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的住房

若干年之前，城里人还常常讥笑说：“乡下人真憨，有了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就知道把钞票往墙上垒……”意思是说乡下人不如城里人会享受，只会以省吃俭用的方式从牙缝里扣出些钱来修房盖屋。如今，城里人也知道拼命省钱，并采用诸如首付贷款的方式去买房了。每当听到人们议论到这个话题，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乡下老家的住房。

我的老家在城市近郊乡下。打我记事起，直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家祖辈几代还没有住过一间像样的以砖石作“根脚”基础的瓦房，全是“就地堆儿”、“干打垒”、土坯墙的泥巴屋。这种简陋低廉的住房虽说也有冬暖夏凉的优点，可就是经不住长时间的雨冲水泡，假如遇到个十天半月的连阴天，那可就惨了。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有一年的夏秋之交，天公不作美，大雨下个没完没了，特别是豫北一带接连月余不见天日，村里村外，下得沟满壕溢，平地走船。那时候，我年龄还小，两位家兄也都未成年，加上父亲早逝，祖父年迈，母亲拉扯我们兄弟仨过活可真不容易，就连晚上睡觉也不得安生，生怕房子塌下来被砸死；所以，一听到响声就得爬起来检查一下房子有没有倒塌的危险。因为，“破屋偏遭连夜雨，漏船又遇顶头风”；越瘸越怕棍子敲，房破最怕雨水浇呀。然而，“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致使我们一家老小整天为之担心而又不愿看到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全家为长兄结婚做准备而省吃俭用才刚刚盖起两间“就地堆儿”的东屋终究没能抗得住连续暴雨的冲刷，一下子卧倒了。看着留下的一片废墟，我气得呜呜地哭个不停，全家老少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为了保住剩下的三间堂屋，母亲领着我们兄弟仨冒着大雨搬砖头，抬木料，祖父请来泥瓦匠和邻居来帮忙为堂屋加固，先用木头将堂屋东山墙顶住，然后把土墙分段掏空，再将砖头一块一块包进去……时隔多少年之后，回忆起这些往事还让人心酸得很。大雨过后，祖父下决心说：“‘滴七不滴八’，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盖座‘根脚’房……”“滴七不滴八”的意思是说，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浇，再从地上溅起来，水滴可以溅到第七层“根脚”却溅不到第八层“根脚”上去。可见，当年盖一座带有八层“根脚”的住房对于乡下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所以，就在那年秋罢，我家才“塌窟窿”、“捣眼睛”，盖起了一座带有八层“根脚”的住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后来长兄不仅早早地参加了工作，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而且后来还当上了一家房屋开发公司的老板。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到新世纪之初，长兄不仅将老家的住房改造了三四遍，而且一遍比一遍盖得漂亮。莫说“滴七不滴八”了，就连内墙垒土坯、外墙砌砖石的“里生外熟”也早已不见了；“明三暗五”、“卧砖到底”的平房不时兴了，盖起了带有走廊的小“洋”楼；光用砖石材料盖楼还不算阔气，外墙还要用上“水刷石”，或者贴上美观的瓷砖……至于室内装修，也都今非昔比了。要说乡下人拿钞票往墙上垒，一点也不过分。过去修房盖屋，花上几百元，几千元，甚至上万元，就算不得了了；如今盖座小洋楼，少说也得花上数万元乃至几十万元。如果不是乡下人真富了，哪有那么多钞票往墙上垒？

想起十多年之前，我们兄弟仨遇到一块闲聊时，长兄曾经不止一次意味深长地说：“小时候我有三个最大的梦想，第一个梦想是等将来有了钱，先买一双胶靴穿，以防遇到大雨脚被雨水泡烂；第二个梦想是制一件大氅，也就是旧式粗布大衣，以防冬季挨冻；第三个梦想就是盖一座气死‘老天爷’的房，虽然那时我连座鸡窝也盖不起，但现在看来都狗屁稀松了……”然而，“好人不长寿”。早在2002年冬季，长兄就因突发脑溢血去了另一个世界。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当我看到乡下老家的住房，我就想起了兄长；而每当我回忆起兄长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乡下老家的住房……

2013年7月6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