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看到两个人打架或是有人发泄某些不痛快的时候骂对方:你作孽呀!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老王头身上了。
磨刀霍霍向猪羊,这是木兰诗里面的木兰凯旋而归时的情景。而老王头也在磨刀,他磨刀不是杀猪宰羊,他是把刀磨好了,准备去儿子的门口示威或是话里藏针地谩骂邻居。反正他的骂声,会在悠长的小胡同里常常余音袅袅。
夏天的毒太阳刚刚落下,留下一片晚霞的余辉,让人们在茶余饭后慵懒地闲聊抑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扑克。
老王头也酒足饭饱,满脸红光,打着酒嗝,然后嘴向上一歪,用*头舔住残缺不全的牙齿“吃溜”一声,从牙缝里面吸出一块菜叶来,然后“呸”一口吐出去,就象吐出一口恶气一样。他用手指弹弹手里提着的一件羊皮袄的毛毛,把有毛的一面翻出来,面朝里,左胳膊一抬,右手一伸,衣服穿在了身上,又用手上下抻抻衣襟,好象量身定做一般,这皮袄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适。你说这大热的三伏天,他整一件羊皮袄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呢?
老王头转身用一根木棍,把门别上,拎起半瓶酒,边向外走,边打开瓶,仰脖倒进一口白酒,嘴一吧嗒,眉毛一挑,随口唱道:天蓝蓝,地蓝蓝,哎……哎……呀……那声音婉转凄凉,更有些惨人。
小小的胡同从这头到那头,算起来也有一千米长,他这一嗓子唱起来,把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的神经全牵扯起来,就像一个蜘蛛网,丝丝相连,一面出点动静,四方有回音。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这个小胡同是结束生产队之后,包产到户到个人,才被拉出这样长的距离,其中有几户是大队领导的亲属在这块特批的房身地。
别看这只是小胡同,但是就盆地似的整个小镇的地势来讲,这块的位置属于得天独厚的平整地段,除了一些老住户,再就是有头有脸的人居住在这里,所以这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会家喻户晓,人们都耳聪目明,哪家的理长,哪家理短,大家都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所以,老王头这样,时间一久,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时,谁家的孩子不听话了,大人就用老王头来吓唬孩子,你再闹,再哭,一会老王头来了,看你还哭不,闹不,别说,这话还真管用。其实大人这样做不对,但是,在那年月,都是非常朴实的劳动人民,别说是读书看报,大多数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上,你让他们用现代的方式去教育孩子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要孩子乖,听话就行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老王头换行头了,反穿着雪白的羊皮袄,毛朝在外面,有小孩子见他这样,转身就向家里跑,向家里的大人报告这一新鲜事。于是,大家一传两两传三,人们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有的站在院子里向外张望,有的干脆直接到大门口外面以乘凉的方式,拿着小板凳坐下,和家人交头接耳。
老王头一边唱,一边骂,他的演出在小胡同里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这一半,他要放慢速度。因为剩下一半的距离和他儿子家越来越近。他的话不仅仅要他的儿子听到,还要小胡同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他骂儿子的不孝,不给他买酒喝,不给他生活费;他骂大队领导私下里利用职权占用土地;他骂,趁他喝酒喝多了睡着的空档,小孩子们把他院子里的西红柿,连青带红的,包括西红柿的秧也给拔了;他骂他在走路喝酒的时候,一坨鸟屎拉在他的嘴唇上;他骂,一棵小草长在他的门口,他得弯下腰来拨掉;总而言之,他能把天空骂的万里无云,能把河水骂的一筹莫展。一群小鸟常被他的骂声惊起,熟睡的孩子也会在他的骂中“哇”地一声大哭。
老王头走在路上,更确切地说是走在小胡同里,小胡同里可以任意滋长他的专横跋扈,他的台词不用写,嘴一张,词就来,经常自誉为文曲星再世。
“大爷,你看你这是干啥,天这么热,你穿个皮袄,赶快脱下来,回家洗个澡,早点休息。”是热心的三叔在劝老王头。
“老王头我反穿皮袄,毛朝外呀”老王头精神抖擞,双肩一耸一耸地,向外国人一样,手掌向外一摊,说:“我这样穿,知道我是什么吗?”
