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被命名为秦王川,地势平坦,可水资源极其缺乏,非常干旱。西北风整日卷着沙石,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在这片荒凉贫瘠的旷野里四处叫嚣。当地勤劳智慧的先辈们发明了压砂田,将沙子铺在地面,以起到保墒佑苗的作用,可这里依旧显得干旱,零星坐落着几处村庄,都是些低矮破旧的土胚房,周围便是一望无际的沙地。麦收以后看上去光秃秃的,显得更加荒凉萧条。冬天过去了,仍然春寒料峭。一望无际的沙地不见一抹绿意,唯有西北风卷着黄沙,肆意的在空中狂舞,将一座座低矮破旧的土房卷入其中淹没……
天刚麻麻亮,绣花还在梦里,就被婆婆用搅拌猪食的木棍敲击窗棂的声响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听见婆婆在屋檐下,扯着嗓门唠叨。
“太阳都要照到屁股蛋子了,做人家媳妇得还睡,也不嫌害臊。”绣花刚过门三天,对新的环境很不适应,她惊恐地爬向窗户一望,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隐约只见婆婆在屋檐下弓着腰,用她那又粗又黑的大手,握着木棍正在搅拌猪食。婆婆家养了一头黑白相间的大母猪,每天天不亮就饿得嗷嗷直叫唤,绣花婆婆待这头母猪就如自己的命根子,夜幕还未褪去,绣花婆婆便起床,也不洗漱,首先就去喂猪。猪食是用一个很大的铝制盆子盛着,主要用草籽、米子皮、麦子皮和滚开的水搅拌而成。绣花看到婆婆已经起床给猪喂食,吓得急忙抓起身边的衣裤,胡乱地穿上身,拖着鞋打开厢房的门出去,看见婆婆阴沉着脸杵在门口“妈,你起来了!”绣花轻声说着低下头,躲避着婆婆凶狠而又鄙夷的目光,缩了一下身,小心翼翼的从婆婆的身后绕过,并用手扣着外衣的纽扣,她走过去拿起墙角立着的扫帚,弯下纤细的身子,开始吃力地打扫院子里的尘土。也许是身子骨太瘦小单薄,显得手里的扫帚很笨重,呼呼的北风从身后穿过,绣花单薄的身子不经意打了一个趔趄,婆婆望着绣花弱不禁风的身子,将目光停留在绣花单薄而又窄小的屁股上,瘪了瘪嘴自语道:“像个洗衣板,一看就不是生孩子的料,祖先呀!保佑我们王家吧!千万不要送来一只光吃食不下蛋的鸡。”婆婆神神叨叨地端着猪食,向门外的猪圈走去。绣花觉得手似乎冻得麻木了,将扫帚把夹在腋窝下,两只小手并抡着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从口腔内冒出的白气,逃脱手心的禁锢悠悠地上升,慢慢得在她黑黑的结膜上凝固成一层细细的冰花,使得绣花眼前一片迷茫。绣花打扫完院落的尘土,身子感觉热了起来,就连蜡黄的小脸蛋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绣花的婆婆起床后的第二件事就是伺候自己的男人替他装烟锅,绣花的公公有一个习惯,每天清晨睁眼都要吸几口旱烟,然后躺在床上听老婆子唠叨一会,才起身穿衣洗漱。绣花婆婆喂完猪,便进了主屋,上炕盘起腿坐在自家男人的身边,拿起男人头顶放的烟平锅,轻轻在自己的鞋帮上敲了几下,将烟平锅里的烟垢倒在地下,从烟袋里捻一小撮烟渣子 放在手心,一边搓揉一边唠叨:“我说娃他爹,你看咋家那媳妇子,身子像洗衣板,能生娃吗?”绣花公公躺在炕上侧过身,接过绣花婆婆递过来的烟平锅,默不作声猛吸了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男人的脸色就像紫茄子,随后咳出一口痰,含在嘴里,身子爬向炕沿,吐在地下,绣花婆婆见此情形,慌忙跪起身,用手平扶男人的胸前。绣花公公又重新躺下身侧过头吸了几口旱烟,一字一板地说:“咋不能生娃?咱家的老母猪一年都下四五个猪崽呢!”绣花婆婆瘪瘪嘴:“那不见得,咋家的老母猪可是功臣,她能比吗?”绣花公公又咳嗽了几声,绣花婆婆望着自己的男人担忧地说:“我说你这个咳嗽病草药吃了有一麻袋了,怎么就是不见好。”绣花公公放下手里的烟平锅,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孙半仙不是说了我是让咳嗽鬼给缠上了吗?吃药当然不管用了。”绣花婆婆叹了口气哀怨的说:“但愿绣花进了门,你的病就好了,若不然,还真亏了咋儿子。”
原来绣花婆婆见自己的男人整天咳嗽着,吃药就是不管用,便花了5元钱找邻村的孙半仙占了卦,说是绣花的公公被咳嗽鬼给缠上了,破解的办法就是在他家的西南方,找一个腊月出生的十五岁的女子,在开春之际让她的儿子迎娶进门,迎娶那天,不能大摆酒席,新媳妇进门时放一把鞭炮,便把咳嗽鬼的魂给震破了,绣花公公的病就慢慢好了。为了迎娶绣花,绣花婆婆和儿子闹了好几日的别扭。原因是绣花的男人王木匠已经有了相好的对象,她是隔壁邻村的女子,王木匠在她家做木活时认识的,她比王木匠小一岁,个子高挑,细眉凤眼,王木匠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感觉是最快乐幸福的时光,王木匠现在系的裤带还是她用毛线钩织的呢!为了父亲的病,王木匠必须忍痛割爱,娶一位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想想心里都憋屈,可王木匠又拗不过母亲的决定,只能带着怨气闷头答应。绣花爹也不是省油的灯,得知娶自己的女儿是为了治病,心中窃喜,他才不考虑闺女将来的幸福,而是转着眼珠子狠狠地要了一笔彩礼,好在绣花男人是木匠,有手艺,家底也殷实,绣花婆婆为了自家男人的性命,也就豁了出去,将这几年的积蓄都给了绣花爹,可心里却憋着一肚子气,现在总是看绣花不顺眼,就连绣花自己的男人也对她心里窝着火。
绣花今年刚满十五岁,对男女之事处于懵懂状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可惜摊上有个爱财的爹,不考虑女儿的幸福,便将她嫁给了比自己大6岁的男人。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三天了,绣花还是害怕接触王木匠的眼睛,每次面对他那淡漠略带怨恨的眼神,她就感觉到恐惧、羞涩、以及连自己也捉摸不定的那种复杂的心情。结婚的头一天晚上,绣花就听母亲讲,当了人家媳妇,进了人家门,就要孝敬公婆,伺候好自己的男人,男人是自己的天,自己唯一的依靠,只有对男人百依百顺,让自己的男人高兴了,女人的日子才能过的顺畅。绣花瞪着单纯的大眼睛,听得一头雾水,只晓得对自己的男人百依百顺,男人说一,自己绝对不敢说二。记得新婚之夜,绣花想一想就不寒而栗。新婚那天,婆家没有办宴席,只是给邻村的孙半仙提了两瓶酒,选了个黄道吉日,由王木匠牵着从队里借的毛驴将她娶进门。那天,黄风在村庄上空疯狂地怒吼,路边干枯的树枝剧烈地摇摆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绣花骑着毛驴,头顶盖头一路沉默着,想睁大眼睛透过红红的盖头看清闷头牵着毛驴的男人,可惜眼前一片昏黄,耳边呼呼的北风声淹没一切噪杂。绣花感觉走了好长时间,似乎快要睡着了,忽然一种男人的气息逼近,还没来得及心慌,瘦小的身子就跌进一个陌生冰冷的怀抱,绣花才知到家了,并被王木匠抱进厢房,放在炕沿上,顺手掀开绣花的盖头,绣花慌忙低下头,心“砰砰砰”的乱跳,不知该怎么面对和自己将要相处一生的男人,就在她纠结、紧张、恐惧等矛盾的心情中,王木匠一声没啃,淡漠地注视了她一会就出去了。黄昏滑落天际,绣花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咽了咽嘴里的口水,感觉双脚麻木便站起身,隐约看到小方桌上摆放的煤油灯,她蹒跚着身子走过去,拿起旁边的火柴盒,打开抽出一根火柴,轻轻一擦,“兹”得一声,红红的火柴头点燃了,她凝视着扑闪的火焰,小心地点然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束照亮了嘿嘿的房间,用手抚摸着裂了许多缝隙的小方桌,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不安地想想接下来该面对什么,她那单纯幼稚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手心慢慢渗出了汗珠。忽然门的响声打破了绣花的沉思,男人进来了,瞅了一眼绣花:“睡觉。”毫无表情地说着就上炕脱衣服,绣花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丈夫冷漠的表情,吓得赶紧低下头,微黄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小手慌乱地拽着衣角,显得不知所措。男人扭头爬向炕沿吹灭了煤油灯“不上炕,还磨蹭什么?”绣花听到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心跳加速,神情慌乱地脱掉鞋,哆嗦着爬上炕,还没躺下身子,就被男人像老鹰捉小鸡压在身下,并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指,粗鲁而又急切地剥脱她的衣裤,绣花在黑夜里瞪着惊恐的眼神显得六神无主,忽然觉得自己的下身刀割般的痛疼,绣花捏紧拳头闭上眼睛“啊!”了一声,睁开空洞无助的眼睛瞪着黑夜,使劲咬着牙心里数着“一、二、三”……
