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我俩相互反感大概有3年的时间了。也许40多岁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老夫老妻了,还热乎什么呢?热恋时的风花雪月没必要了,婚后的奋斗目标实现了,独生女儿已经工作恋爱了,老两口子躺在一个被窝也没什么兴致了,下班回来,除了吃饭看电视,似乎愈来愈没啥可说了。总得寻找点新的兴趣吧,于是吃过晚饭,她拉我去学跳舞,我则认为那不过是消磨时间,能跳出个什么名堂?我爱好文学,总想有点发展,便迷上了网络。就这样,我们在兴趣爱好上分道扬镳,不想一晃就是3年,谁也没管过谁的事。
我这个人是很重情感的,网上当然结交了不少女友。我们以诗传情,以文交心,彼此相互欣赏,互相切磋,你来我往,共同的爱好促进着共同的提高,使我的文学艺术水平有了长足发展,竟然在省级杂志上,不断有我的诗作和小说发表,让我好不惬意。由此我也更加瞧不起妻子,以为她文墨不通,不学无术,哪能与网上的才女相比。
我很爱有才华的人,所谓才华就是有一技之长,干的出人头地,令人赞赏和肃然起敬。我本身就对热爱的事情十分执着,不干则已,一干就废寝忘食,力求精益求精。特别对人生,我强调艺术美,这种艺术美,靠自己的发现和创造。世界不会因你的心情好就变得美好,也不会因你的心情不好而变得丑恶;相反,正是你身边的世界或者叫处境在改变着你的心境。可以肯定,要使你心情好起来的,必然是美的事物,当站在维纳斯女神雕塑前时,不管你的心情好坏,你不得不赞赏那绝伦的艺术美。
当我的脑子写昏时,我爱到人群和大自然里去体验,我总觉得社会和大自然是相通的,是美丑并存;美有美的存在理由,丑有丑的存在条件,没丑不显其美,没痛苦就感不到有幸福。
然而,我还是不可思议妻子,为什么总与大自然抗衡呢?明明老了,却非要打扮年轻;脸上的皱纹,那也是自然规律,可非要做美容去除。说心里话,我现在还真的没心思欣赏她的美;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吗,那她又为谁而容呢?正因为她打扮得太年轻漂亮了,我不愿跟她一块儿逛大街,逛公园,轧马路,甚至旅游,因为她把我比老了,比土了,比丑了。也许有人会说,她为我增添了光彩,让男人们都羡慕我;可我一点也感受不到,因我太了解她了,连同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要说这也算一种平衡,她干她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涉,相得益彰。
然而那天,妹妹告诉我:“你也不管管我嫂子,成天跟一个男的下舞场,下馆子,俩人眉来眼去,好的跟两口子一样,说不定睡也睡在一块儿了!”像晴天霹雳,我有些怒不可遏,朝妹妹吼道:“不可能,她每天都是回来睡觉的,而且没超过夜里11点,一定你是看错人了!”妹妹赌气说:“信不信由你!”我说:“她就是爱跳舞嘛,老在电脑上跟着学!”妹妹说:“那你今晚8——10点钟到舞场看看,就在文笔峰下。”
我们照常在一起吃晚饭,我装作没事人一般,可是心里在翻江倒海。看着妻子吃过晚饭,把碗往桌上一推,随口给我说:“记着刷碗。”我没好气说:“不刷!”她惊疑地看了我一眼,噘嘴说:“说过的,我做饭,你刷碗!”看我不理她,又接口说:“那你把碗泡锅里,我回来刷。”就急忙到卧室,开灯,淡淡地化妆,换上了紫红色的短裙,背心式的黑上衣和薄如蝉翼的白色挎肩衫。
我今天才发现他还是那样小巧玲珑,肩削腰细胸丰,和做姑娘时没什么变化。是的,她1.65,却不到100斤重,不亏平时的精心保养,打她还是不费多大劲的。看来她没在意我的反常态度,急着赶时间,一切收拾好后,就推出了她那擦拭洁净的小型黑色电动车出门走了。
我没有马上走,我想等他们绞缠在一起再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老婆出轨的;我不打算对那个男人怎么样,就是当众照妻子脸上一个耳光,然后转身就走。不用我多说,妻子和那个男人都该知道我是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概他们也从此不会在一起跳了吧。
电棒的柔光把客厅照得雪亮,夺去了壁灯的彩色辉煌,灰白色的真皮沙发,紫红的落地窗帘,装修的墙壁,彩色玻璃般的地板,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就像没开的大型平板电视机,那黑色的屏幕没了欢歌笑语,也像女主人的离去,这里成了一个死世界。我突然觉得,由于长期沉浸在虚拟的网络世界,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家的温馨,以致迷糊着:这是我的家吗?
