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底,荣高棠作为最后一批未解放的老干部终于被宣布解放。第二次返回体委当主任的王猛,向中组部部长胡耀邦打报告要求调荣高棠回体委;而江西省委想留荣高棠在省里当秘书长,并得到胡耀邦的支持。由于王猛的坚持,1979年1月15日,荣高棠回到北京。时任国家体委第一副主任的徐寅生主动提出让荣高棠担任第一副主任。不久,经党中央批准,国家体委召开平反大会。彻底推翻了林彪、“四人帮’所谓的“五?一二”命令,推倒了强加在贺龙和荣高棠等头上的一切诬陷之词,恢复了历史真面目
荣高棠复出一家人团聚后,荣高棠一家去看望邓颖超大姐。十年没有见邓大姐,晃如半生未见。他们深情地回忆着过去相聚的快乐日子。邓颖超从文件袋里掏出些黑白照片。全部是四十年代年在重庆红岩村南方局时的合影。有邓颖超抱小乐天的,也有邓颖超和幼儿园的孩子一起照的,还有周总理一手领叶挺女儿杨眉,一手抱乐天的照片,还有总理那首打油诗《题双乐天图》……
荣高棠心里一阵酸楚,双手接过这包沉甸甸的照片,不禁想起40年前在红岩村的“乐氏家族”……
那是1939年9月,荣高棠被派往四川任川东特委青委书记,后又到重庆任沙坪坝区委书记,当时对外以教书和抄报员做掩护。不久因叛徒出卖,革命组织遭受破坏,荣高棠身份暴露,组织决定正式调他到南方局。直到抗战胜利,荣高棠一直在周恩来身旁工作。
南方局机关在红岩村半山坡上的一个红色三层楼里。房东是一位姓刘的老太太,虽说她是地主出身,但很进步,她有两个儿子都加入了共[chan*]党。八路军办事处被日本飞机炸坏,一般人都不敢借房子给办事处。这位刘老太太不仅借了并且对办事处的人很好。
荣高棠住在二楼和周恩来、邓颖超正好是对门。那时,荣高棠的大孩子荣乐天已有一岁多了,办事处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周恩来夫妇又很喜欢小孩,工作之余经常抱他玩。孩子名子本来不叫乐天,因为他性格活泼,又特别爱笑,邓颖超就说:“还是改名叫‘小乐天’吧!”邓颖超也自称为“大乐天”,办事处的人们知道后干脆就称邓颖超是“乐天妈”,周恩来为“乐天爸”了。
有一天,邓颖超抱着小乐天玩儿,时任周恩来秘书的童小鹏给她俩照了一张像,被周恩来看到了。他挥笔在照片上写了一首即兴诗:“大乐天(儿)抱小乐天(儿),嘻嘻哈哈乐一天;一天不见小乐天(儿),一天想煞大乐天(儿)。”落款“赛乐天儿提”。 ,
不久这副照片和打油诗贴到了办事处的墙上,谁看了都要大笑一番。从此,人们知道了由周恩来、荣高棠两个家庭组成的“乐氏家族”。
然而,事隔30多年后,谁也未料到,后来成长为一个优秀青年的小乐天,却遭到了巨大的不幸,给了荣高棠以重重的打击。
乐天从小学习好,自律能力很强。大学毕业后下放连队,他不顾身体弱,拼命干,想赢得因为爸爸问题所失去的尊严,结果累得有几次吐血。1969年因他是“黑帮”子弟,乐天分配到一家印刷厂当工人,活儿仍然很重。身体虚弱的他,全身浮肿,常常咳得躺不下。后来已经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随着病情的加重,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生命之路的尽头。如果哪一天,他突然走了,而来不及见爸爸一面,那不仅自己的灵魂会永远不得安宁,而且会留给父亲终生的遗憾。
这天,经过反复的思考,乐天终于向妈妈吐露了深深压在自己心底,他凝重地对管平说:“妈妈,我想见见我爸爸……”
管平曾几次向体委专案组打报告,讲明乐天病情,希望能特批荣高棠回来见儿子一面。但这些请求都没有得到答复,她也曾找到专案组口头向他们申请,也被断然拒绝了。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王涛提醒说:“乐天的名字不是邓大姐起的吗?赶快想办法找邓大姐!”管平立即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中透进了一束光亮。
管平又搜肠刮肚地想谁能见到总理。忽然她心头一热:对了,找张颖!
