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淌水

男孩锁好门，迈着碎步，抬头看天：太阳橘黄，一动不动的样子，形同蜗牛蠕动。天空淡蓝，几丝云儿飘荡，像少女的面纱。微风吹过，镇后的一切都感觉清爽。万物有灵啊。

男孩穿过篱笆，举着细竹，在一家农舍后院绕蜘蛛丝。蜘蛛织网为了防范，生存，我呢？差不多和它一样，不同的是我比它大得多。这可能是一只老蜘蛛，旁边还有一些小的。

男孩跨过篱笆，拿着细竹竿，下坡，靠近一条小河。河水潺流，岸边小草茂盛，成排的灌木丛，有些开着花，多彩，鲜艳，像女孩头上的花瓣，清香而又可人。小河把峡谷分开，悠长，笔直。太阳像一个小伙子，把火热的身子投进河里。鱼儿围着阳光，游弋，嬉戏。蜻蜓点水，飞翔，蝴蝶翩飞，不时在灌木花上采蜜。

男孩把蜘蛛丝缠在渔钩上，挥动鱼竿，鱼竿发出飕飕声响，像风在抽泣。尼龙丝线随着渔钩入水，鱼竿上扬，渔钩带起一条鱼儿，落下河岸。男孩捡起白花花的鱼，穿在自制的麻线上。男孩前行，挥动鱼竿，望着对岸的稻田，大片的秧苗齐刷刷的，好像绿色地毯，径直铺向远处的群山。太阳这美容师，把乡下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花有花，要音乐有音乐。这么感叹着，耳旁穿来歌声：太阳出来照四方。听上去女声，婉转而悠扬，但是较远。

女娃挑着箩筐，走出茅草街。七月山村，空气火烧火燎，太阳挂在天上，火红的让人不敢张望。女娃走下山坡，放眼望去，一条峡谷向南伸展，这里那儿，点缀着几人高的乔木，山鸟在树梢栖歇，欢叫。小河轻流，两边的稻田秧苗整齐，绿蓁蓁的。山边，一尊宝塔高耸，旁边寺庙，瓦楞上炊烟氤氲，把天幕都熏黑了一大块。女娃经过宝塔时，耳畔传来诵读声，是比丘尼在念经。这庙里尼姑念经，就像我们学生读书一样，好认真哪。那天爹带我到庙里，我们给了香钱，爹还另外给我上了功德，当时我抽了上上签。爹之所以让我抽签，是看我能不能考取县一中。我没有辜负爹的期望，考取了一中，没想到后来家里出了祸事。

女娃这么回忆着，不知不觉踏上河堤。水边，草青青的，尺多高。女娃放下箩筐，从筐里拿出镰刀，脱掉凉鞋，把裤子挽齐膝盖，露出白皙皙的小腿肚。几只水鸟飞来，伸嘴在河面点了几下，有的嘴里衔着小鱼，往山边飞去。女娃走下小河，在河边割水草，随后把草甩上岸。女娃沿着河岸割牛草，不小心惊动马蜂窝。忽然，成群的蜂子飞来，往她的脸上扑。女孩惊慌，掉进水中。

男孩沿着小河，钓了一小时的鲦子，手里一串鱼差不多两斤。男孩正准备返回，耳朵里传来呼救声，一个女娃正在河里喊救命，只剩下头颅。男孩奔跑，奋不顾生跳进小河，把水中的女娃救起，随后放到岸上。女孩面貌姣好，年龄同自己不相上下，胸脯已然发育成熟。乡下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娃，她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独自落进水里？男孩这么想着，女娃口里冒出水，眼也睁开了。男孩见女娃两眼朝自己扫过来，禁不住羞红了面颊。男孩穿着蓝背心蓝短裤，娃娃脸，四肢同脸一样，被太阳晒得发黑，不过很健康。

