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北极星(第一章)王道

发表于-2005年03月16日 晚上7:38评论-0条

我坐在校园深处的石凳上休息着。今天,一切都告以结束,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然而,在这颇让我怀恋的校园里,我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即将的离去而模糊。高考,只用了三天,却花费了十几年的苦读。活像全城一起努力干上半年,只为领导们检查几天。

对于高考的结果,我很难说明白。这倒不是我故作谦虚,而是实在不知道是好是坏,且劝自己不必去想。无奈,作为“热门人物”,总免不了很多关心。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说考得好吧,有人会说你太狂妄了;说考得不好吧,又会说你虚伪,不诚实。着实难办。

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壁上粘着的薄云,觉得它的样子又变化了。云朵,它由得了自己吗?我呢?哼,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冲着奇形怪状的它们笑了。这个校园,我留下了什么?我是要走了,它从此很难再有我的身影;我的记忆里,会把她当作一个常客吗?

坐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由想到一句俗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确,对于学校这个“营盘”,我只是流水的“兵”。我,我的师哥师姐们,我的学弟学妹们,不都是如此这般吗?就连老师校长,不也是流水一样地走过吗?那么再看大一点,对于地球这个“营盘”呢,所有的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统统也不过是流水似的淌过,仅此而已,还想留下什么吗?所谓的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试想,倘若连什么后世都消亡了,那么所说的那些又有什么用处?而地球不可能永远存在,后世也总有泯灭的一天,我所预言的倘若已经是个即将实现的现实,那么作为流水般的“兵”的我们,为什么而在挣扎?为什么而在斤斤计较?所以,我要看开点,一切矛盾,都不足为道,总有雪化的一天,我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地等待罢了。这样想来,倒也让我暂时从的苦闷中解脱了。

如此这般胡乱地让思想随意飘闯,许久之后它也觉得累了,浓浓的倦意不断从暗地里偷袭而来,让我的眼睛发累发酸,终于,站了起来,默默地朝宿舍走去。

刚回到宿舍,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里面乱七八糟的,活像个正在营业的小型废品收购站,又像“文革”时期被抄了的“黑五类”的家。但我看得出,并非所有人都像高宏伟那样好似压抑被突然解放的疯狂,老大吴义就没有乱扔书笔。当然了,这道不是他精明,而是另有用途。

“留着吧,下半年还用得着呢!”

的确,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有欢笑的人就有痛苦的人。我如是想。

这念头闪过之际,就恍惚似李寻欢的飞刀扎入我的咽喉,凉飕飕的,之后就是痛彻肺腑的悸动。浩臣现在是在欢笑还是痛苦呢?我躺下来闭上眼,一动不动,仿佛四处都是刀尖,不敢触碰,鼻子发酸,终于有了点泪气。高宏伟依旧在叫骂着,其他人也附和着骂了几句。当他骂到高[chao]处,就使劲地把热水瓶往地上一摔。那破碎的残片溅了一地。听他这样发泄了一番,就仿佛是自己发泄了一回,倒畅快了不少。

正当我翻身起来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李永辉走了进来对我说:“舒小波,沈雯霞找你呢,就在楼下,让你去。”

我刚松弛的心突地又紧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扫了我一眼,或有意,或无意的。我立了片刻,想说句话,却又不知要对谁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无可奈何,只得走了下去,步子很慢。

雯霞看见我来了,淡淡的一笑说:“你,考得怎样?”

这时我发现先前的解脱突然像汉奸一样背叛了我,逃逸在轻涌着的夏日气息里,这让我再次手足无措起来。

“唔,不知道。”我颇不自然但又很快地说道。

“你对我还有意见?”雯霞皱皱眉头说,“将来,你准备怎样?”

“不知道。”我还是不自然且很快地说道。

“对于他谢浩臣,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怎样才行呢?”雯霞有点生气了。

我像被针刺了一下,心底直颤,不是因为她的生气,而是她提到了浩臣。仁至义尽,是的,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谁会相信?谁会相信?从他们那异样的眼神当中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没有人了解我的苦衷!没有!

