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自己和狗的关系，就一生有过的几次养狗经历，可以总结为：爱心有余，狗缘不佳。

先说爱心，以前曾亲自捡回过两条流浪狗，一条是在单元口蹲了好多天的流浪狗，一条是在出游路上从其车轮下抢回来的婴儿狗。两条都仔细的养起来，看他们长大产仔，安度一段快乐时光。这爱心就算可以吧。

再说狗缘，上面说的两条，一条不知吃什么中了毒，满院子乱跑，很快死掉，连尸首都没看见。第二条生过两窝小崽，很幸福了几年。可还是没摆脱葬身车轮的厄运。第一次一条后腿半边身子出血，且正在哺乳，一些酒精和一瓶白药，竟好起来了。可半年后还是死在了车轮下。还有两条，不是捡来的，但最后也都没善终。推测肯定是自己狗缘不佳。

鉴于这种状况，曾下决心再不和狗打交道。可前几天老婆又带回了一只婴儿狗，狗儿已然到家，昔日的决心只好再破一次。

首先说一下这狗的血统，老婆说他妈妈出身名门，叫萨姆依，纯白色，是局长家的千金，价值上万。可这千金小姐并没被好好关在绣楼，却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野狗偷情有了身孕。曾试图做流产，却找不到医生，只好产下。到现在也不知道狗爸，但肯定不是萨姆依。因为五个小狗，三条花色，两条黑灰。串种不值钱，狗主人在小狗满月就要送人。老婆挑的这个灰毛。

上面这段话是很久后才知道的。当时老婆只说局长家的狗品种不错，也许当时说了萨姆依，但自己没记住或听成罗威纳了。罗威纳听说过，相当有名，就同意先养着。现在知道了是萨姆依串，再看介绍说萨姆依只有白的好，杂色的名气就差很多，刚来的兴奋度就差了很多。看来，谁都摆脱不了虚荣心。

不过，血统这关很快就过去了，日常生活才是关键。看着一个小可怜在脚底下摇尾乞怜，纵是最自卑的人，也能找到一丝做主人的自豪。纵是再铁石心肠，也会心生一份怜意。纵是真的绝望到顶了，知道自己仍被需要，也该推迟一段时间再自杀。

新生命就是用来让人怜的。刚来的几天晚上，因为离开母亲的缘故，小家伙总是吵闹，让你半夜里起来几次照顾他。累是累点但却有乐趣。那叽叽的声音，总让人想起当年儿子刚出生时的样子。半夜里起来喂水喂饭，清理屎尿，整理狗窝，也很像当年伺候月子的岁月。实在闹的时候，抱到床上一起躺一会。你抚摸他软软的皮毛，他用小舌头舔你的手，这情景更像二十多年前的父子。就算狗崽不能代替儿子，那就暂且当孙子吧：将哺育孩子的技巧如此温习一遍，也许可以当做是为哺育孙子的预备期实践呢。

三四天后，小家伙熟悉了环境，就开始撒欢了。只要一回家，他就在你脚边乱串，不小心就踩他一脚，狗叫就和老婆的骂声一起来了。为培养他定点大小便，东家随狗带来的狗粮很快就奖励完了，到现在也没见多少成效。狗屎运倒没摊上几回，擦尿拖地的事实肯定翻了几番。

抱着小狗跟着老婆，一起看了几期训狗的视频，重温了训狗四大基本原则。例如说七天就可训好一条狗。好习惯要用条件反射原理逐步养成，也就是当他做出正确的事后立即加以奖励，尽量不用对错误惩罚的办法。要培养狗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和服从，就要让狗随时知道你是他的主人，而不是他的服务员。

理论很有道理，可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就说大小便，铺报纸给奖励这些很简单，难的是怎么发现他有便便的征兆？等已经便完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就说主仆关系，作为主人，你怎忍心自己吃饭让他眼巴巴的看着你？多少也该赏一点吧？说白了，宠物就是宠物，某种程度上就是主人。这关系就跟现在的公仆变成主人一样，差别只在于一个是不忍，一个是不敢。

坐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史铁生，小家伙就趴在脚下聚精会神的看你。翻到《灵魂的重量》，觉得好些话说的比得道高僧更有理。史铁生用一生时间来寻觅那个超脱于肉体之外的灵魂，不知道最后是不是找到了。不过还是愿意相信他最后的时刻很安心。

按照他的说法，人是因为在伊甸园犯了罪才被罚到人间受难的。也就是说人间本来就是受难的所在。可狗为何也到了这里呢？它也犯罪了吗？如果说人的一生就是为了追求快乐和自由，那狗追求的是什么？它是羡慕狼祖先们的自由，还是陶醉人类屋檐下的安逸？它对以自由做代价换来的豢养满意吗？做个对比，作为宠物一生养尊处优然后被隆重埋葬，和作为豺狼拼搏一辈子然后被同伙吃掉，究竟哪个更有意义？

要说狗最本质的工作就是看家护院。所谓狗不嫌家贫，只要还没饿死，就会把这个地方当家，且不管这里的家是一个铁笼子，还是一处贫民窟，或是一处豪华别墅。就算狗不介意这种区别，这笼子和房子一定没法和大自然的自由相比吧？就在这画地做成的牢里，为什么狗从来都没想通过要越狱，反而要舍命的保卫这囚禁了自己的牢狱？作为犯人，只是因为主人施舍了一点口粮，他就该这样感恩戴德吗？这些品德，放在人身上，这有一种好坏不分、为虎作伥的感觉。

新闻说，五年之内人类就可以开发一种狗语翻译机，实现人和狗的语言交流。例如，听懂这种狗叫是说自己饿了，另一种狗叫是说想遛弯了。设想一下，这种机器的升级版，应该可以除了明白狗的这些生理需求外，也能理解了狗的精神世界。例如，翻译出狗对自由的看法，让狗与人类一起探讨一下各自对生命意义的理解。

不过，就算完全实现了这些，答案也许更加茫然：作为人，早就完全模糊了伊甸园的幸福，而成了俯首听话的顺民，怕连这些疑问本身都要忘记了。对他们来说，正如眼前的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哪里还记得狼前辈们奋斗的历史，只会努力扮演好宠物的角色，多多摇尾，甜甜的凝视，将主人的快乐，当成自己最大的满足。

于木鱼宅

2013-6-2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