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生日，尽管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日子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生命的轮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今天，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生命轮回的冲击。上午陪着县长还在新建的幼儿园检查工作，可中午我却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思考生命，别说生命到了今天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样的分量。可是这样的日子，对于生命的确是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记得第一次我正式过生日栽在部队，当时我刚好十八岁。那天上午班长把我叫到跟前悄悄的对我说，他要和副班长给我过生日，因为十八岁的生日很重要。过了这一天，我就算成人了，就算真正能够走进社会了。当时好像刚好赶了个周末，那天夜里北京的天气也特别的好。当时的北京和现在的北京不一样。现在想找蓝天比登天还难。可那时候的北京经常是万里晴空，朵朵白云飘荡。

记得当时还有月亮。我和班长他们在夜里来到训练场边上的一片草坪上，当时班长给我特意买了半只烧鸡，两瓶二锅头，好像还有一个猪蹄。然后就是两盒饼干。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其中的一盒饼干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组成的。所以我们在一起，没吃一块饼干，都要说把什么吃进了肚子。那一夜真的很开心，我们一直待到了东方还是出现鱼肚白的时刻。也就从那一天起，我的心里就深深的刻上成人的概念。我知道自己总算长大成人了。我要开始独立的走自己的人生路了。

第二次刻意过生日要算是二十五岁那年了。当时我正在省委党校读书。那段时间我很纠结。有两门课让我去选。一门是领导科学，一门是欧洲哲学史。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选什么。我喜欢哲学，按照爱好，我应该选择欧洲哲学史，可是我知道，走进这个大门，最后自己要走的毕竟是仕途，所以领导科学也是一门不错的求生技能。就在我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选择的时候，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日子来了。

那一天我和几位同学相邀，说是为了生命的明天，大家在一起好好聚聚。当时有两位陕北的同学，他们年轻有为，来的时候已经是他们那里的领导干部了。还有一位是省城某大机关的处长。我们四人商量着买酒买肉，晚上就在我的宿舍里，我们开始豪饮豪吃。当时大家都是年轻人，似乎胃口特别的好，而且那时候我的酒量也不错。我们准备了六瓶酒，可刚过了午夜，就已经喝去了大半部分。

当时大家说是给我过生日，其实我知道，大家都是在释放生命。其中一位是榆林市的，而且还在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呕吐不止，很快我们就发现他吐出来的东西里有血。好在我们学校离医院不远。我们就赶紧把他送往医院。本来想着就是喝多了，可谁想，进了医院，他就再也没有醒来，不到两个小时他就离开了人世。要知道，当时他才结婚不到两个月。新媳妇回家还不到一个礼拜。

当时大家都惊呆了。我的生日竟然会出这样的变故。当时学校很重视这件事情，好像还动用了警察来了解情况。最后的结论是酒精中毒。其实谁都知道是个意外。可对于失去生命的意外，往往让活着的人不能理解，无法接受。

当时同学的妻子来了，我们一起去火葬场的时候，她就在我的照顾下前往的。就在殡仪大厅。突然她哇的哭了一声就失去了知觉，顿时和死去一样。那一刻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几乎是抱着她冲出殡仪馆的。后来在医院她醒来了，看见我的时候是泪流两行，一句话也不说。其实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的。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临走的那天，我送她去车站。就在上车的时候，她转过身对我说，其实她丈夫也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二十五岁的生日呢。当时说好的，让她来一起过。要和大家在一起热闹。我当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的站在她的对面。最后把同学的骨灰盒递给她，目送着她离开了省城。

同是二十五岁的生命，我活着，他却走了。我活着似乎带着自己的很多期冀，他走了，我不知道到底留下了多少遗憾。到我毕业的时候，我和同学的妻子联系，当时她告诉我，他们的孩子已经一岁了。我想让她来一趟省城，我想让同学们也看看那个幼小的生命怎么成长。可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我怕我的话会刺伤可怜的女人，会让她想起不该就那样远去的丈夫。

也就从那次生日之后，我就再也不愿提起生日这两个字了。这倒不是我忘记了。而是在我觉来，这个对于生命起始的日子，留给我的苦涩太多，留给我的辛酸无法释怀。结果一直到了三十六岁，也就是我无端的被剥夺了工作权利的第二年。说来也是奇怪，三十五岁正当风华正茂，按当时的什么条件我似乎都算是绩优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就被一纸文件给免职了。回到家里，我都不知道该给家人怎么说。好在家人从来也不问我。

