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当我忙完每天的家务，我发现我自己已陷入房间中一团傍晚的那种若隐若现的黑暗中了，而窗外竟不知何时已是万家灯火了。

我不由地走到窗前，窗外黑的夜幕下那从每个窗口透出的或亮或呈桔黄的灯光让我不由地驻足。我似乎也陷到了那灯火之中，而那灯火离我那么远又似乎如此地近。那灯火让你感到一种祥和，一种温暖，一种爱。

每每这样的时刻，我会不由想到我的亲爱的外祖母，想到她居住的那个不村子，想到她在那一座低矮的小草房里曾为我们燃亮的那一盏灯火，每一次当我们晚归时那低矮的窗口中透出的温暖的灯光，都会让我们不由地加快归家的脚步，那一盏灯火曾那么温暖地那么执着地闪耀在我和几个舅舅的大部分求学时光中。灯光下是等我们回家的还一边为我们做着一双双棉鞋单鞋的外祖母。当我们进门时，她会放下手中的活，给我们端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我记得那时候的日子现在想来是很艰苦的，我们似乎总是吃着很简单的饭菜，主要是以菜为主，但在外祖母身边的日子我却从没觉得什么是苦。我就那么享受着她给予我的爱，以为会永远这样，以为那是我永远不会失去的幸福，就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以为拥有妈妈和妈妈的爱是天经地仪而且永远不会改变的事一样。直到外祖母的离开。我知道这万家灯火里再也不会有一盏灯是她为我们而点亮的了。她离开我已有十年了。常常一点小事也会牵出我对她的记忆，我总是会想起她，因而既使十年的时光很长，但她在我心里却永远保留着那么清晰的记忆。

我想一个人的生命其实是何其渺小啊！生命的逝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许就如一粒尘埃的消失。而外祖母的生命存在时就如这外边的万家灯火，只是日日这样重复着闪在每个夜晚，让你觉得温暖祥和，但因为你已经熟悉了那一切，所以你每天会毫无感觉地享受着那一切而不觉得怎么样。直到有一天她离开，直到你在那一刻明白了原来生命的逝去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让人痛断肝肠的绝望。直到你知道你再也不可能拥有她时，你才知道你曾经怎样幸福过。

我的一个舅舅在她离去后很悲伤地说：最遗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把外祖母当成一位老人。是呀！我们一直就是那样的只是一味地享用着她给我们的爱，以为她会一直那样强壮一直会那样永远地守护着我们。而她那时已是六十二岁的老人了。我在第一次听满文军唱的那首懂你的歌时就想到那唱的是我的外祖母啊，一边听一边不由地潸然泪下。把爱全给了我们，也把世界给了我们，从此忘却了她心中自己的苦与乐。年年岁岁风霜遮盖了她的笑颜，我们谁都不曾体会她寂寞的心啊。想靠近她，依偎在她温暖而寂寞的怀里是我永远也不能而又是我永远的渴望啊！但我是不可能再拥有她了，不能够哪怕只是握握她粗糙的手，哪怕只是轻轻地叫一声她，她永远都听不见了。她走完了她的人生，她奉献了她全部的她能奉献的爱和温暖，然后她在我们措不及防时就那样离开了。

也许因为她一生勤劳的缘故吧？她一直很少生病，所以也一直很少吃药，甚至她没吃过什么药在她的一生中。然后有一天她好像是觉得头疼，而且还吐了吃下的饭。然后她仍然不告诉那时已在外面工作的我的几个舅舅，直到那疼痛弄得她干不了活了，而已是几天之后才是村里的人告诉了我的一个舅舅。然后是舅舅把她接来了医院，那时她下了车，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进病房的，然后是医生的误诊，她本来是轻微的脑出血，而医生却诊为脑血栓。然后她在那个混蛋医生的治疗下从开始的清醒能自理到一点点地意识模湖，到最后她只是那么躺在那间白色的病房里的那张白色的床上，她不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什么，她只是那么躺着，她的一生都没有这样休息过，她是不是累了，我希望她只是累了，我希望她休息完了就可以起来了，可是她再也没起来。

我一直想对她说，我爱她！但在她活着时我从来没有说。现在我想说但她永远都听不见了。

是的，我是那么地爱她。我幼年失母，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

外祖母一生贫苦。养育了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六个孩子。而我母亲在正壮年时是被一个庸医误诊而治死的，留下尚年幼的我和只几个月大的妹妹。我的外祖母便经历了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听村里人说母亲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她好久都有些痴呆呆的，总觉得女儿并没有死，有一天她远远看见秋天地里剩下的最后一棵玉米杆在风在摇摆，她说那是她的女儿呀！于是她就去了，她搂住了那棵风中枯干的玉米杆。但她的女儿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在我长大以后好像才接受这个现实，但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母亲的名字。我知道那是她永远的伤痛啊！我想那对于她是怎样一种无法解脱和忘却的痛苦啊！

