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还在省城里的宾馆里没有起床，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我一看是母亲打来的。好些日子都没有和母亲说一句话了。可我知道，她老人家知道我忙。轻易都不愿意打扰我。但我每每接到母亲的电话，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意。我刚叫了一声妈，母亲就说话了。她说让我下午一定回家吃饭，他在给我包饺子。我最喜欢吃母亲包的饺子了。只是现在整天漂泊在一种说不上来是无聊还是作为的空间里，消磨了光阴，吃不上母亲包的饺子。

我还没有答应，母亲又接着说，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知道我上班了就没有机会吃了。所以趁着周末全家人一起吃顿饭。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停顿了半天我答应了。原先我是想着晚上才回家的。现在看来我得提前走了。放下母亲的电话，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角竟然湿了。人生这辈子，风光的时间有，沉沦的时间也有。能记住的事情很多，忘记了的事情也一样很多。但是就这生日，我总觉得它是生命的一种符号，也是生命最高境界的图腾。

我降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正赶上中国被苏联佬大哥逼的还债。加上我们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所以出生在那个年代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不幸。但是既然上帝同意我来，我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不来。刚出生的时候，母亲身体不好。这个我能想到。因为在那个年月，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很多人都是用草根树皮充饥，怀着我的母亲又能有什么营养来维系我的成长呢。

所以来来到人间母亲就没有奶水。加上我这个生命也就是怪诞，胃口还特别的好，听说每顿吃的特别的多。没有办法，一大家子人凑钱给我买了一只奶羊，原想有了这只奶羊我也许就能走过那个时代。可谁想命运往往总是捉弄人，买回来的奶羊不下羊羔，自然也就没有奶水可以供我去吃了。二百三十块钱买的，最后是二十三块钱卖给羊肉馆了。一反一正，我几乎就把家里本来拮据的经济给拉到了毁灭的边沿。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没钱了，中央银行还可以开动马力去印。大不了就是费点油墨和纸张。就像今天的股市，一涨说是多少个亿走进了股市。一落也是多少个亿就蒸发了。但是对于社会来说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该豪贪的照贪不误。该就红灯绿的照样酒红灯绿的。可那时候，就因为这么一个不下羊羔的奶羊，一下子让全家人掉进了万丈深渊。父亲为此得了浮肿病，爷爷奶奶也从那个时候烙下了病根，竟然陪伴他们一生。

最后听说还是村里的好人多，听说我特别能吃，所以就有很多妇女来给喂养。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就是吃着百家奶水度日的。大概过了一年吧，光景有了好转，家里的日子也好起来了。再说了，当时我们这一大家子也就我这么一个宝贝，谁见了都爱。很快我就有了很充足的营养。因为胃口好，能吃。所以长起来也特别的快。我看自己不到周岁的照片，给人的感觉似乎已经是大人了。听母亲说，我八个月就可以走路了。只是那时候实在太胖，连蹲都蹲不下去。到今天我还留着一张那时候的照片，想蹲下去，还得扶着一根树，那样子真的很是滑稽可笑到了极点。

不过我嘴很笨，一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当时可急坏了全家人。再说我这人一出生就让人费事。先是背上有两片很大的胎记。父母都是一生，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太爱惜自己的儿子了，竟然都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出生的时候被什么给灼伤了。那段时间又是涂红药水，又是涂红花油的。结果最后让父母的同僚一看，大家哈哈大笑。直到后来很多年，我都知道这成了父母的故事，动不动就被别提提起。不过我发现，父母很不在乎，反倒觉得很自豪。看来对于生命的认识要看是从哪里开始的。这点很重要。

再后来，我是在母亲的亲自调教下喜欢吃肉的，而且几十年了，吃肉的习惯已经不是习惯，而是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就是到今天，大夫说我不能在这样没有节制的吃肉了，不然身体真的会受不了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按说我也算是个有毅力的人了。可唯独在吃肉的问题上自己说服不了自己。有时候竟然天真的躲过家人去偷偷吃。

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生的成长过程，其实能有记忆的恐怕总是和父母有关联。记得我刚读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真的很笨，特别是记忆力不好。别的同学一个早读就能记住的课文，我半个月也记不住。就因为这个，我不知道被老师罚站了多少回。只要是背诵课文，我一定是要被罚站的。当时父母也很着急，觉得我怎么会是这样呢。有段时间母亲还不停的埋怨后来二十几块钱买的那只奶羊呢。说那只羊的奶水不好，把我大脑的发育给耽搁了。可我知道，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和那只羊没有多少关系。