——是你救了我？

——是啊，我听你喊救命就跑过来了，没有什么的，我水性好。

——我咋感谢你呢？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盐井镇上的，你家就在附近吧？

——是的，在茅草街上，你跑这么远钓鱼，不怕乡下的狗咬么？

——我有竹竿，怕什么呢？你为什么落进了河里？

——我家的牛双抢后累了，我放了假，出来割牛草，你在读书吗？

——我在读高一，你呢？

——我考取了县一中。

——一个女孩在河边割草危险，我送你回家吧。

男孩挑着箩筐，跟着女孩北行。远远看去，前面的群山青黛，山岗上，房屋群聚，像集市，一尊宝塔像烟囱，已然伸到了苍穹。不一会，两人走进茅草街，街上逼仄，青石板路，路旁的屋古色古香，琉璃瓦，瓷砖墙面，朱红门窗，街上较热闹，有些生意人坐在自己门前吆喝。他们走向十字街头，一条河流东西走向，把街分成两段。河上拱桥人来人往，河水东去，阳光点金。男孩感觉肚子咕咕作响，便四下张望，发现河边不远有一酒店，就对女孩说肚子饿了，到那边饭馆吃饭去。女孩说不，家里有饭吃。于是男孩挑着牛草，来到女娃的家。男孩看见一个女孩喊着姐姐，便明白了几分。男孩把鱼递给妹妹，叫她去弄。男孩打量客厅——大理石地面，宽敞，舒适，墙上有些画，北面墙中间有一台电视，差不多三十英寸，里面电视发出打打杀杀的闹声。客厅连着餐厅，一套楠木桌椅摆放当中。只一刻钟，妹妹就摆好饭菜。姐姐把男孩请到桌旁，给他盛饭。妹妹拿来白酒，叫男孩喝，男孩说不会。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想起姆妈我就有一肚子气，姆妈把这个家毁啦。两年前，我们还过着幸福的生活。我爹和姆妈在茅草街开馆，而且生意很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里有了钱，我姆妈就想做屋，开始爹不同意，说我们还在读书，以后上大学要很多的钱。后来爹挠不过姆妈，屋刚做到二层，爹就从屋上栽下来，成了残废。爹成残废后，姆妈就开始抱怨，两人感情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更可恨的是，不久姆妈在外有了新欢。姆妈姿色好，开馆后一些男人叫她豆腐西施。姆妈在馆里招揽生意，对一些男人眉来眼去。爹看在眼里，有时忍不住同我诉苦，说姆妈的不是。今年初，一个老头来茅草街投资，说要把我们村变成生态村，还在山那边修建度假村。你知道我们这里属于湘鄂边界，有山有水，风景很好。一天，乡长带老头来我们馆吃饭。你看见的，就是在河边的那个馆，周边风景优美，边上有些农民企业家，还有一些乡村干部，他们都隔三差五来馆吃饭。姆妈长得漂亮，老头看见姆妈自然就动心了，很快两人开始幽会。街上有一家旅店，四层楼，一楼喝茶，三四楼开旅馆。名义上旅馆，实际上给一些有钱人提供方便。当然，你我还是学生，我不想说很多。姆妈和老头偷欢被爹晓得了，爹没有发作，一忍再忍。没想到，几个月后姆妈要和爹离婚，跟那老头去省城。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那些天爹彻夜难眠，吃饭时一个人喝闷酒。爹忍不下去了，同叔叔跑到旅店把正在床上的姆妈杀了。随后爹投案自首，蹲了牢房。”

夜晚蒙蒙，星月高悬。我信步河堤，独自享受着河畔夜景。天幕像一块羊皮卷书，星们稠密，排列有序，像闪闪烁烁的汉字，大自然的天书啊，在你的熏陶下，我们都是永远的读者。众星捧月，跟在母亲周围闪闪放光。晚风轻飏，吹拂着小河岸上的青草。月亮在水里游荡，好像我前世的姆妈，庄重而又靓丽，我跟着月亮前行，不由自主，像一个漫游人。