张颖是荣高棠、管平的老朋友。他们是在1939年7月相识的。那时张颖才17岁,管平只有20岁。他们三人是随林伯渠、董必武、吴玉章、王明、博古等人去重庆工作的途中认识的。当时这几位共[chan*]党要人是去重庆参加国民党召开的参政会,而张颖、荣高棠他们这些
人都装扮成林老他们的家属随行。
其实在重庆办事处时,主要在重庆负责联络文化界人士,偶尔也在红岩村出入,张颖与周总理很熟,与荣氏夫妇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解放后,荣高棠、管平与张颖、章文晋夫妇联系不断。1971年张颖从干校回京后,在外交部工作,也与周总理有来往,于是管平怀着希望朝张颖家走去。
见面后,管平向张颖讲了孩子的愿望和她的难处,并鼓足勇气说:“我想,能不能去找一下邓大姐和总理,乐天的名字是他们起的,他们对孩子很有感情……”
张颖明白了管平的来意,她迟疑一下说:“可以考虑……我看看,我是专门为这个事去呢,还是把几件事放一起去……不管怎样,我去试试看。”
张颖拿着管平的信立即奔中南海。尽管她也很怵头,但还是走进了总理办公室。总理看了信,又听张颖陈诉了荣高棠和管平的情况,立即说:“我知道,高棠表现不错,他在监狱里天天锻炼。张颖,你不要为难,这个我批啦,也许不管用,试一试看……”
总理在管平信上批示后,又让张颖拿信去找邓颖超,邓颖超一听乐天病危,非常难过:“没想到乐天病成这样子,他今年才三十出头啊!”说着也拿笔在信上做了批示。
张颖临走时,邓大姐说:“试试看,你把这信交给管平,我再给卫戍区打一个招呼……”
1972年12月29日一早,躺在病床的乐天正张着嘴巴一口一口地倒气儿。乐妮见了赶忙跑出去找医生。管平和乐弟把乐天扶起来头垫高一些,又使手轻轻地摩挲他的前胸……这时乐妮从外面回来兴奋地对管平说:“妈,来电话啦!专案组来电话啦,说我爸爸下午来!”管平听了急忙走到弥留之中的乐天面前,把嘴靠在他的耳朵旁轻轻地说:“乐天,爸爸就要来了,你不是想见爸爸吗?乐天,爸爸马上就要来了,你要等等爸爸啊……”
在场的医护人员听了无不动容,乐天好像也听到了妈妈的呼唤,呼吸慢慢地缓和下来转入了正常……稍待片刻,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乐弟和乐妮一齐奔到走廊,他们看见进来了六七个人。有专案组的,有押解的战士,中间是自己的父亲。他们前后左右围着荣高棠进了病房后,又有十几个人分布在走廊里。
一时十分纷乱的病房安静了下来。荣高棠走到病床前,俯身轻轻地叫着:“乐天……乐天!”仿佛是走远的灵魂听到了亲人的呼唤,乐天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兴奋还是病魔的于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荣高棠赶忙握着儿子的手,“乐天,你怎么样了……”
乐天认出了爸爸,他笑了。乐天大口喘着气,费力地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微弱:“爸爸……
您坐……”
荣高棠赶忙坐在乐弟推过来的椅子上。他双手紧握着乐天冰凉的手,尽力不让自己心碎般的悲痛表露出来,望着已经脱相的儿子,他发自内心的巨大歉意化成了一句话:“乐天,爸爸对不起你……”乐天无力地摇了摇头,语如游丝般轻弱:“爸爸……我没有关系……”说完头突然倒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荣高棠和乐弟一齐惊呼:“乐天!乐天!”随着呼喊声,医护人员冲进来抢救。乐弟将爸爸搀到一边期待着乐天再醒过来。但乐天终于没有再醒过来。
荣高棠怔在那里,透过泪花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他欲哭无泪,不知自己是在恶梦中还是在残酷的现实里。他感到极大的悲伤:儿子这么年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管平终于醒过来了。她第一句话就急切地问:“乐天怎么样了?”
问完就伤心地哭起来。乐弟和乐妮也哭了。看妈妈这么弱,只是哭,不敢把真情告诉她。
荣高棠看管平哭得这样伤心,忙对她说: “小管,你别再哭了……乐天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一听这话儿,管平像当头被击了一棒,眼前一片黑暗,她眼一闭又昏了过去……医生、护士又忙着输氧、抢救。
专案组的人跟进来了,管平在抢救,他们却带着荣高棠离开了病房。
几天后,乐天遗体火化。管平越想越觉得剜心地痛。她想来想去,现在惟一能做最后一点弥补的是在乐天火化前,再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她找了任外交部长的乔冠华,请他帮忙。当时任总参谋长的张才千指示负责关押荣高棠的北京卫戍区,再次放荣高棠到医院向儿子做最后的诀别……
荣高棠第二次来到了和平里医院时,依旧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医院内外有许多看病的群众和过往行人都驻步观看,猜测着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来迎荣高棠的乐弟领他和专案组的人一起来到一层的太平问。专案组的人留在了门外,乐弟陪父亲走了进去。
荣高棠走到乐天的床前,掀开了蒙在儿子头上的白床单。突然放声说了一句:“乐天!爸爸对不起你呀……都是我不好呀……对不起你呀!,,然后就嚎啕大哭起来。压抑在内心的巨大悲痛终于在活着的和死去的儿子面前释放出来。而这释放,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难
以遏止……
在荣高棠深沉的回忆中,邓颖超伤感地说:“高棠呀,你看这场运动下来,小乐天不在了,赛乐天(周恩来)也不在了。咱们这个‘乐氏家族’少了两个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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