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飘着春雪的早晨，突然间想起外婆，不知她在天堂可好，不知她坟上的小草是否已经吐出嫩芽。

外婆已留开我们三十年了。只是每次做了好吃的，母亲都会感慨地说：“要是你外婆活着该多好呀，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从来没吃过。”话没说完，已潸然泪下。

外婆死时我仅三岁多，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那时我们还在老家很破败的院子里住。外婆来了，穿着粗黑布大襟，缠着小脚，走路摇摇摆摆的。她用头巾包来了好几个香瓜。我吃得津津不味。又唱又跳的。外婆很喜欢我，想抱抱我，听母亲说只要外婆一抱住我，我马上就哇哇大哭，她一松开，我又笑逐颜开。最后外婆就不抱我了。母亲和外婆情绪都很低落。因为农村有个说法，说如果一个老人抱了小孩，小孩眉来眼笑，说明这个老人很健康，如果小孩哭了，预示老人将不久于人世。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很自责，要是现在，我一定让外婆抱了又抱，让她老人家开心，这事竟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觉得很对不起外婆。

外婆回去没多久，真的就去世了。一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大舅早早就来了，走到母亲床头，说：“咱娘不在了！”然后就流下泪来。母亲当时愣住了，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她昨晚上梦见外婆拉着她的手，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只剩下青青的天。

外婆是悄悄地死在红暑地里的。初秋的一个中午，据说很厉害的小舅妈说了外婆很难听的话，外婆气得饭都没吃，就一个人去地里掐红暑叶了。天黑还不见外婆，有人说见外婆躺在红暑地里，已经没气了。外婆是气死过去的。死时，肚子鼓的像孕妇。小舅妈一个劲地哭，说真后悔，不该那么气她。以后谁还给她没日没夜地干活，谁还给她带孩子？！虽然小舅妈对我很慈爱，但一想起外婆的死，我就不能原谅她。

听母亲说，外婆原本是个大家闺秀，他父亲是个不小的商人，娶了好几房太太，外婆的母亲是原配，不幸外婆从小就没了母亲，后来嫁给了外公，外公家也是大家，很穷，家规却特别严，妯娌七八个，吃不饱，穿不暖。母亲说她小时没有完好的被子，有时睡着觉就从被子的大窟窿里钻出来了。自已还吃不饱呢，但外婆一回了娘家，带回些好东西，总是送给别人吃，外婆常说一句话：“自已吃了填坑，别人吃了落名。”

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成了婆婆似乎要苦尽甘来了，但外婆的隐忍善良，却总是受儿媳妇的气。后来外婆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出嫁了。外婆时不时踮着小脚走十来里山路来我家，那时家家日子都很困难，我爷爷去地里刚挖回些野菜回来，仅够一家人不挨饿，回家一看，亲家母来了，很不高兴，就拌脸子给外婆看，外婆没吃就走了。以后就不常来了。

母亲得空就回娘家看外婆。听人说，外婆经常背着小表弟，她的孙子翻过山，站在沟沿上往山下的小路上遥望，一边跟孙子说：“咱来接接你姑姑。”大多数时间都落空了，但外婆就那样一直地等，等母亲成了她的寄托。每每一想到外婆望眼欲穿的样子，我就感到揪心的痛。

外婆死后，母亲常常哭，哭着哭着眼就花了。母亲做梦梦见外婆，外婆训斥她说：“你都那么大了，以后别哭了，我小时候就没有娘呢！”母亲又哭，问外婆，她现在可好，外婆说她在天堂呢，很好。

多少年过去了，母亲总是为外婆受苦一生感到难过，常常念叼，要是你外婆活着该多享福。我说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像外婆一样吃苦，是时代的错。

话虽如此，只是像母亲一样，我也时常想起外婆，比如在吃着美食的时候，比如在这个飘着春雪的早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