“大爷,哪能这样形容自己呢?你是我最尊敬的大爷,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家。”三叔说。
“我喝多了,谁都能喝多,就我不能喝多,我心里明白着呢!”老王头说完,为了挣脱三叔的手,一使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从他皮袄的侧面里,露出插在腰间的一把刀来。
“姐姐,你看,老王头的大孙子,顺着门缝向外看呢”
“嘘,弟弟,小点声,别让老王头的孙子听见,他要是听见了,明天上学,他肯定会在半路上欺负我们。”
“嗯,他们从爷爷到孙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对,下梁不正,下梁歪。”
姐弟俩个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就听见老王头的儿子家传出骂声来。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到底想怎么着,是要死,还是要活。”是老王头儿媳的声音。
“你干什么,大吵大嚷的,不怕别人笑话啊。”是老王头儿子的声音。
“怕,怕什么,谁成天受得了他这样骂,反正,反正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媳妇手里拿着个木棍,一个箭步冲出来。
老王头从三叔手中挣脱,在腰间把刀抽出来,说:“好,好样的,有种。”
一旁看热闹的大人们,一看真要出人命了,再也不敢懈怠,毕竟是多年的邻居,内里不亲,表里还亲呢。于是,都纷纷过来劝阻。
但是,相比较两个人的速度来讲,还是慢了一些,他们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长棍与短刀相接,只一个招式,老王头被木棍打中左肩,他儿媳妇被刀尖扎中右手背,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很长的血口子。
刀和木棍同时落地,两个人同时倒下,人们傻眼了,世界静止了。一群鸟儿飞向了有彩霞的天边。
后来,没过半个月,听说老王头死在自己的家里,究竟死了几天没有人知道,是好心的三叔,感觉好几天没有听到老王头出来骂人了,去他家从窗户往里一看,看到老王头脸朝着火炕,像是睡觉的样子,三叔喊了好几声,老王头也没有反应,三叔就破门而入,伸手去触摸他的鼻息,发现老王头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三叔出来喊人,第一个到场的是老王头的大儿子,他和三叔找来一根木棍,把木棍伸进老王头的肚子下面,然后两人一使劲,一挑,老王头侧身翻过来的时候,听三叔说,他死时睁着眼睛,眼球凸出,张着大嘴,四肢僵硬,样子很恐怖。
这时候,在外面开小卖店的老王头的儿媳妇也听说老王头死了,就打发她姑娘去商店扯了几尺白布,关闭店门,回家给老王头办理后事。
老王头出殡那天,村子里静极了,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屏住呼吸,最终谁也没有听到他们一家人的哭声。
老家办丧事有个习俗,就是家里的人死了,晚辈或是亲属,必须得哭。第一个是表示哀痛之情,哭声越大,表示这家的亲属多,儿女们孝心。第二个,如果不哭,说是再有晚辈们出生的时候,会有哑巴出现,当然这是迷信的说法,不可取。
如今,老王头的房子早就被他的孙女重新翻盖了瓦房,每次回老家经过老王头家的时候,都会想起小时候,只要老王头出现,我们都会被他吓的不再淘气了。
是啊, 光阴易逝,有时让人想起许多,也会让人淡忘许多。比如今夜,没有想到老王头会成为我笔下的人物,再次上演他当年所谓的风光。那么许多年后的你呢,会成为谁笔下的人物呢?是好,是坏,是非曲直,众人会怎么说呢?
衣服是穿破的,不是被人用手指指破的。但愿死去的人地下有知,但愿活着的人以良心为道。不要让人在背后骂上一句: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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