(二)
绣花过门后,公公的病没见好转,咳嗽声越加剧烈,身体也逐渐消瘦,脸色苍白的犹如一张白纸,高高凸起的颧骨显得眼窝塌陷得更深,绣花的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骂孙半仙胡吹毛料瞎扯淡,又骂绣花爹贪财心太黑,说不定和孙半仙商量好了挣黑钱,将一肚子怨气没去撒,便把绣花当了出气筒。秀华觉得比窦儿还冤,偷偷擦着眼泪,满腹的委屈只能往心里咽。王木匠更是义愤填膺,觉得绣花一家就是大骗子,总觉得自己亏得慌,父亲的病没治好,反倒破了大财,让自己抛弃心上人娶了没有女人味的洗衣板,看到父亲的病逐渐加重,觉得绣花就是个不祥的女人,如果不是母亲心疼那些彩礼钱,他早就将绣花赶回娘家另觅旧爱。绣花始终流露着惊恐的眼神,提心吊胆的谨慎做事,可是这样,依旧没有讨得公婆的欢心,还时不时遭到自家男人的嫌弃和拳打脚踢。
秀花来到主屋打扫屋子,她公公依旧躺在床上,表情很复杂,以探究的目光追随着绣花的身影,心里实在不甘心,本以为儿媳过了门自己的病就好了,可没想到却逐渐加重,他觉得他的霉运就是儿媳带过来的,再次用冷峻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绣花,侧过头仰望从窗户纸透过的太阳光束,不由地伸出虚弱无力的手臂,在光束中摇晃、挣扎,似乎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尝试抓住一根救他生命的稻草以苟延残喘的活着。公公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王木匠刚进屋,就见父亲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嘴角还残留着痰液,便破口大骂:“你是死人呀?没见爹咳得气上不吗?不知道拿毛巾给爹擦一下?”绣花哆嗦了一下,放下手里握着的扫帚,低下头躲过王木匠凶狠的目光,便赶紧拿起炕头的毛巾给公公擦脸,看到公公稀疏的胡须及嘴角糊满了粘粘的痰液,心里不由自主的感到恶心,急忙侧头连续干呕了几下,王木匠见状,气得走向前,甩手两个耳光打得绣花晕头转向,鼻腔内流了出来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到炕沿上,绣花瞪着哀怨的眸子,身子跪着趔趄了一下终究没有倒下。男人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贱女人,我们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以后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装什么怂样,滚出去干活。”绣花捂着刺痛的脸颊下了炕,泪水溢满眼眶,机械的走出屋,不由得又干呕了几下,迎面过来的婆婆见状,愣了一下,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喜地拉住绣花的胳膊,绣花以为又要挨打,慌忙用手护住头。婆婆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痛惜,便僵硬地笑了笑,放软语气问:“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绣花不明原因,望着婆婆从未有过的笑脸,心酸地摇了摇头。婆婆看到绣花脸上留下的手印和鲜血染红的手指,知道是儿子的佳作,便转身走到墙角,扳了一小块土疙瘩,在手心擦了擦,让绣花抬起头,熟练地塞进绣花流血的鼻腔,并拉着绣花又进了主屋,见儿子闷头坐在炕沿上发呆,便数落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还傻着呢,你媳妇怀孕了都不知道。“”什么?她怀孕了?“王木匠惊喜地站起身,眼睛盯着绣花问:”你真的怀孕了?刚才你是在害喜?“绣花依旧杵在那儿,捂着脸默不作声,王木匠望着绣花脸上红红的手印,心里踌躇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闷头坐在炕沿上。绣花的公公听到这一喜讯,尽然有了力气,猛然自己坐起身,挣扎着伸出手,指挥着王木匠去给祖先上柱香,祈求祖先保佑他们王家添个丁以续香火。
渐进初冬,西北风来势凶猛,扯着粗狂的嗓子在沙地上空怒吼,使得荒坡上,枯黄的蒿草摇摆着身子作垂死挣扎。低矮破旧的村落被光秃秃的沙地包围着,昏黄的太阳躲进云层,灰蒙蒙的天气让绣花的心情更加低落。绣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依旧觉得发冷。绣花自从怀了孕,虽说王木匠没有再对她拳打脚踢,偶尔也会表现出温存,可绣花觉得他们两人的心隔得很远。绣花的公公病得已经下不了床,王木匠日夜守在身边伺候。夜幕来临,绣花腆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走进自己睡的厢房,弯下笨重的身子,脱掉鞋,上了炕解开纽扣,慢慢的掀开衣服,孤寂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地哀怨,她用手抚摸着凉生生的肚皮,瞅着皮肤下暴露的弯曲的血管和数条不太显眼的白色花纹,艰难地躺下身子,盖上寒冷的被子,冷得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心里即害怕又期待……
绣花的公公身子瘦得犹如一株干柴,虚弱的已经不能进食,整日处于昏睡状态,绣花的婆婆知道自己的男人熬不过两天了,悲伤地坐在灶火前烧水,一边拉着风匣,一边往灶火里丢木柴,并伤心地抽泣着。她看到绣花腆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进来,忽然惊慌起来,急忙停下风匣,扳着手指仔细地算了一下,得知绣花就在这几天生孩子,她突然瘫坐在木柴堆里,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娃他爹,你咋命这么苦呀,活的时候被咳嗽鬼给缠着,死了怎么又要身入血池呢?”绣花被婆婆的举动给吓呆了,惊恐地望着婆婆无知所错。绣花婆婆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用她那粗大的手指抹了两把泪,瞪了一会绣花咬牙切齿的说:“你真是个不祥的女人,扫把星,让你进门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去烧水吧,我去找孙半仙破解你造的孽。”绣花婆婆说着就去了主屋,蹑手蹑脚的走到炕沿边,双膝跪在炕上,打开柜子,取出10元钱,攥在手心,望着躺在炕上的男人,心酸的吸了吸鼻子,将钱塞进隔层的衣兜里,包上头巾,手缩进袖筒里,撅着屁股,迎着凛冽的寒风,颤颤歪歪地走着去找邻村的孙半仙。原来据老人讲,若是死的时候,自己的儿媳正在坐月子,这个人的身体在阴间,将会被泡入血池忍受磨难,永劫不复。
