么了？需要帮忙吗？”男人在门里有些惊慌地问。“你看都半夜了，还不见人影，这怎么办？”嫂子似自言自语，又似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吧？”男人征询对方的意见。“也好。”男人对里间说了一声，趿着拖鞋匆匆出了门，用自行车载着嫂子向城里方向急驰而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剩下强打精神睁着疲惫眼睛的街灯，哪还有一个人影？两个人坐在车上，两对眼睛，一对看一边街道，找来找去，一座城的角角落落都巡视了一遍，哪有雯的身影？

直到第二天夜里，雯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她进得门来，意外发现嫂子坐在沙发上，难道嫂子突然那么好心是为了等她？果不然，见她一进门，嫂子怒容满面，态度极端强硬，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一天耍也不要让人那么操心好不好？一个姑娘家整夜不回成什么话？”雯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听她说得那么难听，心里也来气，于是针尖对麦芒地说“想去哪就去哪，爹妈都管不着，要你管？”“你还有理，我不管谁管，你以为谁愿意管？”一身高傲自大的嫂子一想起头夜所过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气急败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才不希罕你管！”雯头一昂，眼一瞟，脖子一扭，冷哼一声。“你要野就回老家野去，不要打扰别人的生活。什么东西，你明天就给我滚！”看雯不但没有悔意，且一幅挨打找抽的相，嫂子越加的气，为了解气，她真想走上去抽她几个耳刮子。转念想想只要人回来了，就是最重要的，压在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这个家又不是你说了算，你叫我滚就滚？”雯仗着哥宠她，有恃无恐地说。不等嫂子回话，便接着转身进了她的临时居所，房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雯靠在门框上，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从颊上一路蜿蜒，淌进嘴角，咸涩咸涩的，那些分流的，碎了一地……雯嫂子也又气又急，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任凭憋屈的泪水扑溯溯地往下流……

雯本身在老家就嘴碎不饶人，经常参与父母与乡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的战争，她不顾忌也不懂得自己身为一介女子，要懂得淑女、含蓄、矜持。一旦一句话点燃战火，她会一马当先冲在父母的前面打头阵，以农村那种泼妇的口吻，毫无遮拦地吵架骂人。因了她与嫂子那场口角之争，关了一段时间紧闭，哥便没再允许她擅自出门，她再大胆也不敢在盛怒的哥面前违抗他的命令，没追究她那晚没回的真正原因，也许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家难为情，更无从查证有无追究嫂子失职的责任。只是从那以后便狠下了一颗心，巧逢那次招兵顺便才请走了她这尊瘟神。

如今父母上了年纪，身边总要依靠一个儿女来为他们端茶递水、养老送终吧？留小女雯在身边，承欢膝下侍奉老人便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铁钉钉木的事了。也就是说洪给雯定亲，是要作好当上门女婿的思想准备和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也许正因这一点，是洪父不让心洪复读的真正原因，反正洪就似女儿般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嫁出去了便是别人家的人吧？也说不定。

雯出了趟远门，跑了趟外地，自然比别的女孩多了些见识，也长了些胆子。心洪高高帅帅的，阳光又潇洒，有修养又有文化。她虽早就看对了眼，芳心暗许。只是另有其人捷足先登，心洪早跟别人定了亲，她只有隔岸兴叹。本次回来，获悉心洪早退亲，这使她无限兴奋也暗自庆幸，这门亲事是她在父母面前亲自钦点。自从与心洪定了亲，她那跑马的心才稍稍守已安分。她家与心洪家离得那么近，似一阵风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随随便便的来又大大方方的去，一点不认生，更不当自己是外人。善良又传统的洪妈妈对这个未来媳妇的传言是了如指掌、心知肚明。虽然心里对她身上的污垢或瑕疵不太满意，形同长在自己身上总耿耿于心。儿子自身条件那么好，那么优秀，心里也不免为儿暗自叫屈觉得太亏，却要硬生生地憋在心里不能说。她面对雯时也觉得特别扭，但事已至此，在往返中也不乏勉强生出些热情来接待。心洪为了心头那一线曙光，渐渐地尝试着与之交往。洪没能再上学，一堂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课，反倒在她和他之间拉开了序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