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狗大黄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它蜷卧在院子的大槐树下,为了抵御辘辘饥肠、头晕眼花的强烈刺激带来的不适,把腰再弓了一下,头更深地埋进腹部,以减少肠胃蠕动而增加的饥饿感。
大槐树已经有孩童手臂抱拢那么粗了,枝繁叶茂,绿荫遮蔽,透过枝杈微隙,隐约还能看到头顶的点点蓝天。槐花早已开败,珍珠玛瑙般玉白的花朵渐渐散开,随风飘零,不时有微小枯萎发黄的花瓣坠落在大黄的身上,稀薄地在大黄身上覆盖了一层。大黄懒得起身抖落,梳理毛发,任凭微风刮过,任凭花瓣从身上飞走。
往年,花开时节,槐香溢满整个院落,主人一家兴高采烈,攀折槐花。那一串串的香甜的槐花,或生吃、或蒸、或炒,主人一家都是尽情享受。大黄体味不来,只是蹦蹦跳跳的跟在主人身旁,摇晃着尾巴,在院落里玩耍。如今,整个院子就剩下了大黄。
大黄不懂,只知道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主人把大黄拴在槐树上,禁住大黄咬人。主人不停地给来人散着香烟,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众人七手八脚帮主人把全部的家当都装上了一辆长长的汽车,汽车屁股冒了一阵青烟,略带呛鼻的气味,一溜烟就开走了。主人把大黄身上的铁链解开,眼睛长时间盯着大黄,似乎依依不舍、无限留恋,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大黄心急,摇着尾巴追着主人,但主人却命令大黄不要再跟。外边的小轿车里,坐着主人的妻子儿女,主人发动车子,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大黄惆怅的回到自己熟悉大槐树下,那是它的地盘,有它熟悉的气味。院子里,主人的房门敞开着,大黄有些奇怪,平常主人出门都要锁好门窗,真是粗心。大黄打起精神,守着院子,看家护院是它的天职,决不能让陌生人进院子,拿走主人的一针一线。
晚上,主人没有回来,大黄非常奇怪,就连上学的孩子也没回来,这在大黄看来就不可思议,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主人家没有一个人再回到院子。大黄百无聊赖,盆子里的狗食也剩不多了,不能离开院子,要巡逻,要守护。大黄跑进主人的房子,发现房间里边空空如也,家具、床、锅碗瓢盆甚至墙上的壁画都不在了。大黄记得,壁画里有个色彩斑斓、黄白相间的庞然大物,每次进主人房间,都要多瞅一眼那个壁画,虽是壁画,但也让大黄心有余悸,天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它不知道那个大物叫老虎。
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六天过去了,依然闻不到主人的气味,听不到主人熟悉的脚步声。大黄顿时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感,莫不是主人把自己抛弃了,不再回来了。大黄不信,主人一直都很宠自己,喜爱自己,主人爱好户外运动,常常出外狩猎,城外三十里,植被丰茂,野物众多,主人没有猎枪,但主人会下套,套野鸡、套野兔、套猪獾、套黄鼠、每次都少不了大黄参与,大黄坐在副驾位置上,眼望着前方,外边碧绿一片,电线杆、杂树、民房荘稼等一闪而过,被远远抛在了后边。大黄感叹,自己四蹄全速奔跑,怕是速度不及车辆的三分之一。以前,主人开着车,自己跟在后边奔跑,主人毫不顾忌的自己感受,速度一直不降,为了跟上主人,自己差点跑得口吐白沫了,一条赤红的舌头伸得老长,涎水直淌,只盼等刮来一阵清风,扫去一身燥热。主人心疼大黄,副驾位置就成了大黄的专座。
大黄伤心地蜷缩子大槐树下,暗自伤神,饥饿催促着它出去觅食,但又恐主人良心发现,回家找它,它宁可忍受翻肠搅肚般地苦楚,也不愿意离开。哪怕那是十分渺茫的希望,它坚持着,也许被抛弃的痛苦远远超过了饿腹之痛,它宁可让主人鞭笞一顿,也远好过这单处的孤独滋味。
