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扫除，清理出一个破本子，纸张已经黯淡，字迹却未模糊，内容是二十多年前的家庭账本。有按天记的，有按周记的，密密麻麻细细碎碎。字迹多数是妻子的，个别也有自己的。本要扔掉，妻却再拿起来看，结果就看上了瘾，连扫除都没彻底。

摘抄一段：4月份，66+52元+12元。托费18元，粮15元，煤气3.2元,电费3.50元，白糖0.70元，盐酱油醋合计1.40元，猪肉3.00元，菜豆腐16.00元，买饭票12元，宝宝夹克6.3元，给婆邮15元，给爸10元。……结余13元。

俩人一边看一边回忆当初的情景，感叹那时物价的便宜，也想起了那时收入的微薄，说这一定是儿子入托的那年或次年。我说看这里“买运动鞋”四个字写上又划掉，也没价钱，显然是没买。妻说那时一直没多余钱，那双鞋到底也没买。我说每月都给家里钱，看起来10块八块，可差不多够买一家一月的粮了。妻说要这么说咱们一直很大方的。

草草整理完，一直还想着账单这件事。所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只是自家记的这本经没什么意思，不指望将来儿子能看见会感动，更不会成为《母亲的账单》那样流传千古的经典范文。---也许儿子记的家庭账单会比老妈记的强些，毕竟老妈小时候没学过这篇课文，而他是学过了的。

不过，关于这篇课文的内容倒还记得。说10岁的彼得有一天写个纸条留在饭桌上：“母亲欠他儿子彼得如下款项：为取回生活用品，20芬尼；为把信件送往邮局，10芬尼；为在花园里帮大人干活，20芬尼；为他一直是好孩子，10芬尼。共计：60芬尼。”母亲看了就在旁边放了60芬尼。彼得欣喜不已拿起来后却发现下面还有一份账单：“彼得欠他母亲如下款项：为他在家里过的10年幸福生活，0芬尼；为他10年的吃喝，0芬尼；为他生病时的护理，0芬尼；为他一直有个慈爱的母亲，0芬尼。共计：0芬尼。”彼得看了羞愧不已，一句话没说将60芬尼塞进母亲的口袋。

现在回过头再看这则故事，就觉得很可能如爱因斯坦的凳子一样也纯属编造。首先字条写的太好，不像是10岁孩子写的。其次母亲大概不会写这样的字条。再次这样的结果也只是其中很少发生的一种可能。

更可能的情况是：儿子生在富豪家，从来不缺钱，身上总有几张百元大钞，压根儿就看不起这几张毛票。其次，母亲出身书香门第，注重儿子的学习，学习好给奖励，跑腿干活要挨揍。再次母亲的继母且出身农家，看见字条勃然大怒，一顿打骂后让辛德瑞拉接着烧火！

其实，说实话，母子间的账本根本就没法算。站在父母角度，都说母爱无边，只奉献不索取，这话却未必正确。不说养子的动机一定有防老这一条，单说孕育的快乐成长的期盼，孩子从出生到长大的整个过程给家庭带来的快乐，就已经是孩子对父母很大的回报了。站在孩子角度，人生苦难，本无幸福可言，根本不想到人间来一趟，却不由自主。再说，降生在一个不富无权非星的家里，这无奈何处诉？假如不幸父母又是离异，这孩子王子和水晶鞋的好运碰不上，怕只能在继母手下当一辈子灰姑娘了。

扩大点说，三口之家是小家，比这个家大得多的家也多着呢。几百口的厂子就也是家，所以厂长们常要求员工们以厂为家。1亿人的祖国也是个更大的家，这样大家才都有祖国这个母亲。在这样的家里，是否也能像彼得和母亲这样算账呢？好像也很难。

简化点，就按彼得和母亲的账本接着算：母亲欠他儿子彼得如下款项：为他每天八小时努力工作，20芬尼；为他奉献一生30年的青春，10芬尼；为他提的合理化建议，20芬尼；为他眼看着母亲坐奔驰住豪宅而不吭声，10芬尼。共计：60芬尼。”

假如母亲不恶意逃薪的话，应该会了彼得60芬尼，接着也写一份账单给彼得：“彼得欠他母亲如下款项：为他在这个国家爱过的30年生活，0芬尼；为他30年的吃喝，0芬尼；为国家一直给他上缴的保险，0芬尼；为他一直有个值得骄傲的国家可以安身，0芬尼。共计：0芬尼。”

接下来，这个彼得也许并非像那个彼得那样感动并将60芬尼还给母亲，而是接着写：“母亲还欠他儿子彼得如下款项：为他接近枯竭的自然资源，0芬尼。为他不堪入目的污染，0芬尼。为他再找不到一条可以像儿时那样游泳的小河，0芬尼。为他被四五百的pm2.5喘不上出来的空气，0芬尼。……

按照这个逻辑，这个账单就可以可持续的接着写下去。果真如此，这账该如何算怕就更难了。当然这样的灾难并没有发生：一是因为儿子从来也不敢算，二是因为母亲从来也不认账。

现在终于有了个好消息，就是这份账现在终于有人有资格可以代表孩子和母亲算了。这就是今天刚开始实施的环保法修正案：中华环保联合会有权代理全国做环保公益诉讼。这样一来，上述这些糊涂账，也许就能在法庭上算个明明白白。

不过，仔细看了修正案，却还是高兴不起来。一是假如这个联合会只是民间机构，你就会肯定他们的能耐就有限，也就是打死几个苍蝇，而要躲开一切老虎。二是假如联合会是国家环保总局下属的半官方单位，那就更难：所有污染项目本身都是母亲审批过了的，现在要儿子来否定老子，等于孩子要和母亲算账，这儿子敢这么大逆不道吗？他就不怕回家后被家法伺候？！再考虑到这么一个大家庭，势必有正出庶出，长子幼子，亲疏远近。就是真闹到大堂，怕到头来，也未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就算你找了专家，也许会再重复一遍吉林石化爆炸泄露的氯苯只会变成氯化钠和水绝对无害，让几个院士科学研究一番，结论是px项目建设只会环境有好处，没有一点还出。或者安排一些研究院写出一打研究论文，再次雄辩的证明自行车的污染某种程度上的确大于汽车。然后在出来一位环保局长对着一河红水款款深情的说：这是母亲免费为孩子们熬制的红豆汤！请大家仔细品尝，跪拜谢恩！

当然了，母子间有没有账单，是不是经常要明算账，这些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说到底，母子的关系就在那里摆着，家里的状况大家都清楚。所谓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你可以相信从账单事件后小彼得家不会再有第三纷纷账单。而不幸的家庭却千差万别，那就是其他彼得还会续写这个彼得的账单。而这样写的结果，也许不会再是再一次让彼得们羞愧和感动，而该变成是母亲们的忏悔和眼泪。

于木鱼宅

2013-7-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