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她总是立在门前的老榆树下，长长的指甲刺着榆树粗糙的纹路发着呆，脸上划过的沧桑在她抬头张望天空的那一瞬，我忽然发现她的眼睛是空的，犹如两个巨大的黑洞镶嵌在她那苍白得有些虚脱的脸上，头发像一堆乱蓬蓬的稻草，我忽然想起了我的书桌，那样的凌乱不正是她的样子吗？我总是以为她头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后来，从大人那里得知：她原来是装束整洁的好学生，她每年都是优等生，在家是听话的乖乖女，所有人都给她寄予了厚望，甚至我年老昏花的奶奶也常把她作为教育我们这些毛丫头的范例。每次经过老榆树，我都可以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望着空荡的天空咧开嘴，笑着，笑得榆钱坠落，笑得全村老少泪水连连，笑得我的世界满是绝望。看她的嘴巴，干瘪的没有血色，像两扇笨拙的合不在一起的门，嘟嘟囔囔，她的话没有人听得懂，也许只有这空洞的天空明白她在说什么。　­

“吃饭了，丫头。”她母亲每次看到她，总不免伤心的落泪。尽管她疯疯癫癫的骂着，有时甚至用利器去砸她，她也像哄孩子一样，用她的话来说：“哎，造孽啊，终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老泪纵横的脸上疙疙瘩瘩得纠结着，看不出她的压抑远胜于她疯女儿的颠痴。　­

屋子里凌乱不堪，像是一个疯女人居住的地方，阴暗的角落里堆着她的衣服，桌子上的书被她撕得粉碎，一叶叶的被她那双肥大的脚丫踩在地缝里，要知道，她以前可是爱书如命的人哪。墙壁上被她的指甲划过，深深的指沟里留下她的痛苦和思念，所有的埋怨和痛恨都凝结在这墙壁上了，狠狠的报复···­

她嫁不出去，谁会要这样一个疯女人？　­

听人家说，她有一个男朋友，两人学习都很好，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在沟通和学习的默契中，他们找到了快乐，于是，他们相爱并且约定，非他不嫁，非她不娶`````遗憾的事，他们的感情遭到了男方父母的强烈反对，因为她家很穷，穷得在这村里出了名。后来，男孩在车祸中身亡，女孩就疯了，不知道这是否兑现了他们当初的誓言？没有人知道。　­

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他们的感情，偾事激俗的年代里有这样壮烈的感动，依靠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对感情的那份颓废和自卑甚至不如一个嫁不出去的疯女人，再多的感动，再多的鲜花和荣誉也包容不了这份按捺不住的幸福！

习惯地回家，习惯地看着老榆树，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看见一个名叫季红的女人对着它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看见过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奶奶说着一些漫天的胡话，诅咒老天爷不下雨，看见咯咯笑的女孩诅咒她嫁不出去，我就是其中一个，曾经遭她诅咒的那个女孩，大概是因为她糊涂了，靠在榆树前，放了个屁，像连珠炮那样，那时候的我，扎两个羊角辫钻在奶奶的怀里，傻笑，就是这样的，我便受到了老奶奶的诅咒，还差点被她用拐杖戳了我额头。奶奶见不妙，忙拉我回去。季红虽然会对着天空说一些疯话，但不会对周围的人攻击，在她双手叉开扶在老榆树上时，她的瞳孔是空洞的，好像周围的人全部是空气，只有那棵老榆树是活得，它可以聆听和感知她的一切，茂密的枝叶错综复杂地交织着，像在表达季红那理不透的心绪，围坐在周围的孩子会丢一些东西给她吃，她傻傻地坐在榆树下不言语，好像根本看不见那东西，似笑非笑地玩弄着自己的修长的指甲和乱入稻草般的头发。

不知什么时候，那棵老榆树不见了，听说是被加宽路面而挖掉的，季红的父母也都被搬走了，从邻居那里得知，季红远嫁他乡，好像她的病好了，时常会回来为父母打理家务。听到这些，我的心里陡然轻松了许多，看来那棵老榆树，她听得懂季红的心事，季红是幸运的！摆脱了病魔的折磨后，还有幸得到一个疼爱她的老公。跟许多书中的故事有点反差，季红，如她的名字一样，四季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