门外的院子里,月光泻满了一地,妻子养的那一盆盆花,我几乎说不出名字。它们盛开着,含苞待放着,美丽得像一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披着月辉的轻纱,仿佛在掩口窃笑我。作品,就是我在小说里塑造美,塑造我的理想,企图改变人们的灵魂和对世界的认知,那么这一盆盆花,不就是上帝的作品,又被妻子塑造成为一个个鲜明的个性形象,摆在我的面前吗?作品没人读我感到是一种悲哀,怨恨世风日下,人们只注意金钱,忘记了塑造灵魂的美,而我呢?我读过妻子的作品吗?
上帝创造了天地,没忘记有白天也要有黑夜。如果只有喧嚣的白天,炽烈的阳光,艰辛的劳作,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枯燥和焦灼呢,金钱摆满一屋能幸福吗?幸亏有黑夜,人们才可以享受夜的静,夜的美,夜的星月之辉,夜的床笫温恬。我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夫妻之事总是晚上去做,还说“上帝造就,明事暗偷”,大概这里也有阴阳吧。
路灯把宽阔的马路照亮成橘黄色,城市开始进入夜生活。人类进行了几千年的生死搏斗,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来往穿梭的轿车人流,灯火通明的超市夜市,火树银花的娱乐广场;音乐声,说笑声,叫卖声,歌唱声,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如果说上帝想把这个世界静下来,则人们总像是要把这个世界再欢乐起来。美,这是另一种美,一种音乐的美,一种欢欣的美。
车轮在飞转,电动车载着我的躯体在轻快的前行。电车就是比摩托好,没有烧油的污染,没有突突的噪音,真感谢发明电车的人,加快了人们的步伐,也净化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又一辆电车从我身边跟上来,白色的,像是一对小夫妻。女的可谓标准的东方丽人,不得不承认,现在就是美女多,是基因转化还是环境美化,我还真没认真研究过。我紧紧地跟着他们,想多看一眼这位美女,不由羡慕男孩子的福气。
“你知道人家的舞跳得有多美,我都快羡慕死了;舞,就是一男一女成对跳着好,可是总拉不来你!”女孩子的话提醒着我,看来也是去舞场的。男孩子淡淡地说:“我不会跳。”“不会学嘛,我原来也不会,现在不是会了;跳舞总比你打麻将好,能锻炼身体,还不为输赢惹烦恼。”女孩子有些耿耿于怀,愤愤不平说:“你要再不陪我,我可也要找个男舞伴了!”
舞场上,那节凑感极强的舞曲,把我带进了一片梦幻般的天地。这里就是一处休闲娱乐中心,以文笔峰为中心,有高坡风景树木,有草地绿绒丝毯,有花坛锦簇名花,亦有大理石栏杆围起的光滑场地,宽阔而树有灯柱,真像专门为跳舞修建的一样。
这里观众不要钱,只有舞者给组织者每月15元,教舞另计。这些对我并不重要,我重点是寻找妻子的身影。
我不会跳舞,也不懂舞曲,说不出播放的什么曲子,只觉得整个舞场都在旋转。多是女的和女的,也有男的和女的,但是不多,据说大多是两口子。乐曲是轻快的,旋转是迅疾的;都是男的左手抓着女的右手高高抬起,女的左手扶着男的肩,男的右手抚着女的腰肢,一对对地旋转,又围着整个场子集体旋转。每一个旋转,都会把女的裙摆张开,开成一朵朵绚丽的喇叭花。我有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知看那一对好了。
我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就穿红短裙那一对跳得最好,我都看迷了,每晚来欣赏他俩表演;长得也漂亮,身材体型也美,舞姿也是一流的,真可谓天设地就的一对!”我抬眼望去,那穿紫红短裙的,不就是妻子吗!