嫦娥啊，你在广寒宫里孤独么？

万物都是孤独的，夜黑时彼此不相往来，尤其你们人类。我之所以奔月，闯进广寒宫，是为了你们凡人，拯救这灾难深重的大地。你们都把我比为母亲，为什么？是因为我与太阳不同，像观世音一样悲悯，你想想看，夜深人静时，孤苦伶仃的人们走在山林，听见动物的脚步声逼近，恐慌不安，是我给他们作伴，带路，以免他们迷路，或者成为野兽的食量。

嫦娥这么说着，在我头上显出乳白色脸蛋，抖着银色羽翼，我看见一些星星落下，在我耳旁嗡嗡飞舞。金银花飘香，一些萤火虫在灌木丛中升起。蛙虫叽咕，纷纷在岸上跳跃。我看见小小鱼儿围着月亮游弋。河水缓流，散发着水草的香气。

小河的水清悠悠

庄稼开满了地

远处，歌声传来，带着两旁田野的气息，灌进我的耳管。

小河轻轻流

微微翻波浪

明月露水中

云晃晃

我想对他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留在我心上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唱，歌声优美，悦人，就像我们的枉凝眉一样，怎么也听不厌。我喜欢音乐，特爱杨洪基李玉刚，他俩如果对唱这首歌，应该是绝配。

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随着歌声飘荡，一个袅娜的身影，沿小河飘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歌声飘近，我看见一个仙女下凡，周身银白，身上的连衣裙宛如山上雾岚。啊，我看见了，看见了，是前几天那个女娃。夜深人静，在这么美妙的夜晚，遇见心上人，该不是做梦吧？月亮已上中天，远远望去，圆圆脸盘红里透黄。这边缘的乡村安恬，静谧，四下里，除我俩而外，再无活物走动，旷野深睡，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我们坐在河桥上，享受甜蜜的晚风，拥抱亲吻，随后褪去衣衫，在清澈的小河里娃游。

鸡叫声声，天亮了。

昨晚做梦很美我梦见了那个女娃晚风轻吹送来秧苗的清香夜深人静月亮如水样漫过小河河水清澈水草幽幽小石子酣睡无忧无郁青蛙在岸上跳跃唱着永恒的恋歌星星们扑下来叫醒梦游的萤火虫涓涓小河啊在乡野流淌把大地的骨骼当古筝银河翻动窕窈的身躯呵欠涟涟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啊开满地你来了连衣裙宛如薰风漂荡月亮眨着圆圆的眼睛你们相跟着漫游我闻着菖蒲的香味和着奶香小河轻轻流微微翻波浪只有风儿在轻轻唱歌声徐徐有如天籁我看见河水静止不动幻成银幕里的观众你站在河岸乌黑的发丝散着飘柔的芳菲乞巧在即牛郎织女就要相会了雪山凸显诱人的女神穿着婚纱同自己的白马王子在月亮的摄影机下定格微笑开出幸福的永恒我俩相拥私密话亲亲切切我爱你我也如是我们比翼小河上空在月华中飞翔女娃啊柏拉图说爱情难得好像天上的神话爱情是纯洁的但也是没有结果的瞬息的爱情啊

黄昏。小河桥上。舞台背景是黄昏时山村。

男孩女娃站在拱桥上，面对冉冉落下的夕阳，和涓涓流动的河水。山风吹来吹吹拂演员的脸颊。

男孩　在校高一学生。

女娃　应该初中毕业生

男孩　昨晚做梦，梦见我走上河堤，月亮很圆，我沐浴在月华中，四野无人，我像一个漫游者，月亮引导我向前走去，月亮还和我对了话。我永志难忘。月亮说万物都是孤独的，一个人睡觉时像死人一样和他人没有什么往来。

女娃　月亮说的对，我感同身受。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人活在世上很孤独，尽管他们白天在一起欢乐，可是到了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孤独就来了。你想一个死后是不是很孤独呢？