见我不做声,雯霞又说:“凡是总要有个了结,你这样算什么?”

关于我和浩臣之间的瓜葛,一直堵在我的心口,憋得心慌,又无处可供倾吐,每每念及,胸口都有裂破的胀痛。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默默地站着。那昔日的情景又一幕幕展现出来,像电影一样清晰无比。

我跟浩臣,那可是铁兄弟,哦不,应当说是曾经的好朋友,曾经的。

“再说吧。”我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是在搪塞,只不过目前我的确不能决定我的前方的路。

晚上毕业聚餐,我和永辉坐在一块儿,默默地喝着啤酒。来敬酒的人一个接一个,我只是微笑着举杯,然后一饮而尽。间或和几个人握握手,算是告别。永辉坐了片刻,碰了我一下,说:“走,到那边去敬酒吧。”我摇摇头,示意他自己一个人去。他笑道:“你想的东西太多了吧,少管他,痛快就今天一次。”

我还是没有去,因为我看见雯霞来了。她过来,如果我拔腿离开,未免显得我太小家子气,所以我仍然坐着。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是我看得出,笑脸上隐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阴翳。其他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只好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不做声。雯霞见我不主动开口,也就怏怏地回去了。我为什么不先开口?我在等待什么吗?先开口算不算认输?酒精刺激下的脑袋膨胀起来,加上这些疑惑,使我的头再一次剧痛起来。我放开杯子,用右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永辉“征战”了一圈,回来见我这样,便问我:“怎么样?要紧吗?”我说没什么,只是想休息一下。是的,休息一下。让自己全部的细胞都放松下来,做一次彻底的休眠。可是,要想尽快忘记烦闷的过往,哪里是容易的事!酒,对,酒可以浇灭万古愁呢!我猛然抬起头,接连狂灌了三大杯啤酒,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永辉连忙把我拉住,叫我出去散散心。我一来担心这样牛饮对自己身体不好,二来害怕当真醉了当众出丑,就依了他的话。

夜空中的星辰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探头探脑地眨着眼,仿佛在讥笑我的无能。我踩着稀松的泥路,脚底板却莫名的难受,像似光着脚走在石子路上一般。夜虫在灌木中鸣叫着,此起彼伏,热闹非常,只是这热闹是跟我无关的。我永远都进入不了热闹者的行列,不知这是我的悲哀还是热闹者的悲哀。想必是我的吧,因为这一年来,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就没有一件让我感到兴奋的。仔细想来,也不完全,那次,我不是心跳加速了吗?

那时的雯霞是多么富有亲和力,那双能够溢出液体的瞳仁是多么的美丽!当她说出那样的话语时,真的让我不能自已了!可是,如果不是那次的情不自禁,又哪儿来的今天缠身的若许烦闷呢?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哼,我真是经常事后后悔的人,一个永远都无法当机立断的懦弱者!

自责有什么用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充好人做好事呢?现在只是想知道浩臣他现在还恨不恨我,迫切地想知道。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当一个念头涌现时,往往会重复几遍,甚至有要说出来的冲动。可是,我的那么多委屈向谁去说?向那些朋友?向雯霞?都不行!都不行!我都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恋人了。

经过凉风的沐浴,头脑终于清醒了许多,思维也清晰不少,逐渐把过去一年中的经历凸现出来,纷杂混乱的过往走马灯似的闪过,容不得我停下来思索。我想制止它前进的步伐,然而它并不听我使唤。我真怀疑了,这是我的思维吗?大概是我自己害怕仔细地去思考那些让我头疼的问题吧。我究竟害怕什么呢?也许在很多时候,人总是不敢面对某个难堪的话题,愈是不敢便愈是想弄清楚,愈是想弄清楚就愈害怕清楚之后的难堪。我,毫无疑问也陷入了这个怪圈。