绣花婆婆来到孙半仙的家里,坐在孙半仙对面的椅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明自己的来由:”你就救救俺家男人吧!我不能眼瞅着让他死了还要遭受身入血池的劫难呀?“那声音犹如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哀怨,孙半仙盘腿坐在炕沿上眯着眼,嘴唇一张一合的无声默念着,绣花婆婆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哀求着说:”我说老哥呀!方圆百里就数你法术最高了,我家男人的身子就指望你搭救了,“绣花婆婆哽咽着手从夹层的衣兜里掏出10元钱,放在面前的圆桌上,孙半仙用眼角快速瞟了一下圆桌上放的10元钱,依旧眯着眼,慢条斯理的说:”哪里呀!你男人被咳嗽鬼给缠上,我说的法子没有灵验,你不是到处传言我是大骗子吗?“绣花婆婆愣了一下,转而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说老哥你是什么人呀!不能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吧?我呀就是嘴碎,喜欢爱嚼个舌头,那是我男人短命,怨不了你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就当我四处在放屁呢!你的好我记着呢,开春的时候,我家老母猪下崽了,给你留一个最壮的。“绣花婆婆将悲伤掩藏在内心,强装着笑脸赔罪。孙半仙慢慢睁开眼,品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我这人呢心最软了,见不得人掉泪,既然大妹子都这样说了,我还计较什么呢!上次忘了给你特意交代,你儿子新婚那天不能同床的,本来那天鞭炮声震破了咳嗽鬼的七分魂,它已经没有功力缠人了,想休息一会趁着夜黑之时逃走,可惜它命不该绝,尽然闻到了处子之血,让它不但恢复了原有的功力,精力比以前更加旺盛,这就是你男人病为什么没好,反而加重了。“绣花婆婆瞪着惊愕的眼睛,半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手拍着大腿哭诉:”我的妈呀!是我害了我家男人呀,还有我那个猴急的龟儿子,唉!“孙半仙伸出修长的手指,再次闭上眼,掐算了半天,一字一板地说:”放心吧,大妹子!虽说没有留住你男人的命,但你男人死了我一定让他入土为安的。“绣花婆婆听了孙半仙的话,伤痛绝望的心中有了希望,她得知男人的身子有救了,用手平扶了几下自己忐忑不安的胸膛,感到为自己的男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而欣慰,从此她也就不怕村里人戳着她的脊梁骨而嘲笑鄙视她了,因为在当地,老人死后身子被泡入血池是很丢脸的事情,不但死的人在阴间永劫不复,活的人也背上了被人耻笑爵舌根的疮疤。孙半仙告诉绣花婆婆,秀花不能在家里生孩子,并且生完孩子以后,就要每天用红纸扎一朵小红花,扎够三十朵,便摆放在坟头,跪着祈求那些掌权的亡灵,以此祈祷超度,将血池中的身子捞出。”
绣花婆婆回到家,给队长提了两瓶酒,便临时借了队里废弃的低矮破旧的牛棚,随便收拾了一下,将地面上铺上麦秸,在上面铺上席子和炕毡,旁边放一个瓷火盆子,里面燃烧着驴粪,便将绣花安置在这里生孩子。就在绣花阵痛开始的时候,绣花的公公 正躺在绣花婆婆的怀里,猛烈地咳嗽几声,随后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在绣花婆婆的衣襟上,瞪着眼睛撒手离去。绣花婆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边替自己男人穿早已准备好的新衣,一边哭喊着唠叨:“你就放心走吧,前面的路我已经为你铺了,不要担心你会沉入血池。”
就在家里人为绣花公公灵堂前守孝的时候,绣花正双手按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略微弓着身子跪在地上,望着地的一边被接生婆早卷起的炕席和炕毡,就连麦秸也没有留下,光秃秃的寒冷的地面上,只有一堆婆婆从炕洞里端来的麦秸灰,绣花恐惧的望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阵阵肚子拧着痛,让她的思绪才回到了现实。婆婆请来的接生婆让她脱了裤子,冷的她浑身颤抖,就连牙关也打着颤,接生婆扶着她将腰背靠在卷起的炕席和炕毡上,精溜溜的屁股坐在冰冷的麦秸灰上,绣花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她那苍白的额头浸满了细细的汗珠,瞪着大大的黯淡无神的眼睛显得空洞迷离,干燥的嘴唇不停地抽动着,因痛疼而面目显得狰狞、恐怖。接生婆的双手对着绣花的肚皮使劲的向下挤压,绣花瞪着她那粗糙厚大的手掌,咬着牙忍着痛,心里默默的祈祷,自己的孩子赶快来临。接生婆一边毫不客气地用手按着肚皮向下挤压,一边怜惜的安慰着绣花:“孩子,你要撑着,女人来到世上就是受罪的,这个罪,不管是小姐,还是丫鬟都得受,这是女人的命。”绣花感到自己要死了,冰冷的麦秸灰寒透了她的骨髓,一阵又一阵的剧痛犹如撕心裂肺,她望着旁边正燃烧着驴粪的磁盆子,那红红的火星在她面前一闪一闪的,她感觉好累,累的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身子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飞到了天堂,就在她欢呼着雀跃着,感觉一切都要解脱了的时候,接生婆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腿上,接生婆焦急地说:“你要挺住,我已经看见小孩的头了,快使劲,使劲呀!”她又回到了现实,咬住牙关,双手使劲地抓住身后的炕毡,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终于忍不住的脱口喊叫,那凄惨的呻吟和孩子的一声微弱的哭声,飞向自家的院落,和院子里吹奏的唢呐声,哭爹喊娘声交织在一起,拧起一股绳,宛若一条蛇,爬入王木匠的身体。
(三)
绣花公公的丧事办完以后,绣花依旧待在驴棚里坐月子,每日三餐都由王木匠送。王木匠因绣花生了儿子,悲伤的神情中流露着喜得贵子的愉悦。王木匠弯下腰低头进了驴棚,看到绣花仍在熟睡,儿子也闭着眼睛紧紧地贴在绣花的怀里,忽然一缕柔情慢慢地荡漾在心海,他悄悄地蹬下身子,坐在绣花的身边,用粗糙满是老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绣花蜡黄瘦小的脸颊,绣花猛然睁开眼,坐起身瞪着一双大而亮的黑眼睛,并且流露着忧郁略显胆怯的眼神盯着王木匠,王木匠尴尬地笑了笑,便将粗糙的手掌放在儿子的小脸蛋上,一边抚摸一边说:”醒了,看你瘦的,以后多吃点,可别把我儿子给亏了。”绣花淡漠地“奥”了一声,便是一阵沉默,身边的孩子忽然“哇哇”的哭喊,绣花慌忙低下头抱起身边的儿子,露出慈母的微笑,掀开衣襟,开始给孩子喂奶,哭喊的婴儿衔住绣花翘起的粉红色的ru*头便止住了哭声,眯着眼睛”咕叽、咕叽“地贪婪地吸吮着,绣花专注地望着儿子红红的噏动的小嘴,浓浓地爱意溢满眼眶,恨不得将自己ru*房内所有的乳汁都哺乳给儿子。王木匠感觉到绣花对她很生疏,心里很是气恼,本想发火,可又觉得以前对绣花太刻薄了,有点愧对绣花,便将怒气克制着压在心底,看到她对孩子溺爱的表情,心里有点发酸。淡淡地奶香味在周围弥漫,王木匠望着绣花如白鸽般的乳峰蹭着孩子的脸颊,忽然觉得口有点干,咽了几下口里的唾沫,身体深处涌现出一股热流,促使王木匠坐到绣花的身后,拦腰抱住绣花,大手一边在绣花空闲的ru*房上搓揉,一边望着儿子吃奶的表情在绣花的耳旁坏笑着低语:“你喂饱了儿子,可饿坏了我。”绣花依旧望着儿子,身子僵硬地杵在王木匠的臂弯里,不理会这个令人害怕而又怨恨的男人,王木匠感到绣花排斥自己,便愤怒地站起身,青紫着脸凶狠地说:“不要以为生了儿子就长本事了,你给谁掉脸子呢!真是三天不打你这臭婆娘,就想上房揭瓦呢!”说着站起身甩门而去。
绣花儿子满月那天,绣花的婆婆来到驴棚照看孩子,绣花穿上厚厚的棉衣,大红色的围巾将头包裹的严严实实,拿着亲手扎得小红花和一沓黄纸同王木匠一起去公公的坟地祈求阎王爷,为公公超度,将他的身子救出血池。绣花对公公的离去没有悲伤。只是想到自己这一年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以及婆婆和丈夫平时对自己的刻薄和厌弃,不由的升起满腹的愁绪和伤感。绣花原本那单纯清澈的目光中,因岁月的摧残,早已烙上了和年龄极不相符的复杂的表情。绣花公公被埋在村庄后面的小山坡上,离家很近,不一会就到了。秀花看到矮矮的坟头孤寂地倚在山洼,绣花和王木匠双膝跪在坟头,王木匠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和三十个小红花,压在身边的石板下,拿出火柴点燃。大片的雪花在头顶飞舞盘旋,冷冽的寒风卷着沙石疯狂的起舞,几只麻雀栖息在干枯的树杈上悲戚的鸣叫,绣花挪动了一下跪麻的双脚,望着从眼前飘过的缕缕青烟,绣花幽怨地盯着鸣叫的小鸟,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泪水禁不住溢满了眼眶。
