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屋前后有好几棵果树，桃树、杏树、梨树，其中有两棵树是枇杷树，那是白沙枇杷和红沙枇杷，它们像一对姐妹，交叉长在墙角边的左右侧，春去秋来，郁郁葱葱的。狭长的浓厚的绿叶挂在枝头上，在微风中相拥着，很有意思。

听我母亲说，这两棵枇杷树的存在还要感谢后村的李阿婆，是她当年从遥远的杭州儿子那里带来了甜美的枇杷，来我家玩的时候，高兴地将枇杷核吐在墙角边，风吹雨下，枇杷核埋在了泥巴中，在当年秋季就从泥土中自己长出苗儿来了。母亲一开始以为是野草，正想拔掉的时候，后村有大婶来我家玩，才发觉了那小苗与野草不同的是小枇杷树，真是无心栽培的成功范例。

从那时起，两棵枇杷树就开始慢慢地长大，开始时它们就长出两片嫩绿色叶片，后来就开始长出四张叶子，再后来就连枝干一起长高。母亲除了给它们松松土之外，还在四周的根部下点基肥，然后顺其自然地长。到我读小学四年级时，枇杷树已长到二公尺高了，它们伸枝展叶的，蓬蓬勃勃的将枝叶伸出了院墙，葱绿得像两把绿色的伞。

枇杷树是属于乡村中常绿树的一种，虽然说有时也会落叶，但它的新叶子会不断长起，是果树中吐故纳新的典范。微风轻吹，老叶和残叶会在秋风里纷纷掉落地面，但在落叶飘地的时候，新叶正在碧绿的叶丛中长出来。新叶看上去有点嫩黄色，毛茸茸中夹杂着一点儿银，它们夹在肥厚的枇杷叶丛中，像一个个美丽的闺女藏在后面。有人说：梅花是不怕严寒的，是在冬天开花的娇媚。其实，枇杷又何尝不是，就连它们的花也是开在冬季的。

枇杷花比较小，枇杷开的花很小，白中带黄，像橘子小花似的朴素而又美丽。如果不注意还误认为它是不开花的。枇杷花就是这样的神秘，它们隔年花开冬季，但果实却结在四五月份，走过这样一个漫长的冬季，真是植物界中的一大奇迹。每到花开的时候，母亲总会站到树旁，仔仔细细地观赏并数着那些花骨朵，似在数着树上应该结多少果实。

从小就记得，果树的花粉是靠昆虫传粉的，而隆冬季节，这枇杷靠什么媒介授粉呢？这个问题曾经一直成为藏在我心中的迷底，当时的母亲也讲不清楚。直到有一次在学校问了老师，教我们常识和自然的老师告诉我们：枇杷是自己可以给自己传粉的，枇杷花雄和雌的长在一起，在微风吹拂下，雄的花脱落后就会被风吹到自身雌的花蕊上，这样就完成了雌雄受精的过程。但是这种方法也不是主要的，特别是入冬之后，只要有暖和的太阳普照，有一些小昆虫们会从墙角落里飞出来，在阳光下悄无声息地爬在花蕊上，这样就又有了授粉的可能。

有哲人说：“凡植物之花，要么美丽，要么名贵。既不美丽，也不名贵，那么最好不要张扬”。其实这种评价和说法是片面的，不能千遍一律，不张扬的花不一定是不好，它们谦虚沉着，珍藏着一种美好的品质。枇杷开花就是不喜欢张扬，它们开在欲暖欲寒的时候，花穗开在树顶，如果不抬头，不仰望就不会注意到，更不用说欣赏了。如果在开花时候细看欣赏，就会发现枇杷是开着乳白色的小花，形状似宝塔，一串串的向上翘首，那花瓣只有小黄豆那么大，没有香味，缩在绿叶中常常是毫不起眼，如果不注意就会忽略。它们选择在万物萧条的冬季开花，就是一种谦逊。枇杷花没有香味，淡淡的米黄色细小的花在冬日的阳光下开着，不招摇过市，是冷艳中的一处特别的爱情花。

从此，小小的幼果在树枝的顶头开始独自承受冬天风的吹拂和白雪的初吻，还有寒霜的爱抚，这些小小的精灵，似乎比梅花更有高洁的品性。枇杷树的叶子到了冬天仍然是绿色的，肥厚的深绿会伴随树枝一个冬天。特别是雨雪过后，它们更是绿得干净和纯粹。