大黄有些支撑不住了,精神和毅力在血管里一丝一丝地在消耗。它真想不吃不喝就这样让生命枯竭。饥饿到一定程度,也就没有感觉了,也就没有痛苦了。痴心妄想的期盼被一阵阵隆隆的机器声所打断,它看到院子外来了很多人,围着主人的房子,指指点点,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庞大的挖掘机绕过槐树,高高地举起牛槽般、闪着亮光的铁铲,发出低沉的吼声,直奔主人的宅房。铁家伙真厉害,一铲子过后,主人的房子就剩下了半边,露出水泥包裹的钢筋,连着篮球大小的水泥团块,兀自震颤。粉尘弥漫在空中,半天不落。
大黄发怒了,这简直就是藐视自己的存在,猛地跳跃起来,前腿着地,耳朵端竖,鼻子上簇,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呜呜的低吼,震耳的轰鸣湮没了大黄的愤怒,大黄狂吠着冲向人群,把围观的人群赶得四散而逃。大黄是拼命而去,是正道,是保卫自己的领地,围观人群只是慌乱,仅是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槐树下的大黄,哪里拆迁的队伍不携带棍棒武器?但又随之镇静。大黄布满血丝的眼里,哪顾得人群手里的棍棒,大黄浑身上下着实挨了不少下打。
大黄彻底失去了信心,似乎明白了一切,自己被主人遗弃了。主人的房子被征,拿足了补偿款,买了高楼大厦商品房,那鸡笼般的大楼里容不下自己,主人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友情以及主仆关系了。拆迁的队伍,怜悯黄狗的遭遇,感佩大黄的忠心耿耿,也不真心想弄个鱼死网破,手底下自然留了情,大黄身体虚弱,战斗没几个回合,就感到力不从心,胜负已分,加之无心恋战,一瘸一拐地退却到灌木丛林里休养。
是当头棒喝,是幡然悔悟,大黄什么也没有了,彻底的无牵无挂,大黄反而一阵轻松。肚子一阵咕噜咕噜乱叫,棍棒敲击的部位隐隐作痛,用尽力气的跳跃搏斗,耗费了大黄的气力,简直是虚脱或者是筋疲力尽了。大黄长长地趴在灌木丛林地下,全身放松,足有半晌,一动不动,总算攒足了气力,这才漫无目的乱钻乱窜。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弯弯的月牙散下淡淡的清辉,一切都沉浸在静谧当中。远处,千家万户都点燃了亮灯,散发着熠熠辉芒,大黄相信,这千万盏灯火里边,肯定有一盏是主人家的灯火。也不知道主人可曾惦记着自己。
突然,大黄似乎被微乎其微的声音所吸引,那是微小动物发出的近乎静默的簌簌之声。大黄的眼眸里顿时一亮,一个纵跃,前爪用力下击,一个肥硕的田鼠便成了大黄的口中之餐、美味佳肴了。狗拿耗子,不是多管闲事,那是习练技巧或者是需要充饥。久违的血腥唤醒了大黄潜意识里的麻木,大黄曾是出色的猎狗,有着丰富的嗅觉和俘获技巧,有着敏捷矫健地身手,岂能当个饿死鬼。思想的火花崩出点点星光,想到先填饱肚子,再做下一步打算。多天不曾进食的肠胃一阵抽搐不适,似乎厌弃了几乎没有嚼碎而吞咽的猎物,大黄强忍着没有呕出。继续沿着灌木林地前行。
黎明时分,万籁俱静,整个城市还都沉浸在睡梦当中,只有远处的鸡鸣若隐若现。大黄不再感到饥饿,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钻出灌木林,迎接朝曦里的第一缕阳光,早起锻炼的人,脚步纷至沓来,这对大黄来讲,新的生活就要从今天开始了。
大黄站在晨风当中,竖起耳朵,眼望前方,贪婪的呼吸着略带湿润的清新空气。早起遛狗的人牵着自己心爱的宠物,走走停停,不时等等小狗在电线杆、树上、墙角留下一些排泄物,做上些气味记号,人狗亲昵的举动,引得大黄一阵惆怅失落。大黄蔑视这些同类,撒娇、瘦弱、怪模怪样,有些还超自己挑衅式地发出汪汪的叫声,大黄相信,自己一口就能叫这些宠物同类哭爹喊娘。