“还不走吗?跪在这里等死吗?挨千刀的!” 王木匠烧完纸,默念了几句,磕了一个响头站起身,发现绣花依旧呆板地跪在那儿,便用脚不是很用力地踹了一下绣花的屁股,骂骂咧咧的转身走开。绣花怨恨地瞪着丈夫冷漠的背影,一手吃力地撑着地面,一手扶着膝盖,咬着牙站了起来,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在王木匠的后面。
绣花和儿子搬回了家,绣花婆婆看到粉嘟嘟的孙子,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赶紧让王木匠给祖先的灵位上上了一炷香,并告慰先人,他们王家已经有后了,给孙子取名为王永禄。绣花婆婆对绣花也大有转变,总是绣花长绣花短的笑脸相迎。就是走在街头,她那张嘴,犹如一只大喇叭,逢人便会反复播放自己孙子的可爱。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王永禄已经1岁了,他会一边吸吮着绣花甘甜的乳汁,一边用胖嘟嘟的小手把玩绣花高耸的乳峰,偶尔还会嘟着小嘴,“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虽说吐字不清,可惹得身边的王木匠心里直痒痒,心里期盼着儿子何时能喊一声爹。绣花已经17岁了,个子较前长高了许多 ,身子也较前显得丰满,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是那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忧郁和胆却的神态,闪烁着一种坚强和自信的光芒,让人看上去感觉很有活力,王木匠多次在心里暗自和自己以前找的对象比较,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情,都觉得绣花略甚一筹,情绪便会高涨起来,尤其是听到村里后生的羡慕,更是心里觉得喜滋滋的。为此,便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对秀华开始从心底里疼惜,每次出去做木活,挣了钱回家,不光给儿子有礼物,就是对绣花也会买点称心的小物件,博得绣花的笑脸。为这事,绣花的婆婆没少唠叨,总埋怨王木匠,说王木匠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绣花知道王木匠夹在自己和婆婆中间难做人,便将那些小物件藏着掖着,就是不敢佩戴。自从绣花公公去世以后,绣花婆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虽说看上去依旧显得臃肿肥胖,可经常诉说自己头晕,精气神大不如以前,好多事情都撒手丢给绣花,自己只是经常坐在门前的石板上,等待黄昏,偶尔会自言自语没头没尾的唠叨:“好日子来了,你却走了。”
绣花婆婆的唠叨,源于村里最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村里开始给每家每户拉电,让照明的煤油灯成为历史。绣花家因为王木匠有手艺,家底也殷实,便带头交了钱,同一天和队长家在村子里最先拉了电。小小的钨丝灯悬挂在头顶,每当夜幕降临,轻轻一拉灯绳,黑黑的屋子便显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这是绣花和婆婆怎么也想不通的一件事,尤其是绣花,看到村里的婆姨们羡慕的眼光,先前用怨恨和疏远对王木匠垒砌的碉堡早已塌陷,愉悦的眸子开始追随王木匠的身影。婆婆怎么也没有想通,陪她将近一生的煤油灯,今天会被电灯所取代,她总是会抱着自家废弃的煤油灯发呆,偶尔会呆的久了就闭上眼,打起响亮的呼噜梦游。灯光下,柔和的光束照在绣花光洁的身子上,高耸白皙的乳峰衬托出纤细柔软的腰肢,王木匠将绣花柔弱无骨的身子揽入怀中,淡淡的体香迎面飘来,激起王木匠体内最原始的燥动,一股热流从脚底钻到头顶,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浴让彼此的心贴的更近。
更让绣花婆婆意想不到的是村头的那口水井,也是面目全非。咯吱、咯吱在舞台上扭唱了几百年历史的辘轳就此倒台,取代它的便是省时省力的抽水机,人们担水的时候,不再像往日咒骂着、拥挤着,不是挣抢着踢翻水桶,就是人仰马翻,挑水排队的人群总是像辘轳身上缠绕的井绳那样长。现在好了,只要一开闸阀,水就自动从井里面上来了。绣花婆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眯着眼仰头盯着钨丝灯,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的唠叨:“老头子,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的夜晚和白昼一样亮堂,日子可又过头了。现在孩子们赶上好时代了,你却走了,村里发生了这么多的稀奇事,你尽然一件也没有经历,等着我,我会把这里发生的所有的稀奇事一字不落的讲给你。”就在王永禄三岁的时候,麦收刚结束,绣花的婆婆由于走路不稳,不慎跌倒再也没有醒来,瘫痪在床上一直昏迷着,王木匠看着心痛,便托人去县医院请来内科主任诊治,大夫来仔细询问了病情及检查了一下病人,告诉王木匠他娘患的是”脑中风“,已经没有医治的希望了,便交代王木匠准备后事。没过两天,绣花婆婆就去世了。绣花由于劳累,病倒在床,王木匠找来村里的一位老中医,查看后说是绣花怀孕了,没什么大病,注意营养,休息好就行了。王木匠得知绣花怀孕了,瞬时喜上眉梢,压抑着雀跃的心绪,轻轻地将绣花扶着平躺在炕上,嗔怒的说:"就是闲不住,以后少干点活,可别把我的儿子给累坏了。“绣花望着王木匠故意发怒的表情,微微一笑,白嫩的脸颊上露出羞涩的红晕,更加娇媚可爱。王木匠的心里,似乎有一股甜丝丝的清风吹进,此刻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甘甜。
(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绣花和王木匠的感情像久熬的茶水,浓烈芳香,本以为会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倒霉的厄运却落到了绣花的头上。队里买了一台大型拖拉机,王木匠和队长一合计,将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作为租金,自己和队长的堂弟去城里跑副业,挣大钱。真是人若不顺,喝口凉水也塞牙,没想到钱没挣到,因出了车祸,王木匠却丢了性命。丢给绣花的日子便是捉襟见肘。现在又让她一个人拉扯俩个孩子,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天无绝人之路,再苦的日子还得撑下去。绣花简单的办完丈夫的丧事,擦干眼角的泪痕,将悲痛掩埋在心底,强撑着第二天就去队里挣工分。这几年绣花的个头长高了,身子也显得丰满,干活手脚麻利,话不多,很能吃苦,劳动时大家都喜欢和她做搭档。虽说整日在地里风吹雨打,忙前忙后,她却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小麦色的脸盘上闪烁着一双略带忧郁的大眼睛,在众多邋遢懒散扯着大嗓门说着粗话的婆姨中,显得格外的端庄文雅。
