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兰儿像一棵幼小的兰芽,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青碧而舒展,那是江南半透明的慵懒的阳光,柔美而适宜生长。西洲的初春,已是金柳如烟,红杏如烟,遥遥远远的弥漫在山间,任斜风轻卷杏黄色的酒帘。
天青抱着兰儿沐浴在这柔美的阳光中,兰儿粉红的小脸也像两抹杏红的烟,我深爱我的女儿,我爱她的每一声啼哭每个笑颜,我爱凝视着她,看她在摇篮的阴影里,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嘟着花瓣般的小嘴,喃喃有声,那一瞬间,在那明亮的眼睛闪动的瞬间,好像有一股清泉汨汨的流到我心间。
天青更爱兰儿,每次抱着她兰儿都与她心胸相贴,明净的额头和曲线柔美的脸轻贴在她小小的胖胖的粉红色的面颊上,勾画出圣母般的曲线。我爱天青也爱兰儿,生活的困顿和精神的寂寥已不算什么,我终日培兰,我们的居室飘满兰的清香。
姐姐时常过来,照看她们,还带上那一双小宝,那时我们的小院里就会充满笑声,那笑声让愁云为之散尽,让阳光异常灿烂。姐姐耐心的教天青带孩的经验,她的声音清细柔润,像母亲的音韵从天外传来,而我的天青,也快成为了石竹般美丽的母亲。
天青趁着兰儿睡时,亲自执刀为我治了一枚“培兰人的闲章”,天青说,我们都是培兰人,不仅要让满室兰花飘香,更要让兰儿快乐成长,以后我们在著书,就以培兰人属名,因为我们都是培兰人。
然而好景不长,四月,本是牡丹那娇红的芽儿钻满小院的时候,兰儿却生了一场大病,她粉红的小脸像是烧起了两团火,柔嫩的小身体烫得像个火炭,我和天青守在她的摇篮边,病中的兰儿也并没有过分哭闹,但她时而看我一眼,那眼神像成人般令人心寒。
中医请了,西医也请了,却说她染上了天花,听天由命吧,红色的痘痘爬满了她娇嫩粉白的身体,滚烫的小身体像是有火在深处挣扎。我心痛的几乎死去,可那不知趣早莺却还在枝头巧舌如簧。
这个春天有点冷,冷得让我心里凄凉,兰儿没有逃过这一劫,我再也没有看到她粉红色的笑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病中的兰儿有着让人心寒的成人般的眼神,原来是那小小的人儿知道她美丽的人生行将落幕,也不知她到底留恋不留恋。
西洲花坊的门外有一堆跳跃的火焰,那是我在焚烧兰儿用过的物件,那件可爱的物件还飘散着她淡淡的体香,却已因粘满痘毒而形如恶魔。火光中,兰儿的小鼓铮然崩响。屋子里女人的呜咽悄悄流淌。
天青再也变不成石竹花一样美丽的母亲了,不是因为兰儿的夭亡,而是因为她被彻底毁掉的健康,由于穷困、辛劳和太多的不幸太多的悲伤。兰儿死去的不久,就在牡丹花刚刚开始结蕾的时候,天青也一病不起,郁郁长终。
我深爱的两个人就这样离我而去,让我孤寂的生命重复虚空,有时我就想,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这个横刀夺爱、败尽家产、一无是处的浪子。为什么不是我,而是我最爱的人,只留下我在孤寂和痛苦中走向垂垂暮老。
西洲还是那个宁静的西洲,南塘还是那个清澈的南塘,只是我已听不真,那树丛间流莺的歌唱。
此时的我两鬓,两耳近聋,西洲的人们开始叫我老花匠。
姐夫从江西上回来,他接走了姐姐和孩子们,但我没跟他走,姐姐无语凝噎,姐夫说的话我听不真也听不懂,依稀有苏什么埃,红什么权的字样,可能又是什么主义了,反正我已衰老,不懂也好。
园内的牡丹开了,兰花也开了,我清楚的闻到两种芬芳,富贵和野逸混在一起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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