思考并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于是我放下包袱,闷头大睡去了。沉醉与沉睡都是逃离痛苦的良方妙药,可惜醒来后又要面对。我懒洋洋地收拾好一切,雇了辆三轮车拉到车站,准备回家。车还没有来,只得坐在候车室干等。我陡然发现,我坐的地方就是上次我和雯霞一起回去坐的位子。那次的情景又跃入了我的脑海,占据着我的神经,垄断了我的思维,让我无暇顾及其他。终于,我弄清楚了,她那次是等我去吻她的!想到这儿,我感到从脚底板冒到头皮的都是两个字——悲哀!冰冷刺骨的悲哀,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无知,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呵!

我正沉迷于回忆中,眼前熟悉的身影一晃,又把我拉回到现实中。雯霞也来候车了,依旧穿着那米黄色的t恤衫,只是可爱的马尾辫不见了,一头黑发温顺地伏在她柔软的肩膀上。我涌起了一股意念:跟她和好!可是,勇气并没有能够随这意念而迅速结集,使我惮于付出行动。又想,或许,她会主动来找我,到时候乘机下台,一举两得。

是的,昨天还是那样冷漠无情,今天突然转晴,别说她难以相信,就连自己也开不了这口。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先来找我的,我只需将台词预备好并弄熟,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雯霞坐到离我五六米的地方,低头玩弄着手中的小饰物,并没有走到我这儿来的意思。我有点诧异,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啊。既而又理解了,大概她是要等一会儿才来吧。于是我耐心地等待着。时间滴滴答答地流淌过去,雯霞仍没有走过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她难道是要等到车上再和我说话吗?应该是吧。过了片刻,车来了,我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坐到了最后面——那儿位置比较多。雯霞却坐到了前面,头也不回。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我直至下车时才明白这结果,弄得我非常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然而自责总是无济于事,所以我就认定这是上天的安排,不让我们这么快和解,这样一想,倒释怀了。

回到家中,很不习惯没事可做的日子,我常想,人还真贱,不让做事就嫌无聊了。也许人生诚如叔本华所说的那样,是个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中摆来摆去。

这时我突然想知道浩臣考得怎样,当然了,我还是不便去问他的,毕竟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想通,如果我去问他,而他摆出一副不欢迎的态度,那我不是自取其辱吗?说到底我想知道他考得如何也只是想弥补一下心里的内疚感。如果他考得还算可以,那么我的负罪感或许会减轻些许,但是万一不好呢,我又该做何种想像?

夜幕已经降临,恼人的天气也仿佛闹累了,歇息了下来。我却不能平息一下心绪,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老妈以为我在担心高考结果,所以没敢打扰我,任我烦躁第走来走去。

海平这个时候却来了!

我立马收拾起焦躁的情绪,把脸上表情换成轻松,招呼他进屋坐下。海平是浩臣的堂弟,也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说实话,他来我家我感到很奇怪,毕竟自打进入高中之后他就没来过我家。奇怪归奇怪,客套话还是少不了的:“考得如何?一帆风顺吧?”说完给他倒了杯茶。

“一般般,也难说是好是坏,你呢?”

“一样哦,生死未卜呢,”我笑了笑“听天由命吧。”

大概大家都是这样,在分数没有出来之前都慎言慎行,话语也都极为低调,免得以后遭遇尴尬和嘲讽。我有时总不甘心自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总觉得杰出如我者应当是异于他人的,应当是超凡脱俗的人,然而无数的事实证明,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感到彻头彻尾的悲哀,原来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平常得很的家伙,这样的人怎么能有美丽或悲壮的人生呢!

海平抿了一口茶,吐掉嘴里没有泡开的茶叶,小声说:“听说,你跟浩臣闹翻了,有这事吗?”

我一愣,忽而悟道这定是浩臣跟他说了那些事,可是片面之辞算什么?