丈夫走后,绣花性情大变,总是瞪着怀疑的眼神,就像一只刺猬,时刻准备着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地盘。世态炎凉,由于她的性情逐渐变得冷漠,再加上丈夫得了痨病死了,先前和她来往的姐妹们怕拖累,和她慢慢地疏远了。王永禄,已经5岁了,父亲过早地离去,使得他比一般的孩子成熟懂事。他看到母亲总是背着人默默流泪,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有好几次绣花的啜泣声惊醒了睡觉的王永禄,他变得更加乖巧懂事,总是帮绣花做力所能己的琐事。吃过午饭,王永禄抱着妹妹永萍去和小伙伴玩耍。绣花一人呆在家里准备午休,刚要脱了鞋上炕,只听门吱溜一声开了,见是队长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进屋了。绣花愣了一下神,结巴着说:“队--队长,有事呀?”队长见到绣花吃惊略显淡漠的表情,尴尬地笑了两声,依旧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向她靠近了几步说:“禄子爹走了有一个多月了,我想你孤儿寡母的,过得一定很苦吧!看你一个女人家,整天干着男人的活,身子整个瘦了一圈,老哥我看着怪心疼的。”队长说着用他那色眯眯的小眼睛在绣花的胸脯上转悠,绣花脸刷得一红,双手拽着衣襟慌忙低下头。队长见此情形,心中窃喜,急忙从身后拦腰抱住绣花,一双粗大的黑手急切地肆意地蹂躏着绣花的胸脯,并将胡子拉碴的嘴唇附在绣花的耳边低语:“我不会让你吃苦的,跟了我吧!老哥想死妹子了。”绣花惊慌失措,臊得连耳根子都红了,慌忙中显得很是气愤,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队长的禁锢,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队长眼前冒着金花,队长用手指着气得发抖的绣花凶神恶煞的说:“好你个贱女人,不识抬举,以后有你受的。”队长甩手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正值麦收期间,大家都忙得昏头转向,绣花就更不用说了,每次站行拔麦子,队长总是故意刁难,把她排到僵硬的老砂地,杂草又多,尤其是一种名叫刺盖的杂草,在麦地里长得很茂盛,叶子就像钢锯一样锐利,稍不小心,手一碰就鲜血直流。毒花花的太阳直射头顶,绣花汗流浃背,弓着纤细的身子咬着牙一把一把的拔麦子,就连小小的王永禄也觉察到母亲的辛苦,他那稚嫩的眼神里显露着对母亲的痛惜,不顾太阳的暴晒,弯着瘦瘦的身子,小手小心地从草湖潭里抱起母亲散放的麦子收在一起,等待母亲拔完麦子后,捆成麦捆。大家干完活早回家了,唯有他们孤儿寡母依旧在地里暴晒,2岁的妹妹坐在地里张着干瘪的嘴巴,哇哇大哭,绣花的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觉得这样的日子何时将是尽头。
队里新购了两台脱谷机,要求社员夜里加班脱麦子,大家都知道王永禄兄妹还小,绣花夜里不能加班,可队长尽然翻着白眼、吐沫星子乱飞,咬牙切齿地说:“谁家没有难事,自己的问题自己克服。”绣花吃过晚饭,便赶去麦场脱麦子,家里只剩下5岁的王永禄照顾妹妹,妹妹的小手向王永禄的脸蛋上乱打,哇哇大哭着要自己的母亲,王永禄咬着嘴唇,在黑暗里抱着哭叫的妹妹坐在炕上吓得直发抖。绣花第二天回家刚进屋,王永禄就抱住母亲的裤腿哆嗦着哭着哀求:“妈妈,夜很黑,我和妹妹很害怕,你别去脱麦子好吗?你走了大灰狼会吃掉我和妹妹的。”绣花望着泪流满面的儿子,听着女儿哭哑的嗓音,心就像被刀子切割着痛,弯腰将两兄妹揽在怀里大哭起来。
王永禄和妹妹正在门口玩,队长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哼着歌摇晃着身子走过来:“禄子,和妹妹玩呢!你妈在屋里吗?”王永禄看见队长,兴奋地丢开妹妹的手,站起身拽住队长的胳膊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了!大大,别让我妈夜里脱麦子了,我害怕!”队长用粗黑的手指拖住自己的下巴,指尖轻刮着干裂的嘴唇,盯着王永禄看了一会说:“大大很愿意照顾你妈妈呀,可你妈不领情!”王永禄闪动着清澈的大眼睛,急忙拽住队长的胳膊往家里走:“我妈在屋里呢!我妈一定会留下来陪我和妹妹的。”绣花看到儿子拽着队长的胳膊一同进屋了,心里咯噔一下,碍于孩子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仇视说:“队长,有事吗?”队长还没开口,王永禄就兴奋地抢着说:“妈妈,大大已经答应你夜里不去脱麦子了,你会留下来陪我和妹妹吗?你不会让大灰狼吃了我和妹妹吧?”说着王永禄的小脸上又挂起了泪花,队长望着眼眶里溢满泪水的绣花,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人心还是很软的,侄子哀求了,我还能不满足他的心愿吗?只要大妹子听话……”王永禄的母亲望了望自己的俩个孩子,低下头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队长急忙从兜里掏出俩颗糖塞在王永禄的手里:“带妹妹去门口玩吧,放心吧!你妈今夜不去脱麦子了,我陪你妈说会话。”王永禄听说母亲今夜不去脱麦子,高兴地恨不得将队长亲几口,他觉得队长太了不起了,队长的一句话,母亲就可以留在家里陪他们兄妹了。王永禄将手心里的俩颗糖攥得紧紧的,拉着妹妹的手往门口走,此时的心和手里攥的糖一样的甜。队长透过破碎的窗户纸看到俩兄妹出了大门,便急忙扣住里屋的门,一把揽过正在抽泣的绣花的身子,那双黑手急切地伸入绣花的衣襟,直达乳峰,肆意地搓揉,充满污臭的嘴唇饥渴地舔舐着绣花的脸颊和脖颈,绣花压抑着内心的羞愧和厌恶,麻木的身子任由队长蹂躏,挂满泪花的双眼前始终闪烁着,俩兄妹因害怕而显得惊恐的眼神。队长爬在绣花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流着哈喇子得意地说:"大妹子这么好得身子嫁给你那个咳嗽鬼,真是叫屈了,以后你若把我伺候舒服了,别说是照顾你了,就是你那俩个娃,也会吃好穿好的。”说着那双黑手又摸了一把绣花的胸脯,感觉很滑腻,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扣衣衫的纽扣,绣花神智呆板地躺在炕上,空洞的眼神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队长下了炕穿鞋:“今夜就呆在家里看孩子吧!明天来队里我重新安排,跟了我亏不了你的。”说着哼起歌扬长而去……
(五)
井房旁边的一棵老榆树上,用铁丝拴着一块钢板,每次队里开会的时候,队长都要提前捡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敲钢板,以示要开会了。绣花刚吃完晚饭,就听见钢板响了,便叮嘱王永禄在家照看好妹妹永萍,自己收拾了一下,围上大红色的围脖,便向生产队走去。时候已渐进深秋,枯黄的树叶挂在树梢,被风摇晃着”叭叭“作响,冷风迎面扑来,绣花重心系了一下围脖,不由得想起王木匠,泪水湿润了眼眶。这条大红色的围脖是王木匠跑副业的时候,从城里给绣花买的,还说绣花围起来特喜庆,更显得皮肤白皙。绣花望着快要坠入天际的落日,心莫名的恐慌起来,回想丈夫去世的这些日子,心就像泡在醋里面发酸,神情越显得落寂。尤其想到和队长的那些龌龊事,就像无意间吃进了苍蝇,恶心得直呕吐,却又发不出声。
绣花进了生产队,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几个后生和小媳妇们嬉闹在一起,折着嗓子开粗鲁的玩笑,绣花靠在曾经住过的驴棚的土墙上,思绪万千,忽然队长的一声吆喝,打破了绣花的沉思。
“开会了,开会了,大家静一静。”队长站在高高的土台上,略微弓着腰拍着手,折着沙哑的嗓子喊。人们一下子围过去,双眼紧紧地盯着队长,等待队长说的下文。
“接到上面的指示,我们现在要实行包产到户的政策,这个——”
“队长,啥叫包产到户呀?能当饭吃吗?”站在人群里的黑牛歪着光溜溜的脑袋,咧着嘴摇晃着腿,阴阳怪气的说。
“你个龟儿子,接什么话茬,我还没说呢,瞧你急的怂样,你不知道性子急孙子迟吗?二十好几的人了不去找媳妇,在这儿瞎掺乎。”队长很恼怒黑牛打断他的话,便阴沉着脸数落着,吐沫星子在头顶乱飞,人们瞬时哄堂大笑。
“有媳妇不见得就有孙子呀?万一我娶个媳妇给我生好多丫头片子,白白替人家养,还不如现在自在呢!” 黑牛故意晃着脑袋,笑呵呵的说。
“你,你个龟儿子,欺负到老子头上,我不打死你才怪。” 队长听了黑牛的嘲讽,眼睛冒着怒火,气得脱下鞋,就朝黑牛扔了过来,黑牛头一偏,那只布鞋刚好落在绣花的肩上,绣花惊愕的抬起头,看到人们齐刷刷的目光射向自己,绣花的脸刷的一红,恼怒的瞪了一眼队长,便低头扭过身子跑回了家。