离岗的第二年，生日那天，我还在书房读书，突然母亲走进了我的书房。我感到惊奇。因为我这地方母亲从来没有来过的。当时我吃惊的看着母亲。母亲微笑着问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当时一愣。母亲说，今天是她遭罪生下个不争气的儿子的日子。我一下子想起了原来是自己的生日。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母亲说，本不该给我我生日的，可是这个日子值得记忆。一家人说至少要在一起吃顿饭。

可是说是一家人，其实大妹没有在家，当时他刚去日本。不过那天为了让全家人高兴，我是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自己最拿手的好菜。一家人很快乐。我也很快乐。当时我就觉得，尽管我在社会里失去了方向，可我在家里却寻到了温暖。尽管我没有了工作的权利，可我却有思考人的的光阴。那一天我也喝酒了，最后还是父亲禁止我在喝下去，所以我没有醉，但是已经感觉到了一种飘飘然然。

后来我总算上班了。一切似乎又都恢复正常。就在四十五岁的那天，我被父亲叫到跟前，他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已经四十五岁了，放在过去，从这一天起，我就可以被称为大人了。我当时还听着别扭，大概是我一直和家人住在一起，所以总感到到自己就是个儿子。在家里什么时候都能任性。可突然听父亲这么一说，我还有些感到了生命的茫然。

四十五岁的生日算是最隆重了。因为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全家人都在的生日。那一天还是我下厨，我把自己思考多年的几道菜肴都上了。其中就有我最得意的苦渡肘子和人生序曲两道菜。记得当时父亲吃了一口苦渡肘子说，这要是放在宋代，说不定就是东坡肘子。那一次我真的很开心。也是那一次，我恭恭敬敬的给父母敬酒，也就是那一次我忽然觉得，人的生日其实就是父母的自豪。

今天我五十岁了。上午还在工作的时候，母亲就打来电话说中午必须回家吃饭。母亲还说，她给我做了小笼包子，还有我最爱吃的生炒。其实早晨走的时候妻子就告诉我了，中午一定得回家吃饭。因为母亲几天前就开始唠叨我的生日了。中午我回到家，一切都做好了。母亲的小笼包子做得很好吃，从小我就喜欢，而且从来没有过厌倦。我一口一个，一口气吃了五个。母亲问我好吃不好吃？我点点头，嘴占着，都说不出话来。母亲接着说，今天她是特意去冷库买的大肉，最新鲜的。

母亲不吃肉，可这一生就是因为我和父亲最喜欢吃肉，所以她做肉菜的手艺超群。我一边吃，母亲就坐在一边看着。忽然我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和过去一模一样。只是母亲老了，憔悴了，而我去不知道自己也已经开始整理和总结人生的意义了。

下午单位有好几个部属嚷嚷着要给我过生日，说是值得庆贺。其实我知道，生日没有什么可以庆贺的，生日也就是生命的一种记忆。但同僚的好心我又不能拒绝。于是我答应了。当有人送来第一块蛋糕的时候，我觉得生命的意义其实就是一种真诚。当第二盒蛋糕送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明白了，什么是生命的味道，什么是生命的真谛。

和大家在一起吃饭很开心。我也喝酒了。本来说完了大家一起去唱歌的。不为庆祝，就是为生命在这一天的绽放。结果饭吃了半截，忽然天降大雨，我的心一下子乱了，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学校都在施工，这么大的雨会不安全的。我赶紧就给有关学校打电话，令我欣慰的是校长们都在学校，都在处理工地上的事情。

说心里话，我不在乎生日的隆重，可是我很在乎生命的质量。尽管我知道生命对于我来说已经开始走向另一种注释，但是我还是希望母亲能永远那样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小笼包子。还是吃饭时候儿子的那个电话，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再有两天就要离开学校了。尽管我预感他要回到陕西，可是没有最后的结果，我的心里大概就和母亲关心我的身体一样，时时都无法释怀。

儿子到底大了。他不想让我操心，安慰我说，别想了，睡一觉，过一夜，一切都会明了的。其实这和我整天说给父母的话一样，别操心了，我是大人了，什么不知道呢。可是生命就是这样，有人关心的时候，感觉就是生命的甜蜜。今天也许会是我不多的生命记忆的日子，也是我感恩光阴的时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