枇杷选择在寒冷苍凉的冬季开花，也不失为一种明智，当世上的百花都在皆败之际，是它们引来了一些赏花的鲜客。它们的花比菊花稍迟，比梅花略早，在平凡和细小中不争春，却是又把秋来让。枇杷花是一种朴素的花。生活中越是朴素的事物，越有实用的价值。看着枇杷满树的一串串粉嫩的花瓣，心中顿生欣喜。冬天下雪的时候，墙角边的枇杷树都是最好看的，如果在叶子上取下积雪，发现都是锥形的，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转眼到了春天，枇杷树就在枝繁叶茂起来，它们开始孕育果实。花榭后的间隙便长出一批圆圆的小小的枇杷果坯来。三月份，每杈树尖生都抽出新叶，在那些墨绿色的老叶衬托下显得格外鲜嫩。枇杷的果在春雨春风的滋润下日长夜大。常常是躺在床上，就会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婆娑起舞似的感觉。总是希望能够做一个甜美的梦，在梦里愉快地采摘青黄色的枇杷。这样的日子终于来到。到了初夏时节，枇杷就成熟了。它们被称之为一年中初夏日的金果，各有千秋。白沙枇杷的果实看上去稍小，但是很甜。而红沙的那果实稍大，像有乒乓球大小，但尝口却不如白沙枇杷。

早在枇杷果实发青的时候，村里的伙伴们就馋涎欲滴了，他们剩我们人不在的时候就悄悄开始行动了。他们常常会爬在墙上，偷偷地摸着树枝上摘几个，然后溜之大吉。一旦得手，他们连擦一擦的环节都会省去了，不管枇杷熟不熟，就把整个枇杷送进了嘴里，那酸中带甜的味道让他们感受紧张中的刺激。在当时，村里枇杷很少，母亲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总是这样说：“你们要好好看住它，等枇杷熟了，我就分给你们吃。”这样的教育也真灵，小伙伴们果然不再来爬墙了。但母亲说到做到，等到枇杷红熟的时候，等我架着方桌爬上树把枇杷采摘下来，就让我把伙伴们找来，然后从篮子里捧成熟的枇杷分给大家吃。母亲的守信让孩子们都非常感动。从此，两棵枇杷树年年开花结果，年年安然无恙。

时光匆匆，眨眼到了秋天，风凉会寒，村里患咳嗽的人多了，据镇上的老中医介绍，枇杷叶是上好的治咳嗽土方。把枇杷叶放在开水中煮沸了，然后把水过滤出来，在水中加点糖就是上好的止咳药。于是，每天都有上门来向我家要枇杷叶的。枇杷花煎水服用还是治疗孩子的百日咳的好东西。每每见到有人来要几片叶子时，我总是心痛地要说：“少摘些！”记得后村有邻居何老伯咳嗽一个月余，吃了不少西药不见效，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我们家。那时枇杷叶已经不能再摘了，再摘冬天就不能开花结果了。但是母亲却是笑一笑说：“何老伯治病要紧。”她让我爬上树去摘了十几片绿色的叶子送到何大伯手中。何大伯回家以后煮了汤喝，他不加糖，就连叶子也全部嚼吃了。没几天，何大伯的咳嗽就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他逢人都说这枇杷叶就是神药。

后来，村里的人们都开始用我家的枇杷种子去育苗，年年培育，年年育苗，家家种起了枇杷树。几年后，经过每家的管理施肥、裁剪，家家园中的枇杷树都长高了，威风凛凛的越来越茂盛。那年初夏时节，我家两棵树上的果实长得密密麻麻压弯了枝头，每棵树足有几十斤，据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种枇杷也有小年和大年之分，大年结得树弯腰，小年树杆笔笔直。到了谷雨前后，枇杷就陆陆续续成熟了，看着它们的颜色由青绿变成了淡黄。果子挂满了枝头,吸引每一个过路行人的目光，就连骑车的少女也总是回过头来或下车走着看看，内心有着各自美丽的欲望。

把树上的枇杷可以连皮吃掉，是可以消痰化气的一种土方。轻轻掰开披着细毛的皮，露出嫩白的果肉，细细品尝，就会有一种微微酸甜可口的感觉，是一道清纯醇香的美味，会是吃得津津有味。

之后，我离开了农村。年复一年，老屋墙角边的枇杷树越长越高了，母亲和乡里的人一样在渐渐老去。但每次回家，看到枇杷树，总是好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结，而年迈的母亲每天都要看它片刻，它似乎总在变着法地让我注意它的存在。每当刮风下雨天，我总是看到房间的玻璃窗外，有它灵动的叶子在玻璃上不停地划动着，就像是一位诗人在写着一首长诗而唱着歌曲。

后来，故乡开始征地，所有的村民都要搬进新村的楼房。据说当搬家的那天，乡亲们都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枇杷树的树干舍不得离开，那种情结是任何人不会知道。我看到母亲的眼角淌着泪水，淌满了那菊花般的脸上。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在说话。又后来，村里所有的枇杷树都搬到了新村的小公园里，合并成了一个枇杷林，枇杷林成也为鸟儿快乐歌唱的天地。乡人们也经常去看看它们，在那儿走走，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

我知道，这个树林的树大多是我们家枇杷的子孙后代，现在汇聚在一起，该是多么的快乐。我想，如果它们能说话，一定是在白天黑夜地讲述自己那些充满梦想的故事。

微风吹过，绿叶沙沙似在唱歌。那歌声是悠悠荡荡的，快乐的，常青的，就像是三月天中结满了无私的果实充满了爱的神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