队长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光着脚板走过人群捡自己的鞋,先前威武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向人们摆摆手散会,人群再次喧闹起来,有嬉闹的、又打口哨的、还有交头爵舌根的。队长弓着腰压抑着怒气回家,见媳妇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四个闺女围在地下正在玩抓骨头, 不由得怒气中烧,一脚踢在大女儿的屁股上,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不帮着家里干活,就知道玩。”四个丫头慌忙站起身,本能的缩着身子,双手捂着脑袋,闪烁着惊恐的眼神,溜出了主屋,回到隔壁的厢房。队长的老婆见男人铁青着脸,猜想一定是外面受了气,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聆听队长的咒骂。 当人们得知包产到户就是将沙地分给自己,让自己当家做主,种什么,该怎么种,全由自己定,秋收后只要向国家 上交一定数量的公粮就行了。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社员们心情激动的腰里鼓足了劲,大街小巷人声鼎沸,都在谈论着以后的日子可有盼头了。人们忙着隔三差五,去队里抓阄分东西、分砂地、分驴、马、羊。
吃过晌午饭,大家又坐在生产队的院子里分东西,往日平静的院子,显得杂乱喧嚣,一波一波的笑声从屋顶飘过,唯有队长阴沉着脸,木纳地叼着旱烟猛吸,此时队长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也许他的这项特权,也只有这几天的寿命了,若是东西分完了,大家也就没有必要掺合了,谁还听他的命令和咒骂?以后谁种谁的地,谁吃谁的粮,和他队长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经大家商议,抓阄分牲畜,,没有半岁的马、驴、和骡子是一家一头,其余的马、驴、骡子都是2家合养一头,抓不上牲畜的,就只能是羊、还有其他的东西做顶替。写好纸团,便开始抓阄。人们都期望着能够抓到马、驴或者骡子好种地,绣花感到很茫然,家里没男人,自己又不会种地,只能踌躇地站在那儿,等到人们都抢着抓完了,便走向前拿了最后剩下的一个纸团,拆开一看,是一头小骡子,惊喜中显着无奈,队长无意间瞟了绣花一眼,尴尬的笑了几声,走到绣花跟前,瞅了一眼绣花手里拆开的纸团,凌乱的八字眉跳了一下,慌忙堆起笑,满脸的褶子显得苍老却不失狡黠。
“哎呀,你的手气不错呀,灰色的小骡子让你给抓上了,可惜你家没男人,也用不着,要不和我抓的那几只羊换吧!”绣花听了队长的话,神色更加低落,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嫂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可别又上了当呀!”黑牛见绣花正在犹豫着,怕她答应了,便挺身向前对绣花挤挤眼,白了一眼队长急忙说。队长见是黑牛在故意捣乱,心里瞬时骂遍了他的八辈祖宗,气得枯黄稀疏的头发竖了起来,呲着参差不及齐的黄牙,咧着干瘪的嘴唇反驳道。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在这儿掺乎。”
“嫂子,你自己拉去喂养吧,开春种地的时候,正好用上排场, 到时候我给你种地,你家的这匹小骡子也可以借我种一下地。”黑牛没有理会生气的队长,只是对绣花,秀花听了黑牛的话,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便将字段紧紧地捏在手心,向黑牛感激的笑了笑,没有理会队长,扭身去驴棚拉自己分得小骡子。队长望着绣花纤细的背影,即懊恼又不甘心。狠狠地瞪了黑牛一眼,便背过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六)
生产队里一片静寂,院落的部分土墙已倒塌,两扇朱红大铁门不知已落入谁家,羊棚马圈以及队长办公用的住房,都被拆迁,抽走了大梁和木椽,唯有泥培和土块满地狼藉,看上去显得萧条衰败。自从实行包产到户以后,队长情绪很低落,犹如失去了生杀大权,感觉到社员们对自己没有以前那样拥戴,尤其是绣花看到他,眼神里总是流露出厌烦和鄙视,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每当看到黑牛为绣花忙前忙后的时候,心里就像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曾多次在自己的婆姨面前咒骂,不是骂绣花不守妇道,就是骂黑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队长的婆姨总是瘪瘪嘴,掩藏着忧怨的眼神,顺着队长的想法宽心。
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即使雪花轻轻地从头顶飘洒,绣花的心里依旧觉得有一丝暖意,不再像以前总感觉到有一只黑手,紧紧地捏着她,让她感到窒息,甚至感到绝望,每次听到骡子的喊叫,心里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也觉得有了盼头,可心里又在不时地犯愁,冬天到了,就她家的那点麸子和队里分的麦秸,根本不够小骡子吃的。吃过晌午饭,绣花正在给孩子们洗衣服,只听见有人在敲门,绣花用毛巾擦了擦手,便走出屋子打开院落的门一看,只见黑牛肩上驮着麻袋笑嘻嘻的说。
“这两天没事做,我便将队里分的麦秸铡成碎秸,拉过来给小骡子吃,还有这一麻袋麸子。”
“这——这,我说兄弟”绣花望了望门口的架子车上,堆满的铡成碎秸的麦秸以及黑牛肩上的一麻袋麸子,结巴着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嫂子,你总不能让我站在你家门口练站功吧!”黑妞件绣花因吃惊而显得绯红的脸颊,便开起了玩笑。
“哪里呀!快进吧!”绣花听了黑牛的话,显得有点窘迫,不自然的低下头侧过身,用纤细的手指将额前的头发掠过耳后,黑牛看到撩人的妩媚之态,心跳加速,脚底下也觉得轻飘飘的。
“嫂子,就放在台子上吗?”黑牛走到屋檐下,放下肩上的麻袋问。
“ 放在这间屋子吧,不然会被雨淋到的。”秀花急忙走过去,打开西厢房的门,无意间对上黑牛灼热的目光,慌乱地躲开,心海瞬时掀起了一拨又一拨的涟漪。
黑牛将家里所有的麦秸都拉过来,并用架子车拉来了铡子,和绣花俩个人一起将绣花家的麦秸也铡成碎秸 ,全部都堆放在绣花家的草棚里,以备小骡子过冬。绣花看到黑牛头顶上沾着的麦秸,不假思索的便伸手取了下来,因距离很近,黑牛望着绣花白皙的脖颈,一股淡淡的沁香迎面飘来,心中忽然升起想要揽绣花入怀的一股冲动,他扭过头压抑着自己的欲望,转身走过去慌忙拉起架子车,头也不回就向家里走去,绣花不明原因,愣在那儿……
黑牛拉着架子车立在村口,凝望着 一望无际的沙地,心情依旧沉重,尤其是绣花家分的新沙地,有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感。那嗜血的痛疼在黑牛幼小的心里,烙上不可磨灭的印记,黑牛仍然清晰记得令人伤痛欲绝的一幕。那年他七岁,队里为了开辟更多的砂地,麦收之后,老队长号召社员,平整荒滩,并选取上好的砂石覆盖,以使来年种麦子,得到更好的收成。黑牛的父亲是个能人,别看他没进过一天学堂,可懂得门道真不少。为了选取上好的沙石,省力省时的办法就是用炸药炸砂台。这个点子还是黑牛的父亲给队长提的。没过多久,黑牛的父亲不知从那贩来了好多雷管,并将硝酸铵化肥加沸后,自制成炸药。在砂台上挖大约一米深的洞,形状如葫芦形,将自制的炸药放在里面,将雷管及引线扎在自制的炸药上,点燃的技巧是将火柴头和引线头并在一起,然后轻轻用火柴皮一擦,过不了3分钟就引爆了。每次点燃前,黑牛的父亲神情严肃地喊道:“闪开”并瞪大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人们都已远离了砂台,才弯身熟练地点燃引线后,飞速地跑向人群,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砂台瞬间倒塌,碎石、砂子、尘土漫天飞舞。队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畅想着将把所有的老沙地都要翻新。可惜天不遂人愿,那天,灰蒙蒙的天空浮在头顶,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社员们在选好的砂台上,用头刨了半天,僵硬的砂石纹丝不动,大家轮换着啃哧了半天,才挖好黑牛爹要求的一米深的小坑,队长眯着眼望着葫芦形的坑子感慨。
“这个鸟毛不长的裘地方,硬得跟铁块似的,幸亏你小子鬼点子多,给村里立大功了!”
