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问题　(小说)

项见闻

“三缺一,打牌去。”我躺着在看小说,几个朋友来邀我打牌。我说不去。“到底去不去？”他们又威胁似的问我。

“不去。”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我们来和你谈谈狗的问题！”朋友怪腔怪调的一本正经。　我不由莞尔,思绪一下飘忽到这句话的往事回忆中……

这句话是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一句要挟人的套语。话的原创,应该是小鬼子进村时,汉奸“弯三步”威胁谭爹的话。

那时侯,村子里的谭爹是个单身汉,搭个窝棚住在村前头偏僻的枯树墩上,与一条白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谭爹是个孤儿,出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靠乡亲们的百家饭养大成人。谭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谭爹自打记事起,乡亲们有的说他父亲到外逃荒,浪打沙埋晓得到了哪里;有的说他父亲参加了革命,在前线打小鬼子。到底哪种说法更正确,谭爹没法证实。谭爹也没时间去去想,他觉得每天的柴米油盐才是最重要的。谭爹那是最想要的是讨一个老婆。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还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旧时代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像谭爹的这种状况,除非有讨米的乞丐婆跟他搭伙成家,一般人的姑娘家是不会把女儿推进他这个穷火坑眼的。为了讨个老婆立个门户,谭爹什么都肯帮人干,拉碾、背犁、舂米、锤榔头,这些都是村子里最辛苦又最要力气的活。屡逢有这些活,村里人首先想到的是谭爹,只要招呼一声,谭爹就会乐呵呵的像牛一样买尽全力,赚取几个铜板一餐饭。时间长了,谭爹在村子里留下了蛮好的口碑。干活不蓄力,谁家有困难,他口袋里的铜板和家当全部借给你。

可是,谭爹过不惑之年了,还是孓然一身,没讨到老婆。村子里有好心的老人就叹息说,这是“义不生财，慈不掌兵。”意思是说一个太仗义的人是攒不住钱的。可是谭爹从出娘肚子就没进过学堂门,他听不懂这句文绉绉的话的意思,照样乐呵呵的帮人不留余步。

年尽花甲时,谭爹终于有了个伴,不过,不是女人,是一条流浪的白犬,谭爹收留了它,以后不管谭爹到哪做活,这条白犬都寸步不离谭爹左右。东家盛给谭爹一碗饭,谭爹怎么都要撇出一半给白犬,为此,谭爹经常忍饥挨饿。晚上,白犬一路撒欢的跟在谭爹身后回枯树墩小窝棚。谭爹辛苦一天后倒下来就鼾声大作,白犬就蹲在窝棚门口替他把守家门,蛇鼠虫一类的,不敢逾越窝棚门口寸步。

据谭爹对人说,白犬几回救过谭爹的命。一次半夜时,谭爹被白犬狂烈的咆哮声惊醒,就着朦胧的月色一瞅,一条碗口粗的花蟒蛇盘驻在窝棚门口与白犬对峙。谭爹后来说,如果不是白犬阻去蟒蛇进窝棚的去路,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天生胆大的谭爹说这话时,脸上惊秫未止,可见乌梢蛇的粗壮和恐怖。另外一回是谭爹在洪湖踩藕遇上的险情。冬至腊月时,村子里许多家庭都断了粮,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垸外就是百里洪湖,打渔踩藕是大多数村民们谋生的主要手段。没有人家请工时,谭爹也经常会下洪湖踩藕充饥。那天的运气不怎么好,到了太阳没入地平线时,谭爹才勉强踩了一捆藕,回来时,天已擦黑,辨不出回时的路了。谭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中跋涉,白犬也像往常一样饿着肚子跟着他身后奋力攀爬。谭爹一边走,一边不停的提醒白犬避过以前村民们挖过了藕的水坑眼。天太黑了,肩上又扛着百十来斤重的藕,谭爹一不留神,栽倒在一个深水藕坑里,谭爹一连呛了很多口泥水。淤泥太厚了,谭爹想挣扎起身子来,肩上的藕压在头上翻不过身来,就在谭爹筋疲力尽神思恍惚时,白犬奋不顾身咬开了捆藕绳,藕散开后,谭爹肩头一轻,终于撑起了身子。

经此两劫,谭爹把白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谭爹闲暇时,经常当人讲述白犬的通人性和对他的救命之恩。有一次,村子里的踏半截鞋的地痞“弯三步”调侃谭爹,说等哪天谭爹不注意,就把他的白犬打死了熬汤喝。

“弯三步”姓汪,名字到底叫什么,村子里的老人们都说记不清了。只知他平日游手好闲,坑蒙拐骗,尽干缺德事,村里人见了他像避瘟神似的绕开走,就此落下这个诨名。

谭爹听了开始是放出狠话,说谁要是动了我白犬一根汗毛,我就和他拼命！末了,又带央求似的自言自语说,只有不动他的白犬,么事都好商量,引来大家的哈哈大笑。从此,村子里的人都晓得了谭爹的一个软肋：狗的问题。