城市道路已连接了乡下,这极大缩短了城乡距离。大黄沿着路沿,这嗅嗅,那闻闻,只在明显的电线杆、或墙角处,微蹲,喷射一点自己尿液,这是辨识方向的本能举动,要节约这可贵的“资源”,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大黄像独行侠一样,穿街走巷,孤独前行。以前主人很少带它进城,大黄顿感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一切都新鲜。高楼大厦让让大黄有些眼晕,车辆嘈杂的吼声震颤着大黄的耳膜,各种复杂混合的气味冲击着鼻腔褶皱上的粘膜。大黄最喜闻路边的垃圾桶,那里有各类人类抛弃的残羹饭渣,那是个天然的食场。不时还有捡拾瓶瓶罐罐的拾荒人带着长长的乳胶手套,在垃圾里翻腾着,寻找着一切可以换钱的有用垃圾。一路上,大黄也碰到了不少同类,大黄本来有意识接近同类,但看到同类麻木的表情,自由散漫的各行其是,似乎毫不理会它这个陌生者,也就打消了念头,自顾自地游荡玩耍。
大黄其实误解了这些同类,大家早上起来都忙着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来填充饥腹。哪有时间进行交流,像它这种命运的流浪儿多了去了,大家都习以为常坦然接受被遗弃的命运了,只是它还沉浸在失去主人的悲恸之中。
大聚会是在夕阳西下的西郊建筑垃圾场,大黄不知道。忙碌着转悠了一天,直到日落黄昏,鸟鹊归巢时,大黄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大黄根本就没见过这个阵势,百十来条颜色各异的野狗举行着庞大的聚会,打闹玩耍,以各自特有动作表达着喜怒哀乐之情。狗群毛色以灰、黄、黑、花居多。由于没有得到清洗照顾,白、黄、灰色的狗多染以黄土色,毛发因沾灰尘多而秀拧在一起,肮脏不堪,就像丐帮相聚,互不嫌弃,也就无所谓异类了,有的同类甚至在对一些异性做着爬跨动作。
大黄的加入,没有引起群狗的注意。大黄只找一些个头和自己差不多的同类亲嗅鼻子,互相打量,亲近一阵。大黄需要朋友,特别是在这样大的场面里,应该能碰到自己喜爱的朋友。人类不也是举行交友会吗,大黄转悠了半天,唯一能看上眼的就是那个头像狮子,毛发细密粗长的大块头,但看到大块头那不可一世表情,心里不快,便放弃了打算,大家沦落到如此田地,还摆什么臭架子。其实大黄不了解,大块头天生就是那个模样,看着凶残暴戾,其实不是,大块头是来自雪域高原的藏狗,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具有着高贵纯种藏獒的血统,只是大块头的母亲出身不好,大块头才没有待价而沽,流落街头。
大黄正趋步前行,忽然斜里奔出一浑身漆黑,皮毛光亮的黑狗,同类遇同类,先闻屁股尾。黑狗亦是刚刚沦为狗乞,也是抱有同样的心思,偶闯群狗大会,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狗却在灯火阑珊处。黄狗一入场,就引起了黑狗的注意,黄段色的皮毛,短鼻方头,个头高大,身体健硕,黑狗暗喜,总算不枉来此一场。虽同为雌性,大黄似喜欢黑狗,亲热地摩颈以示善意,正觉孤单,正好义结金兰。
夜色渐浓,夕阳早已收起最后一抹亮光,蛐蛐和不知名的虫子此起彼伏的开始了音乐的大合奏,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大黄和黑狗满心欢喜的相跟着离开建筑垃圾场,群狗也四散而去。大黄是初来乍到,对于新环境还是懵懵懂懂,黑狗领着大黄夜宿小城西环路的绿化带内。多天来的委屈压抑在心头,多年的恩宠竟然说没就没了,真的就成了丧家之犬。大黄如今交上了新朋友,一扫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和大黑闺蜜般相互依偎,低声交流着只有它们才懂的知心话。
黑狗之所以喜欢在绿化带内定居,最主要的还是这里有个祥和慈善的人类朋友。紧靠西环路,有一家单位,单位里有个非常有爱心的女职工,每每会把食堂职工吃剩的饭菜收拾了,端到绿化带内,喂养流浪的猫狗,黑狗初次还比较警惕,但见那妇人仁心宽厚,心地善良,毫无恶意,也就欣然领受了,只要见那妇人出门,黑狗似见到恩人般,低眉顺眼,晃头摇尾,任那妇人抚摸。