男孩　是的，人死以后埋在黑魆魆的山上，没人陪伴，真可怜。怪不得老人死后要放鞭炮，吹唢呐，点蜡烛。昨晚做梦，你猜我梦见了谁？

女娃　该不会梦见我吧？

男孩　你猜的不错，我梦见你，就是你割牛草的那条河。我独自散步河堤，月亮给我照明，漫天的星斗撒下来，我感觉就像走在天堂。不久我就听到了歌声：‘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开满了地。’我姆妈经常唱这首歌，我也会唱。随后，我看见你朝我飘来，身穿连衣裙，银白色的，你那飘动的样子，让我陶醉。你真美啊。

女娃　我昨晚也做了梦，梦见一男孩，我们走在河堤上，月亮高挂，群星闪耀，空气飘着水草的香味。

男孩　那男孩是我吗？

女娃　不是，不过同你相像，比你大好几岁。不瞒你说，男孩就是那老头的儿子。几天前我给你讲过，就是同姆妈要结婚的那个老头，听说那老头长得风流，我姆妈之所以爱上他，不仅仅是看上他的钱财，也看上他的气质。女人爱一个男人，气质很重要。我爹杀死我姆妈后，家里的馆被法院评估，转让给了他人。我爹坐了牢，我和妹妹成了孤儿。村里干部知道后，热心帮助。村官是一个大学生，二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风华正茂。一天上午，我正忙午饭，几个村里干部走进家里。那个村官，他看着我和妹妹，张开嘴唇，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家里出了事，作为村干部，我们应该帮助，与你们共度难关。这是一万元人民币，作为你们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请收下。’我不晓得他是那老头的儿子，所有就接受了。他一口气给我一万元，他咋那么多钱呢？后来我打听村干部，他们都说那是村里的钱。我没有继续过问。不几天，那村官来到我家，当时我妹妹去了同学那里。村官一来，就说是代表村里来看望我们的。说还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提出。他这么说着，两眼看着我，看得我脸红耳热。我没做声。他听说我考取了县一中，很为我自豪。还说只要他还在村上，我们两姐妹读书生活费用他全权负责。

男孩　他姓什么?

女娃　姓龚，人们都叫他龚村官。

男孩　他该不是我的大哥吧，我爹姓龚，早先在外搞房地产开发，成了暴发户。爹发了财就把我姆妈甩了，爹带着大哥到省城。我同姆妈在小镇生活，虽然爹给了姆妈一百万人民币，我们母子衣食无忧，但我发现姆妈过得并不开心（旁白）村官是不是叫龚超？

女娃　是的。他叫龚超。不久，我小叔告诉我，龚超是那老头的儿子，我知道后很气愤，把那一万元退给了龚超。没想到一星期后，他给我寄来一封信，信是这么写的：李筱洁同学，你好，我给你来信，代我父亲向你赎罪。我父亲不好，给你们家庭带来不幸，我在这里给你道歉。我给那笔钱，是我自己这几年存下的，你家里遭了乱，我父亲脱不了干系，作为他的儿子，给你们补偿是应该的，请你不要见怪。再说，我是这里的村官，村名的子女有困难，我不能坐视不管。这一万元钱我还是寄来了。请收下。以后再谈。

男孩　看来龚超真是我大哥。半年没见他了，咋就当了村官？他咋想的？他们在省城有房子，有工作，为什么要跑到老家当农民呢，作秀么？（旁白）钱你收下了吗？

女娃　收了，他信写得那么诚恳。我想他对我们的帮助是真诚的。昨天做梦，梦见我们散步，他向我求爱，我当时就答应了。

男孩　那是做梦，当不得真的。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女娃　我想是吧，真正的爱情是在梦中。第一次见到他，看他那么阳光，高大，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你虽然救了我的命，但是我爱他在前。你还是学生，好好读书，不要为我分心。

男孩　你不也在读书么？难道就不许我爱你么？

女娃　我们现在都还小，没有本钱恋爱。我也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恋爱的。我把你们两人当哥哥，好吗？

男孩　我不管他爱不爱你，反正我有爱你的权利，我们可以来往，我想你该不会反对我们交往吧？

女娃　真正的爱情是需要时间考验的，我们可以来往，不谈爱情，慢慢等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