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十点都过了吧。君劳累了一天,早早地和儿子睡了。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心里就预感着发生什么事情了。
——君休息了是不是?
——是的,这么晚了,爸爸,还有什么事情么?
——明天房子深层打桩的决定可能有些问题,我想和君再商量一下。
叫醒了君。君接了电话,匆匆穿了衣服,去了爸爸妈妈临时居住的地方。商量着基建的基础工程的事情。
君很晚才回来。看气色不是很好,再说太晚了,我也没有问他结果。心想着明天中午一定去工地看看。
去了工地。远远看见父亲瘦矮的身子,(准确说,是矮小而弓驼的背影)正在指挥着倒土的手扶车。我的心堵得慌。父亲今年都62岁了,最近明显地又老了许多,为了我们家建房子的事情。
(二)
父亲操劳一辈子。一辈子新建了几次房。在农村,从土胚房子到砖瓦屋,从砖瓦屋到两层楼房,父亲吃尽了苦头。几次的建房,见证了父亲的所有青春岁月的流逝与生命的沉淀。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父母官,但没有发什么财。走到父亲工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不说父亲的廉政和勤俭。
父亲在农村三次建房,都是在工作之余,自己一砖一瓦,一天一天,逐渐添置回来的。那时候,父亲是乡村红极一时的党委书记。要请大帮的民工非常的容易,要弄些便宜的和免费的材料回来,也轻而易举。但父亲没有那样做。在很多人的眼里,父亲那是傻,那时呆。包括君也那样说他的父亲。
我只是听。我没有发言的权利,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是李家的媳妇。现在再说起那些,我倒认为那时父亲工作一辈子积累的政治资本,那是无法估量的价值。
但父亲也有后悔的地方。
二十年前,在父亲的指挥下,我们县城修改了第一座六层的宾馆。当时县城的修建地积没有什么规划,县政府为了奖励父亲,答应父亲在宾馆的附近随便圈两亩地,修改私房。
在当时的县城,修改私房,对父亲来说是件奢侈而遥远的事情。因为,父亲在乡村工作,君在外地上学,举家迁到县城,重新建新房,确实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于是,父亲放弃了圈地的奖励。在县人大集资了一套商品房。
事情总是在发展变化的。
君学业回来,全家也般到了三房一厅的商品房里。一家五口住,倒也不是很拥挤。但君已经长大,将来还要成家,不可能与父母住在一套房子里。
于是,父亲又东拉西凑,花了三万多元,建起了三间两层的楼房。楼房的位置很好。因为父亲是县城有名望的人物。城建办在划地皮的时候,优先给了父亲三间临街的地匹。
当时的临街,还只是有一个雏形的规化。父亲那时候胆子小,没有什么远见,君在家做不了主。父亲花了最少的钱修起了我们结婚时的楼房。
(三)
而今,我们家的那栋楼前的公路已经拉通了。我们家的位置成了黄金地段。
于是,父亲和君商量着重新修建房子。而修建新的房子,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三万元就能建成的。翻十倍看看?我怕都难。父亲急,君也急,我也干着急。
现在的父亲已经开始后悔二十年前奖励的放弃了。要是不放弃圈地的话,那两亩地皮,修建成临街的房子,那要值多少钱?
这是父亲一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那又不是贪污受贿,而是县委行了文件的奖励。懊恼自己没有远见和太廉政了,没有给子孙后代造更大的福。
所以,这次房子翻新修建,父亲总觉得是在“恕罪”。口里常常自言自语叨唸着——哎,要是我圈了那两亩地,我的儿子孙子现在就不会贷款修房子了。
父亲为我们修房子贷款的事情愁。我说——爸爸,相信我们的能力,我们虽然没当官,也没发财,但我们有胆量有头脑,房子一修好,就可以租出去,不要几年,就能还清贷款的。再说,我和君在工作上努把力,奖金会高,节省点,还起帐来,也蛮容易的。
父亲听了这些话,稍稍安慰了些。但还是长期叹息。我劝导父亲——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二十年前的事情,谁能估算到今天那里会成县城的闹区?谁会知道房地产会在二十年后这样火热啊。我只求您能再活上二十年,看看二十年后,你的孙子是怎样的人生。
拆迁旧房子的时候,父亲都是亲自在场,从早守到晚。几乎没有浪费一匹瓦,一口砖。所有能变卖和利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小根钢材,都没有落下。父亲把旧的材料变卖了,自己做了一本帐,少的几块钱,多的几百块,一共是4998。80元。父亲看了那数字,笑了——这数字蛮吉利的,除去拆迁的费用3000,我们还节省了快两千块钱呢。两千块钱,可以买多少吨水泥了呢。
看父亲高兴的。
那四千多块钱,是父亲和母亲披星戴月,顶雪冒雨抢回来的。拆迁的人只管拆,不管废物利用。父亲,做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父亲,和建筑的民工没有区别,一砖一瓦,一扇窗,一块预制板,都是父亲亲自参与收拾整齐,再角、分地和人讲价,变成钱的。
勤俭节约一辈子的父亲。旧物变成了钱,可光阴和工夫,却换不回您硬朗而壮实的身体。
(四)
父亲一辈子爱整洁。如今,沙里来,灰里去。头发蓬松,黑的、白的、灰的,极不整洁,也没时间修剪。胡子长了,沾满了灰。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里红红的血丝,看了让人心疼。父亲本来平时的睡眠就不好,因劳累,心里又装着很多关于建房的事情,夜里,就更睡不着觉了。精神和体力,明显地差了很多。
我虽然性格外向,喜欢说话,但要对父亲讲一些客套的话,我却说不出口。
但我记住了父亲给我的分工——建房可能要半年左右,这学期明远的接送、学习和生活你就多操心。
自己的儿子,却要父亲分工。不能说我没有尽父母亲的责任。而是父亲,把我的儿子他的孙子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
父亲那么辛苦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君和我,而是为了我的儿子,他的孙子。父亲只是想自己的孙子成人上人,将来有足够的资本受最好的教育。
我感动着,也幸福着。
天又黑了,君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君和父亲吃了晚饭没有。不知道父亲,稍稍松了口气没有?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清洗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父亲的背,今晚会不会直起来?
有太多的不知道压在我的心里,而我能做的就是把儿子照顾好。这是父亲的期望,也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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