初见黑狗带回大黄,妇人甚觉惊奇,见大黄颇通人性,与大黄也很快熟识。大黄、黑狗在妇人的照料下,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稍微弥补了被遗弃的缺憾。一日,妇人上街,大黄、黑狗摇尾跟随,路过一苹果园,无端跑出来几条恶犬,围着妇人就是一阵狂吠,大黄、黑狗见状,奋力驱散了恶犬,护主有功,更赢得了那妇人的欢心和喜爱。
大黄和黑狗自结伴以来,逛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因是同行结伴,也没有受到同类的攻击。只是常常受到那些有主家的家狗的狂吠,家狗越是有链条拴捆,越是抨咬的厉害,嗓门也越大,好像自己的门前谁都不能通行似地。真正要放马过来,大黄也就三招两式,肯定把它咬趴下。猪獾的牙齿就非常厉害,大黄曾经在主人的帮助下,收拾了一只猪獾,何况一只家狗,真是自不量力。
有一条街道,大黄和黑狗是最不愿去溜达的。那里开了一家“飘香狗肉馆”,街巷里,大黄灵敏的嗅觉能远远闻见同类发出的那种固有的体味,那种血腥味。黑狗习以为常,反映淡漠。大黄知是同类被剥皮水浸,为了去腥,多次换水,门前流水带出了血腥杀戮之气。饭馆生意红火,人来人往、猜拳行令、高声吼叫,个个红光满面。最可恨的是,每次路过,总有那么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脸露坏笑,对大黄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竟把同类煮熟的骨头扔给大黄,大黄心生憎恶,连同黑狗快速离去。大黄和黑狗后边往往跟有仰慕追随者,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黄和黑狗从来都没正眼瞧过这些追随者,他们恬不知耻地嗅嗅那些坏人扔过来的骨头,竟开始啃嚼。没骨气的东西,大黄暗怒。
燥热的夏季来临,小城被绿色覆盖,知了在树上不停地聒噪,马路被骄阳炙烤得发烫,暑热充斥着小城的每一寸空间,柏油马路被晒化的沥青闪着乌黑的亮光,车辆快速通行时,沥青粘连轮胎又被撕开,连续不断的嘶嘶声不绝于耳。大黄和黑狗伸长舌头,肚子一鼓一缩,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真是个炎热的夏季。大黄受不了炎热,带着黑狗离开西环路那块绿化带,直奔乡下的古宅而去,虽说那里被征迁,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坎大黄都能如数家珍。那里凉快,大黄和黑狗相依为伴,捉蚂蚱、抓黄鼠、田鼠、偷啃瓜果,趴在大树底下乘凉,倒也惬意痛快。这怕是大黄和黑狗最幸福的一段光阴。
转眼秋风送爽,瓜果飘香,燥热褪去,小城的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在乡下呆久了,黑狗惦念自己的领地是否被占领,那个友善的妇人是否还在担心它们的失踪,大黄拗不过黑狗,只好相跟再次回到西环路边的绿化带。
一切依旧,那妇人见大黄和黑狗回来,清洗了食盆,又开始定时从泔水桶捞出食物残羹,倒进食盆,喂养大黄和黑狗。大黄胃口不错,喜爱妇人送来的食物,黑狗却有些不同,食欲减少,经常在绿化带内小便,并且莫名的兴奋、烦躁,有时竟单独外出。附近的雄性同类经常过来骚扰,黑狗不再表现厌弃,反有喜悦之色。大黄恍然大悟,黑狗思春了。控制不住自己的黑狗竟然在路边和一雄性勾搭在了一起,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观看,还有孩童拿起砖头石块打砸,大黄有些忿忿不平,人类和他们能有多大差别?在夏季,它和黑狗经常看见花园里、大树下、长条凳、马路边、草坪上不是也有人类如此吗?它和黑狗亲眼看见的。