父亲在我的印象里脾气不好，但是平日里他和少说话。不过从我有记忆起，他每到星期六就要带着我去家乡的那条小河去抓鱼。那时候家乡的小河水很清，水也很大。那时候河水里有很小的泥鳅。父亲总是用做好的渔网，现在想起来根本不是鱼网，而就是一块布子，用铁丝拧成一个大圈。然后逆流放在河水里。不过很管用，当时一个周末我们能抓到好多小泥鳅的。尽管泥鳅不像大鱼那样的让人嘴馋。但是父亲是中医，他说用泥鳅做汤喝是可以补脑的。

就那样，我喝用泥鳅熬制的烫一下子就喝了很多年。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每到周末，我还要念叨父亲去捞泥鳅。就是到今天，母亲煲的泥鳅莲藕汤也是一绝。我不知道那泥鳅汤到底有没有补脑的效果，但是我想，作为父母，他们把自己一生的愿望通过这种形式表达出来，也许就是对生命传承最好的诠释了。

去年冬天，父亲突然病了，在省城住院的时候，我还告诉他老人家，说等我忙完一阵子，一定要亲手给他煲泥鳅汤喝，我想这泥鳅汤也就是一种生命的希望。可谁想，我还在单位处理公务，父亲突然就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人生的遗憾也许

就是这样留下来的。因为无法弥补，因为无法挽回。所以生命的记忆要明白，对于生命的恩情我们千万不能用光阴的停滞来搪塞。被总说等有了时间吧。现在我明白了，时间不是等出来的。光阴其实就是生命的代名词。我到今天也走过人生半个世纪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记忆里有没有泥鳅汤的作用。但我想，我大脑的细胞一定有父母所付出的生命辛劳。因为我的记忆里总也忘记不了那带着土腥味道的泥鳅汤。

我崇尚生命的传承，不管这种传承是不是科学的。但对于生命来说却是必须的。我将就口福，这就是从爷爷和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不管是苦难时期，还是后来条件好了的时候，凡在在我们家，吃饭成了一种生命的享受。爷爷喜欢对各种下水做思考。所以没到过大年的时候，他老人家做出来的菜肴连邻居都要来蹭上一顿不可。父亲不一样了。父亲喜欢把各种他认为有营养的东西放在一起搭配。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可父亲说都是大补。记得有一年，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人参，和鹿肉炖在一起。他没舍得吃，每天让我吃。说是我用脑子，用身体。因为当时我正在全力以赴的备战考大学。

结果吃了几顿，效果没有显现出来，倒是开始流鼻血，而且怎么也止不住。记得参加高考的时候，我的鼻子还是用纱布塞着呢。看来我的脑子也正如后来儿子说的，开始是弱智，现在是老年痴呆症。所以几乎就没有开过窍。大学自然没有考上，最后导致的我的数学到今天都像是一盆浆糊。过去有时候我也埋怨父母，说他们爱子心切，结果吃了百家奶，有了百家的劣性。喝了好多年的泥鳅汤，结果到今年我的身上似乎还有着原始生命的那种泥性土味。还有最后没完没了的吃大肉，现在倒好，血糖高了，血压高了，思维反倒没有明晰，常常总是出现混沌。

不过我很少能记起自己的生日。我觉得这个日子不属于我，属于父母。因为我的生命本来就不是我自己所能缔造的。要不是母亲早晨一个电话，我还真的就把明天，这个七月八号交给了辛劳一辈子的母亲。中午十二点，我退掉了宾馆开始往回走。刚出省城，母亲就又打来电话问我，想让饺子馅肥一点还是瘦一点呢？她说这会儿她就在菜市场。我说那就肥点吧。肉肥了吃起来香。

母亲说，不能再吃肥肉了。对身体不好。可我这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在母亲面前，我就是儿子，是儿子就要无理取闹。我固执的要吃肥肉，还说越肥越好。母亲乐了，说我真不懂事，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呢。尽管她老人家在埋怨，可我感觉得出来，她老人家很高兴，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儿子就是她生命走向涅槃的精神寄托。

两个小时我就回到家了。我给母亲电话，母亲说让我先睡觉，到做好了就叫醒我。这次我没在说什么。挂断电话，看到一直供奉在桌子上的父亲的遗像，我哭了。坐在父亲遗像的对面，我想说本来明天是他老人最得意的日子，可现在只留下我和母亲去完成一种生命对生命的诉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