“弯三步”走错路碰到谭爹,都要半调侃半威胁谭爹：来和你谈谈狗的问题！谭爹脸上就陪着那种扭曲的谦笑,让人看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说归说,谭爹和他的那只白犬还是相安无事。大概“弯三步”也不敢真的来惹谭爹的命根子,怕谭爹真的和他拼命。白犬和它的主人日子虽然过得贫穷艰难,倒也平静。可是,好景不长,鬼子进了村子。

鬼子在村头的瓦屋庙四周布置了一圈铁丝网,面对村口的路上,打穿墙眼架设了一挺歪把子机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村民们见了毛骨悚然。鬼子三天两头就要到村子里来扫荡一番。共党、游击队、国军,是毛都抓不到一根的,可村民们圈养的鸡鸭猪却遭了殃。鬼子们很缺德,他们抓到村民喂养的猪,先把猪在院子里死赶,待得猪跑不动时,再将猪的四条腿剁下来,其余仍得满地都是。几个回合“扫荡”下来,村子里的鸡鸭猪牛都不见了踪影。鬼子“扫荡”不到了粮食,就把全村人集合起来,　逼迫大家交出粮食。那“弯三步”早早的当了汉奸,此刻歪戴着一顶白毡帽,依旧跶啦着那双半截鞋,神气活现的开始发话：太君说了,你们的粮食统统的要交给太君,太君就保佑你们平安无事,否则,太君要你们死啦死啦的！

村民们沉默以对,场上静得令人发慌。“弯三步”见讨了个没趣,把手贴在那个拄着指挥刀,鼻子下留着一撮毛的鬼子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鬼子哟西哟西点点头,挥挥手,解散了村民。

第二天,谭爹被“弯三步”和两个端着枪的鬼子请到了瓦屋庙。谭爹去的时候没有带上平日寸步不离的白犬。谭爹虽然住在离村子较偏僻的枯树墩,鬼子的一举一动谭爹都已知晓。谭爹用绳子拴住了白犬,为的是不让它免遭鬼子毒手。一撮毛端坐在庙堂神像前的一把太师椅上,见到谭爹,劈头就硬生生一句：你的,来谈谈狗的问题！

谭爹说我家没狗。谭爹虽然脸色紧张的煞白,但语气仍很镇定。一撮毛铮的一声,拔出那把亮晃晃的东洋刀,指到谭爹的脸上。你的,不老实的干活,死啦死啦的！说完,两首握紧刀柄,就朝谭爹的头上作势劈下。“弯三步”上前一步拦住一撮毛的手臂,将一撮毛拉到一旁,又把手靠在他耳边嘀咕起歪点子来。一撮毛收起刀,连连点头。一撮毛走到谭爹面前,手指在谭爹鼻子上说,你的,明天交出村民藏粮的干活,今天,太君的要咪西咪西的……说完,和“弯三步”一起得意的大笑起来。

谭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出得庙门,就朝自己窝棚方向急急奔走。一会,村子里就听到了谭爹撕心裂肺的嚎哭。谭爹的白犬不见了,栓狗地上只有一滩血迹。

谭爹知道是“弯三步”和一撮毛害死了他的白犬,他咬牙啮齿的在窝棚等“弯三步”和鬼子找上门来,可是鬼子一连两天都没有来。村子里有人说夜夜听见谭爹磨刀霍霍和痛哭声音,担心谭爹会出什么事。果然,第三天早晨,谭爹自己找到瓦屋庙的鬼子驻点,离哨口还有十多步远时,鬼子的哨兵哗啦的拉开枪栓,喝令谭爹站住,问谭爹什么的干活。谭爹说知道粮食的干活。鬼子一个哨兵进去一会,　“弯三步”和一撮毛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撮毛走到谭爹面前,伸出大拇指。你的,狗的问题的……又摆摆手,改口说,你的,良民的,大大的！

老子来和你谈谈鬼的问题！说时迟那时快,谭爹抽出藏在袖子里的阉猪刀狠狠的插进一撮毛的胸口……

谭爹和一撮毛同时倒在了血泊中。谭爹的背上被鬼子的子弹和刺刀血透布衫。“弯三步”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地上,也被鬼子回头开枪打死了……

“走啊！不走就和你老婆谈谈狗的问题。”

朋友们再次催促声,打断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一笑,挥起拳头,学作谭爹咬牙啮齿状,　“我来和你谈谈鬼的问题！”　

朋友们忽然明白过来,大笑着落荒而逃。

速写于2013-7-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