“是呀,炸药的威力就是大 ,如果让我们用头抛,铁锨挖,就是冬天过去了,也整不了这么多的沙地。”黑牛的父亲神色得意地说着解开早先包好的自制炸药,安置在挖好的沙坑里,连接好引线和雷管,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指,便叮嘱其他社员离开砂台,自己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线路,人们离砂台远远地站着,不眨眼地盯着这个爆炸物,就连大气也不敢出,黑牛将引线和火柴头并放在一起,手冻的有些僵硬,手指按着黑色的火柴皮一擦,便撒腿就跑,等他跑到人群转过身,依旧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大家都面面相觑,黑牛的父亲也愣了一下,急忙走向前去查看究竟,黑牛的母亲远远的看见自己的男人弯下身查看,急得紧忙跑过去。
“小心,你小——”一身巨响,打断了黑牛母亲未说完的话,奔跑的黑牛母亲身体猛然倒下,鲜红的血液浸染了这片黄色的土沙地。沙石漫天飞舞,人们依旧迷茫在灰尘、砂石与烟雾,还有一股焦味的气息中,听到队长一声呐喊,才从震惊中惊醒,队长哆嗦着嘴唇,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折着沙哑的嗓子喊 “快!快!快去救人!黑牛爹!黑牛爹!——”人们涌向前去,看到血肉模糊、已面目全非的黑牛母亲仰面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仍然从她的头颅汩汩流淌,几个汉子硬是将泪水憋回了眼眶,分头在沙砾中用手指扒拉着,找寻黑牛父亲的尸首。队长瘫坐了许久,才踉跄着站立,干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没有一滴泪水流下,黝黑的脸面上落满了尘,显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叮嘱俩个社员去生产队抬来两扇已褪了漆的门板,将黑牛父母的尸首分别放在门板上,一前一后抬着,向生产队走去。其他社员满脸悲痛,拉着架子车,提着铁锨,男人们沉默着,女人们抽泣着跟在身后。
黑牛奶奶得知后,一手拉着黑牛,一手提着簸箕,气喘吁吁地跑到生产队,看到儿子和媳妇躺在那儿,上面盖着破旧的门帘,丢到手里拉的黑牛和提的簸箕,蹬下身子,哆嗦着嘴唇,用颤抖的手指揭开门帘,看到尸首不全的儿子和儿媳,当场晕死在院子,黑牛见状,忽然趴在父母的头顶,嚎啕大哭,那凄惨的声音穿透呼呼的北风,响彻云端。当地的风俗是人死后不能进屋,黑牛的父母死在外面,灵堂便不能扎在黑牛家。队长最后商讨决定,将灵堂扎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一切安葬费用全由队里支付。并由队里的文书 立字据,从明天开始,黑牛和奶奶的口粮每年按社员们的平均工分发放,这种立了字据的契约直到黑牛成年,奶奶离世后取消。虽说队里对黑牛给了相应的照顾,可黑牛依旧憎恨这片土地,总觉得这片土地是夺取父母生命的刽子手,渐渐性情变得放浪形秽,不拘小节,日记过的是极端的苦。尤其是奶奶去世后的那几年,大冬天的,总是光着脚趾在沙地里穿梭,绣花婆婆看了心里酸酸的,将王木匠淘汰的衣裤或者鞋袜拿过去救济他,黑牛心里一直记着绣花婆婆的好。王木匠死后,绣花家从此落魄,又加上王队长故意刁难,摆在绣花面前的日子更是荆刺丛生。黑牛知晓王队长的那些花花肠子,每次看到王队长从绣花家得意地扬长而去,心里更是憎恶王队长,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匹披着人皮的狼。平常,黑牛暗地里没少帮绣花,也算是回报绣花婆婆的恩情。现在包产到户了,谁干谁的,黑牛更是憋足了力气,打算明着帮绣花,只要绣花心里不厌弃他就行,他才不怕别人嚼舌根。
(七)
二月的黄风和往年一样,来势凶猛,依旧挡不住人们忙碌的脚步。大家都在选籽种,买化肥,拾掇种地用的一切农具。黑牛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嘴里哼着歌,手里拿着袋装的农药来找绣花。
“绣花嫂子!你籽种拌了没有?我还剩两袋农药,估计够你家用了。”
“黑牛兄弟来了,进屋吧!正想去找你呢!我没拌过籽种,再说我家那些地,都种什么?每块地需要多少种子?我心里也没谱,正犯愁呢!”绣花正在屋子给永萍洗脸,听到黑牛的声音,便急忙出了屋揭起门帘招呼。
“有啥好愁的,就你家那些地,种什么,该怎么种,我心里有数。”黑牛将手里的袋装农药仍在窗台上,拍了拍手进了屋,见永萍趴在椅子上,胖乎乎的小手正握着梳子往嘴里塞。便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两个水果糖,塞进永萍的手里,并抽掉梳子,将永萍抱在怀里。
“小丫头,梳子能当饭吃呀,大大给你吃水果糖吧!”黑牛将额头轻轻按在永萍的鼻尖上,和永萍嬉闹,永萍用胳膊抱着黑牛的脖颈,流着口水亲黑牛的下巴,绣花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心里瞬时涌上一种熟悉而又酸楚的感觉,抬头望到黑牛盯着自己疑惑的眼神,才知失态,慌忙掩饰内心的思绪,倒了一杯水,放在已经褪了漆的老式木柜上,接过黑牛怀里的永萍。
“坐这儿喝水吧!这孩子真是吃惯的嘴,整天嚷嚷的找你呢!”绣花抱着永萍让黑牛坐在椅子上,永萍剥去糖果纸,将水果糖塞进自己的小嘴里,拌着嘴流着口水喊叫着“大大!大大!”