此事件过后,黑狗恢复往日的神态。没过多久,大黄也经历了同样的感受,烦躁不安、不思饮食、浑身燥热、身体还散发着和黑狗同样的气味,大黄定力稍好过黑狗,妇人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竟拿些火腿肠褒奖大黄,只是在吞咽的过程中,感到了火腿肠里夹杂的微小异物、似有酸苦之味。大黄相信那妇人不会存害己之心,即使有,也能接受,小城里能善待它们这些流浪者的好心人又有多少呢!十数八天过后,大黄的那种不安感觉明显消退。
秋末冬初,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发黄的树叶经受不住寒风的摇曳,纷纷飘落,光滑的树皮逐渐变为褐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只有松柏常青依旧。从城里传来消息,一恶犬在城里发疯连咬行人,怀疑是患有狂犬病。接到领导指示,全城戒严,出动全部城管人员,消灭疯犬以及尽可能的捕获流浪犬,免得危害人类。
黑狗已逐渐行动不便,大腹便便,体态臃肿、腹下的ru*头下垂,都快要拖到地面了。这不是一条好消息。大黄经常出去查看打探,黑狗则藏在绿化带内。
那日,大黄在街巷转悠,明显感到以往的同类少了许多,转过一拐弯,迎面碰到一群人,穿着黑蓝色制服,手拿棍棒、电警棒、套网,正在围追一灰色流浪犬,大黄机灵,隐身灌木丛中,屏气凝神,静观事变。灰色流浪犬左奔右突,埋伏圈内哪有那么容易逃脱,不幸被电警棒击中,浑身抽搐,另一制服男,一个网套,就把灰狗抄起扔进写有城管字样车上的铁栏内。跟着城管的还有一个体态臃肿的方脸男子,大黄依稀记得,那人好像是“飘香狗肉馆”的老板。大黄从他咧开的大嘴狞笑中,看到了后槽牙前边的那颗闪着亮光的金牙——捕获的流浪狗全由他来处置。
大黄悄悄溜回到绿化带,无论如何要带黑狗离开,预期等死还不如奋力一搏。西环路十字,车流如织,黑黄二狗离开绿化带,捷径就是穿过红绿灯,走一段石子路,然后穿过一片干透的玉米田,就基本上安全了。大黄走在前边,后边跟着臃肿的黑狗,狗是红绿色盲。但有灵性,跟着过马路的行人应该是没错的。
红绿灯间隔只有短短三十秒,大黄几步就跑过了马路,扭转身去,看着黑狗。黑狗已到路中央了,过来了,马上过来了,绿灯已变为黄灯,再有三秒,就是红灯,黑狗穿过马路就安全了。哪想竟有水泥罐车不管不顾的争抢黄灯,也许司机没有看见,也许根本就没把黑狗当一回事,黑狗瞬间就被卷入滚滚车轮,大黄惊呆了,木然站在那里。它甚至连黑狗的哼声都没听到,竟命丧当场。南北车流过后,十字路口只留下了黏糊糊一片,紧紧贴在地面,像一块农妇做就的荞面饼子,平展展的躺在锅底。大黄感到时间凝固了,它懊悔带黑狗走捷径穿马路,可不走,迎面碰上城管也是死路一条啊,他们会放过怀有身孕的黑狗吗,大黄不敢确定。
北风呼呼地刮着,寒冬就要来临了,大黄离开小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乡下。这里是安全的,玉米地、土崖下、果园里、废弃的窑洞,都是它的栖身之所。有时半夜噩梦惊醒,回味半年来的经历,仍伤心不已。大黄忘不了照顾它和黑狗的那个妇人、忘不了朝夕相处黑狗朋友、忘不了西郊建筑垃圾场的大块头,它不再记恨围捕流浪狗的城管,那是他们的职责;它也不记恨抛弃它的主人,人各有各的难处。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那是说人。对狗来讲,道理亦是一样,它能有这些经历,无论是善缘还是恶缘,一切都将随风而去。也许,它本就不该进城,进城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风小了,雪花纷纷扬扬,也许一场暴雪会将一切都掩埋掉。大黄看着瓣瓣雪花逐渐落满全身,就像故居院子里的槐花纷纷飘落那样。它不愿起身抖落,只想抛弃一切杂念,好好睡上一觉。这一睡,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来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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