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每天出入高速公路四次，对收费站和收费过程实在是太习惯了。例如最常见的是默片，司机递上卡片和现金，收费员找回零钱给票，整个过程干净利索，一切就像卓别林的短剧一样。区别是收费员的脸不会像卓别林的脸那样逗笑，而只会让人冻冰。

也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电声，离开老远就听到刺耳的电喇叭：“您好，一路辛苦了，欢迎你行驶xx高速。”然后是另一个电声：“一型车，应缴费多少元。”前一句刺耳却温馨，后一句敦厚却严肃，两句共同的特点是分贝足够高，经常吓你一跳。醒来后再看电声背后的那张脸，依然在冰点以下。可能是喇叭坏了，也可能是要低碳，反正这段时间也就不到一个月，就回复了习惯了的默片时代。

冷就冷吧，反正现在是夏天，还可以省点空调。可前一礼拜这早已习惯了的冷，却突然变得火热起来了：“司机师傅，您一路辛苦了。欢迎您行驶xx高速。”“您应缴xx元，收您xx元。”“找您xx元，这是你的税收的票，请您收好。”“谢谢您的配合，请小心驾驶，祝您一路平安。”

老远看前面一辆车缴费，鸡听了这样一套话。自己的车到了，又重复一遍同样的话。假如这些话是电喇叭出来的，也就不会有热度。要知道所有这些话都是从人的嘴里出来的。如果单是嘴巴发了声，像新闻联播的语调那样，热度也不会大。可这些话的语调和气声以及煽情的样子，简直能和“最美新闻人”的播音员媲美，这温度立即就升高了十几度。假如只是声音煽情了，热也不会热到哪里，可你同时还看到了一张唇白齿红笑容洋溢的脸。这温度又会蹿升一大截。据说最标准的微笑露八颗牙齿，曾经短暂凝视过，对面玻璃窗的口腔里差不多有十三颗白玉呈现在你面前。综合来看，这声音的干练，语调的煽情，微笑的标准，绝对可以胜任感动中国颁奖晚会的节目主持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可照样让你觉得绝对真诚，以至禁不住你热泪盈眶。就算泪没流下来，也能让你隔着玻璃让肚皮里面热血沸腾。以至于走过去了很远，以为年轻同事的热度还没减下来，直问大家怎么设法和她们联系，做舞伴，谈恋爱，娶回家都蛮不错。

这种情况就这样持续着。总的来说，自己虽已老的没了试图联系她们的冲动，但突然从以前习惯了的冰冻状态，变到这种近于沸腾的过热状态，还真有些不习惯。假如只是听一个可爱的小妞如此热情还容易点，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一个满嘴胡茬的男士对你如此热情的时候，总怀疑自己或对方的性取向是否有问题。就算没这种恶俗欲望，单想一个收费员每天重复这些说辞成百上千次，对嗓子来说都是一份苦差事。而每天把这微笑的表情坚持挂在脸上七八个小时，这肌肉一定会僵硬。

所幸，这种过热并没持续太久，差不多一周顶多十天后，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卓别林又粉墨登场开始演绎默片，那开过的锅里的水又降到了冰点以下。至于那个年轻同事是不是联系上了“高姐”，或者已经有了阶段性收获，他自己没说，别人不知道。反正自己现在再看缴费过程像默片那样快速通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回到习惯了的正常状态了。

后来有人问这段时间为何发烧的原因，大家竟然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的结论一定是某领导发了一阵疟子，就像刚过去了的h5n1!

所谓习惯，就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因为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其中不再有人追问是不是本来就该是这样样子，甚至加入偶尔改变了这个习惯，反倒让人很不习惯。这样的习惯太多了：

作为百姓，早就习惯了这边的民不聊生，当听到海峡那边“一帮公民让官不聊生”的时候，就很有点不习惯。作为主人，早就习惯了在公仆面前百分白的谦卑恭敬，当知道“日本人到政府办事自己坐着公务员要站着服务”的时候，就非常不习惯。作为下属，早就习惯了人在屋檐下的低头生活，当看见微软员工把腿翘到桌子上和比尔盖茨说话的镜头时，不习惯的差点把眼珠子摔掉。

看一篇貌似骆家辉的信，里面就说了一些中国人的习惯和不习惯。他说中国人习惯了领导出门坐头等舱，旁边还要有5个警卫，对自己坐经济舱就有点不习惯，认为这一定是作秀。中国人习惯了官二代富二代上贵族学校接财富权力的班，对自己让孩子上普通打工子弟学校，实在不习惯，说这一定是美帝国主义要借此分化中国。中国人习惯了了许永迈们出门5辆警车开道的阵势，对自己下飞机后坐出租车到大使馆更加不习惯，认为这简直是给国家丢脸。中国人习惯了领导开车撞倒他们扬长而去的豪迈，对自己下车还礼貌的对司机说谢谢非常不习惯，认为这有违三纲五常的原则。……　

骆家辉的习惯和不习惯，或者有政治目的，还是不说的好。那咱就不说他，说另外一个真正的中国人的比习惯。在另一篇《中国人初来美国的十大不习惯里》这个中国人就罗列了很多不习惯。不过，咱对这些不习惯总觉得是天方夜谭：就算不是不找边际的传说，也怀疑作者是个别有用心的美奴。毕竟对照这片活了大半辈子的国土上身边已经早习惯了的习惯来说，所有这些都很不习惯。罗列一下咱习惯了习惯，洋人也会不习惯：咱习惯了领导睡90位女人的威武，就算这些女人中有自己的亲戚，也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咱习惯了被殴打被侮辱被低三下四的受虐状态，稍给点尊敬给个微笑施舍点公平，就感到浑身不习惯。咱习惯了催泪瓦斯和震爆弹下的和谐幸福，免点农业税，局部异地高考，城管不是用脚执法而用眼执法，咱都要习惯的给他们五体投地了。……

总的来说，长期形成的习惯本身，一定也是一个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扭转一个早已习惯了的习惯，不仅会让人惊讶，甚至会影响到社会稳定。但愿这一点不是危言耸听。单说这十天的高速收费处微笑服务就是这样：司机很惊讶，收费员很辛苦，效率大大延缓，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呢？

于木鱼宅

2013-6-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