外祖母幼年丧母，八岁时就在家给自己的父亲做饭和做衣服了。十七岁嫁给单身一个人的没有任何财产的外祖父。从此后一直同外祖父及她养育的六个孩子后来是五个过着很贫困的生活。其实当孩子长大时家境是可以好一些的，只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外祖母却非常喜欢书，别人家的孩子都下到队里干活挣钱时，我的几个舅舅却相继走入了学校，家里就只有外祖母和外祖父挣很少的钱来供六个孩子和外祖母的父亲一大家子人。所以常常地缺吃少穿的。但即使在那样的条件下，外祖母宁可自己苦也没有让一个孩子回家干活。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以后，我的几个舅舅相继考上了大学，而因为要供他们念书，家里就更苦了，但我从来没看见外祖母愁过，怨过，她只是更加忙碌了。春天她会在房子的前前后后尽可能多的种上各种蔬菜，她辛勤地侍弄着它们，这样到了夏天我们总会有更好更多的菜可吃了，她还会把吃不完的菜晒成干儿，留到冬天来吃，这样冬天我们也会吃到菜而且也可以节约一些粮食，那时候粮食总是不够家里的人吃。她是个很巧的人，她会把普通的菜做得特别可口，我现在都觉得我所吃过的任何一家饭店的饭菜从来没有我吃过的外祖母做的那么好吃。她会把破了的衣服缝得针角细密让人看了觉得似乎更好看了，她因为手巧，还常常帮村里的人剪裁衣服，人家要谢她时她却从不收人家送她的东西。外祖母很善良，那时的村里常会有别处来的乞讨的人，本来已经很贫穷的外祖母从来没有让一个乞讨的人空手走的。村里人都很喜欢她，她去世的时候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了，很多大人都哭了，他们不停地念到她种种的好。

外祖母从不对我们说教，但我的几个舅舅都是那种刻苦而勤奋并能吃苦耐劳的人。我的一个舅舅因为要为家里省下买书的钱，硬是把一大本的教材熬了几个夜晚抄了下来。我的一个舅舅上高中时学校离家二十多里的路，每天都走着上学，冬天走到家时雪把两只裢腿都灌满了，但他们都坚持了下来，没有人说过苦和累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母亲比他们更苦。

在我的记忆里，外祖母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每到节日或有客人来做一些好一点的饭菜时，她总是最后一个吃，她总是说她不喜欢吃，把我们留给她的吃的东西留到下一顿再端出来给我们吃。外祖母也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什么衣物。我在上学时有一次曾用自己的奖学金为她买了一件长袖的衬衫，她总舍不得穿，后来穿的很旧时又把破了的长袖剪成短袖又穿了许久，我遗憾的是我不记得我还买过什么给她了。

我不记得我和舅舅们为她做过了什么，她把爱全部给了我们，而我们却永远都无法回报她了。我有时候常常想如果她还活着……。但是她再也不可能活着了，她只是活在我的梦里和我的记忆里和我想起她时的泪光中。

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喜欢在中午别人都午睡时给她读一些书里的故事。外祖母喜欢那些很侠义的故事，她喜欢那些故事中侠义的人，她有时也会为书里那些善良而不幸的人而叹息和落泪。而有时我困了，外祖母其实是很想听我读的，但她总会说别念了，睡一会儿呆会再念。我睡着了，她就又去忙她的活了。我睡醒时，她早忙得没时间听我念书了。而我多后悔呀！我长大了可在她面前我仍把自己当成她的小孩子。没有想到替她分担劳累，没有想到为她付出我的爱。我甚至没有告诉过她我有多爱她！这一句我没来得及说的话我却再也无处可说了。

我在很久以后，仍然不能相信她已不在的现实，我总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死，她仍然在那个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子里过着她俭朴的生活，她会常常盼望我们回家去，盼望我们可以围坐在她的周围给她讲外面的故事。她也会依然每天忙碌着，忙碌着她的生活。依然会在村人夸奖她的几个儿子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不知她心里是否为我们而感到骄傲过，因为她从来没说过什么，她只是一如既往地过她的生活。直到她离开！

现在我的几个舅舅除有一个出国留学外，另外几个都在一些重要岗位努力工作着。也许我们没有大的值得夸耀的功绩可以告慰外祖母，但有一点她是可以放心的，我们都在努力做人，像她一样做一个平凡的好人。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那些窗口后面有许多平凡的家和平凡的人，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么些平凡的好人，我们这个世界才变得美好呢！

外祖母，我好想你，我多希望你的灵魂会化作一阵轻风飘过这万家灯为，那时的你一定会高兴的是吗？而你是不是就隐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呢？

我希望所有的老人都能健康长寿，我希望每个家庭都能幸福快乐，每个人的人生都不留有遗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