“他误会我了,又不肯听我解释,我有什么办法?况且,我们之间的事比较复杂,说了他也不会信。”

“起先我也不信的,我说小波这人挺友善的,怎么会耍你呢?”海平不自然地笑着说。

我心里涌起不快,他这意思不就是说现在相信了我原来是个伪君子,果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反正我没有耍他!”

“是不是为了沈雯霞?”海平小心翼翼地问。

我暗自冷笑不已,你什么都知道还跟我故意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糊弄谁?我干嘛要解释?弄不好他还会以为我编造故事骗他呢,不如不说的好。

“过去的就别提了。”我说。旋即我意识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仿佛就是自认理亏了,又连忙辩解道:“我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翻出来,哦,不是,翻出来也没什么,反正我也无所谓了。”

想不到我在这时刻混乱起来,总找不着我想要的词语和字眼,越辨越说不清楚了,弄得我好像欲盖弥彰似的。

海平自以为看穿了我的心理,笑了,说:“其实这的确谁都没有错,谁都有喜欢人的权利。”

我知道我越解释只会越令人生疑,索性扯开话题:“他考得怎样,你知道吗?”

“我问过他,不过他没有说,”海平摇摇头说,“我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

“他考试前就没有好好上过课,晚上不是出去鬼混就是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看小说,眼睛都近视了呢,老师也懒得去管他。”

我皱皱眉头,心中颇不是滋味,浩臣这样萎靡,想来定是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消沉。他这人就是这样,虽说非常聪明,但是受不了一点挫折,一点挫折就能使他半途而废。只是这次的打击的驱使者是我,这让我更加不过意起来。

海平走后,我的心绪更乱了,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时许多过往一起跳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拍打着我的脑袋,有的甚至踢着骂着:“愣在这儿做什么?真是个呆子呀!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在干什么?在想着一年来的种种,欲哭无泪。

不能不想到雯霞,是她一手炮制了这场戏剧!但我却不能确定这是悲剧还是喜剧,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场闹剧。

可是念及她时,却恨不起来,怎么也恨不起来。是的,她有怎么过错呢?我怎么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来承担所有的过错呢?然而,难道错的是我吗?大概也不能这样说吧。很多时候某些事情是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的。

首先想到的是她的马尾辫。微微发黄的头发束在一起,咖啡色的发卡宛似一只褐色的蝴蝶.

原本她的头发是散着的,那天是我无意中说她扎马尾辫好看,于是,她就一直扎了。直到放假回家的那次,才见她又将头发散了开来。

那天是我第一次约她,第一次约女孩子。

可是那原因却是让我现在后悔不迭的。

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万籁俱寂,静得有点怕人。前些年还此起彼伏的蛙声已然消失殆尽了,原因只不过是贪婪的人们为了满足自己浅浅的口福。我那杂乱的心绪却并没有随蛙声的消亡而蒸发到空气中,相反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弥散开来,像焚烧塑料袋子的味道扩散在空中,使我觉得异常压抑,难以明状的压抑。

我突地萌发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将这一年来的种种完完全全写下来,让他们看,看完之后就真相大白了,就不会误解我了。

可是,我有点不相信自己,我真就能够把这一切用手中的笔讲述清楚吗?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记忆力有什么问题,而是我对自己能否有勇气去回忆那段混杂不堪的往事产生巨大的怀疑。我身体里的那个叫做记忆的东西,仿佛某些高官一般,是让人不敢去触碰的。我对它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里既有喜也有悲,既有哀也有怒,甚至我发现,那绝不是用一些简单的词语就能够完全描绘出来的。我感到人类语言的巨大缺陷,又意识到或许是我学识的浅陋之极。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地注视着那段往事,详详细细地对它们敲骨吸髓,像要挖出什么秘密似的。惟其如此,才能让别人看清我,才能让人不误解我,也才能让我安心地睡上一觉。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如是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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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城市玩偶点评:

好的开头,期待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