“那就给我当闺女吧!以后所有好吃的都归我闺女了。”黑牛说笑着,又侧身抚摸着永萍的小手。绣花忽然感到有一股男人的气息向她袭来,令她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尽然渴望这种让她心底悸动的气息。
“那我们家萍萍可享福了,再也不受人家欺负了。 ”
“谁敢欺负我闺女,我就和谁拼命。”
“嫂子,你今天没有事的话,现在就帮你拌籽种吧?”黑牛看到绣花用温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心跳莫名的加速,脸也发烫,掩饰心里的囧态,换了话题。
“我没事,就怕你要忙呢!”绣花说着便抱着永萍去库房,黑牛跟在身后和孩子逗耍。绣花一手推开库房的门,侧身让黑牛进了库房,绣花抱着永萍站在门槛上,指着门后的一袋麦子说。
“这是我去年留的,不知够不够?”
“差不多,不够我再想办法,你把所用的东西找出来就行了,这儿有农药,你就抱着永萍监督我,我一个人做。”黑牛开玩笑地说着提起门后用丙纶袋子装的麦种子,倒在台子上,便撕开自己带来的袋装农药,撒在麦种子里,将盛农药的塑料袋紧紧地卷在一起,压在石板下,并叮嘱绣花,将装农药的塑料袋一定要烧在炉子里,不能让孩子拿着玩,那样会出大事的,黑牛蹬下身子来回的搅拌籽种,绣花抱着孩子静静地听着,永萍拍着小手,“大大!大大!”的喊叫。
"绣花!绣花!不好了,永禄喝农药了,快!快!"隔壁的王婶猛地推开门,抱着永禄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绣花还没反应过来,黑牛抢先跑过去急忙问。
“永禄!永禄怎么了?”
“唉!都怪我家那死鬼,拌完籽种后,将装农药的塑料瓶给随意扔在院子里,永禄捡到装了凉水喝着玩……”黑牛听后,撒腿跑去骑家里的自行车,王婶揽着永禄依旧断续地唠叨,绣花瞬时大脑一片空白,愣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将永萍塞进王婶的怀里,抱起永禄哭着喊道。
“我的孩子!永禄!永禄!你怎么样?你那儿痛?”
“绣花!快,坐在后面。”黑牛扶着自行车在绣花的门口喘着粗气喊,绣花抱着永禄坐在后面,黑牛捎着绣花飞快地向卫生院使去,到了卫生院,黑牛丢掉自行车,从绣花怀里接过永禄,边跑边喊。
“大夫!大夫!快,我孩子喝农药了,大夫!大夫!"坐在办公室内的医生和护士听见喊声,一位大约50岁左右的男医生首先站起身,急忙跑出来,身后紧跟着几个护士,男医生看到黑牛怀里的永禄,脸色苍白,已处于昏睡状态,神色显得越加凝重。
“快,赶快给孩子洗胃。”男医生让黑牛将永禄放在病床上,听诊器放在永禄的胸前,一边听诊,一边扭头指示身边的护士。黑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轻轻拍了拍绣花的后背,转过身急切地问医生。
“大夫,孩子怎么样?要不要紧?”
“农药中毒很危险的,现在孩子处于昏睡状态,洗完胃要输液观察,你先去办住院手续。”
“要住院?得多少钱?我,我没拿钱。”绣花听说要住院,泪眼无助地望着黑牛哆哆嗦嗦地说。
“别担心了,我带钱了,我去办吧!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放心吧!孩子会没事的。”黑牛抓住绣花的胳膊按了一会,便出去办手续,绣花呆呆地站在永禄睡的床边,茫然的看着医生们忙来忙去。
“孩子送得挺及时的,如果再迟一点,体内药物吸收后就很难抢救了。”秀华听了医生的话,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流,摸着永禄的额头哽咽着说:“谢谢大夫!这次多亏孩子大大骑自行车送我们娘俩了,不然我该怎么办呀?”
“他不是孩子爹?”医生取下脖子上挂的听诊器,扭头吃惊的问。
“不是,他,他是我的邻居。”绣花摇了摇头,踌躇了许久低声说。
“好人呀!你放心吧!孩子应该没有事。”在医院里呆了3天,永禄对黑牛是形影不离,绣花每次看到永禄和黑牛逗耍的情景,就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中滋生满溢……
嫩芽从纸条的缝隙里冒出,人们的日子更加忙碌,田间地头,处处晃动着人影。绣花家的小骡子已经长得很健壮了,小骡子拉着播种籽种的木楼(沙地里种麦子用的一种农具)在沙地里来回穿梭,黑牛弓着身子,双手扶着木楼,吆喝着:“驾!驾!”不到一周的时间,黑牛便种完了他和绣花两家的麦子。黑牛将小骡子拴在绣花家的驴棚里,站在院子里用手拍着身上的尘土,绣花掀开门帘,出来站在台子上,一边用腰里围得花布围裙擦着手,一边笑着说:“他大大!你就在这儿吃吧,我做了烫面饼子,还做了一个鸡蛋汤呢!”
“我就喜欢吃嫂子做的烫面饼子,松松软软的,油油的,没人能比得上嫂子的手艺。”黑牛看到绣花含情的眸子,心情特别愉悦,嬉笑着向屋子走来。
“你就贫吧!”绣花脸一红,嗔怒地举起粉拳,轻击了一下黑牛宽阔的脊背,侧身揭起门帘,让黑牛先进屋。永禄和永萍正在地上玩石子,两人看到黑牛进来,急忙丢下手里的石子,不约而同地起身扑在黑牛的怀里喊:“大大!大大!”黑牛弯下身子,一手抱起永萍,一手拉着永禄坐在木制的椅子上,额头按在永萍红红的小脸蛋上逗耍,永禄抱着黑牛的小腿嬉闹。绣花心里喜滋滋地将烙好的烫面饼子切成小方块,盛在瓷碟子里,并盛了一碗鸡蛋汤,一起摆放在黑牛面前的木柜上。
“永禄!别闹了,永萍快下来,你把孩子们惯得要上头了。”绣花故意板着脸,笑意盈盈地对着黑牛说。
“我还想惯你上我的头呢!”黑牛依旧抱着永萍,待绣花弯身摆放饭筷的当儿,黑牛头向前一伸,贴着绣花的耳朵悄声说,绣花脸刷的一红,心底压抑许久的情愫猛然冒出,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慌忙从黑牛的怀里接过永萍,羞涩地躲闪着黑牛灼热的目光。
“妈妈,以后大大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好吗?大大!你给我们当爹好不好!我和永萍很乖的,不闹人。”绣花抱着永萍羞涩地沉浸在刚在黑牛说的那一句玩笑话里,黑牛喝了一口鸡蛋汤,刚要咽下去,就听到永禄稚嫩的声音,不慎将口里含的汤吸入了气管,噎得他咳嗽不止,泪水堆满了眼眶,绣花急忙用手拍着黑牛的脊背,瞬时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二狗子总是骂我,说我是没爹的孬种,我想要个爹!”永禄瞪着泪眼汪汪的大眼,发现黑牛和绣花没什么反应,便嘴里嚼着烫面饼子,心情沮丧的小声嘟囔。绣花看到孩子期盼的眼神,感觉就像猫爪子挠心一样地难受,禁不住抽泣起来。黑牛感觉鼻子酸酸的,起身抚摸着永禄的头顶,望着绣花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儿子,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他们,你有爹了。”绣花吃惊的抬起头,刚想张嘴说话,就被黑牛给顶了回去。
“绣花,虽说我一直称呼你为嫂子,可你还被我小3岁呢!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孤儿,我们就一起过吧!两个孩子也喜欢我,我会好好带你们的。”黑牛说着拉起绣花的手,并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绣花的手背。
“我要爹抱!我要爹抱!”永萍拍着小手快乐的喊叫,黑牛趁机朝绣花挤了一下眼睛,从绣花怀里抱起了永萍,绣花满脸通红,忸怩着身子小声嘟囔。
“看把你高兴的,犹如和尚得了儿子似的。”
“我比和尚高兴多了,我不但得了儿子,还得了女儿,尤其得了……”
“去,孩子面前一点都没正形。”
“以后我在你面前,更没正形呢!”黑牛又悄悄地附在绣花的耳边说,绣花的脸更红了,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鲜艳夺目,黑牛忽然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实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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