是的,我还从来没发现妻子这么美过,他们跳的就是非同一般,妻子身轻如燕,轻捷的上下翻飞,男士持重稳健,操控着每一个旋转,似乎没有男士的掌控,女的就会飘起来似的。妻子随裙子飘起来,像陀螺离心运动,又像降落伞一刻落地,两人贴身在一起,使我突然感到,这不就是行星自身的运转和围着太阳的运转吗?
我简直有些震惊了,这哪里是个人消遣,简直就是舞蹈艺术表演,妻子他们是表演艺术家,是演员。我想起了冰上表演,水上表演,舞台表演,那一个个创造艺术形象的艺术家们,用自己的高超演技和形体艺术美,曾激起我心灵的多少次震颤,给我美的享受,唤起我灵魂的升华。这里明明是又一个艺术舞台,是平民百姓能够直接亲临和感受的地方——我,还会对妻子有恨吗?我如果像在家里的冲动,此时走上前去打妻子的耳光,不仅降低我的人格,也会讨来这么多观众的唾骂和憎恨。
一曲跳完,又一曲开始,乐曲舒缓轻慢,行云流水,他俩的舞姿也变得像春风拂柳,仙鹤鸣月,配着男伴那挺拔柔美的身姿,就像他们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纸上书写狂草书法,真有龙飞凤舞之势。那一颦一笑,那一招一式,仿佛一对恋人月光下的缠绵,风花边的倾诉,相视而近的羞怯,难舍难分的隐忍。高山流水皆韵味,云岚雾绕都是情。
艺术之美终于感动了我,我像普通观众被一对艺术表演的男女演员所激动和感染一样,觉得这才是高山流水的知音,红花绿叶的佳配,天之作合的一双。多少时候在电视上,明明知道那些演员们不是夫妻,可总希望他们成为夫妻一样,我此刻的心情,深感自己实在不配做妻子的丈夫。
我在观众席里缩着头,生怕被妻子看见,我和观众们一样,怔怔的看傻了眼,生怕流失每一个细节。我突然感到很惭愧,我忽视了她,埋没了她,委屈了她,伤害了她。家庭,恋人的归宿,人生的港湾,原来也存在着残忍。当他们又跳一曲听人说叫“蹦蹦”舞的,妻子简直像一个欢蹦乱跳,活波可爱的小姑娘,被男士拉紧着小手,围着男士随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凑,激情四射,神采飞扬,蹦跳得她头上的马尾发辫,像我激动的心一样旗旌摇弋。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那时她是多么的单纯、幼稚、青涩、可爱,就是我把她变成了女人。男人其实是最坏的,每一个少女都糟蹋在男人手里,使她们肚子变大,娇颜变老,脾气变坏,迂腐横秋;是什么又使她们返老还童?具体到妻子,就是舞蹈艺术。可我,唉,曾经竭力的反对她去跳舞,我以为那是不务正业,是容易出野鸳鸯的地方;就像她反对我写作上网一样,为此我们不知吵过多少嘴,翻过多少脸。美原来存在于各个领域,艺术之美也更是存在于人生的各个环节,有时我们一不经意,就会成为扼杀青春美、艺术美的刽子手。
我不是天天在写作吗,我不是天天都在小说里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美吗?如果说用小说艺术是陶冶人们的情操,那么,妻子在舞蹈里塑造的艺术形象之美,又是多么现实和实在的陶冶着人们的情操呀!假如我们都是在为艺术而奋斗的话,可我们又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她没有看过我的小说,我没有欣赏过她的舞蹈,我们的心灵简直像两股道上跑的车,不是走的不是一条路,而是同床异梦。
舞曲结束了,妻子两人停下来,都满脸是汗,有人打趣说:“你俩跳的真好,真像一对儿!”妻子用小手往脸上扇着“扇子”,朝陪她跳舞的男士深情瞥一目,煞有介事地“咯咯”笑道:“俺俩就是两口子,不信你看着,他还坐我车回家呢!”那种无拘无束,潇洒自然的形景,简直让我膛目吐舌,自愧形秽。
舞场散场了,我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呆下去,我只有悄悄地溜了。我不知为什么那么怕他们看见我,是怕他们难堪还是怕妻子窥探出我的污浊灵魂,我理不出个头绪,也许逃是最好的选择吧!
回到家里,我赶快刷碗,又把我新发表的小说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妻子手里,笑道:“请你一阅。”又请求说:“我也想跟你学跳舞!”妻子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揶揄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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