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铜》

——海子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这首诗写于1984年10月。

对于这首诗，我想发表一下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无意做一个宏大的文化传统分析。

海子1964年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城外的高河查湾，青年时代主要在农村老家度过。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毕业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政治系任教。

之所以给大家说一下这个背景信息，是想告诉大家这首诗写作时，海子任教刚刚一年，这个时候还处于事业的和心理的正常发展期，处于诗歌写作的生长期。在我手上的这个诗集版本是鹭江出版社2010年第一版，薄薄的，不是全集，题目叫做《心灵深处的对话》。我觉得这个书名题的恰到好处。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亚洲铜”！我第一次读海子这首诗是什么时候已经忘了，读第一句就产生了好奇，“亚洲铜”是什么东西？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我读完整个第一节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亚洲铜”是指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黄土地”。“铜”象征着黄色的土地，质地坚硬，给人一种荒凉之感；又象征着黄色的皮肤，黄色的给人太阳的光辉。“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诗人放眼时间的长河，说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黄土地是我们黄河文明的发源地，是我们中华民族种族的象征，我们祖祖辈辈都出生在这里，又都在这里死去，而作为诗人的“我”也将死在这里。这是一种对黄土地生活方式的质问吗？或许是一种无奈的悲叹？又或者是一种对生“我“养我的土地情结的自豪？或许都不是。

接着第二节：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诗人每节都以“亚洲铜“起兴或者开始，有一种复踏的有力的节奏感，产生一种音乐性的韵律。简约、节奏一直是海子诗歌的特色。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鸟，这一句跳跃性比较大，也不容易理解。但是“飞鸟”这一意象，我们都熟悉，象征着飞翔，象征着天空，联系上一节，我们可以理解诗人实在表达一种脱离黄色土地这种宿命似得生活方式：不能像祖辈父辈那样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那片黄土，最终埋葬在那里。

那么我开始也补充了，诗人1983年才开始任教，这个时候正处于写作与事业的成长期，诗人对于生活对于未来充满了想象（根本不会想到后来的自杀），这里的“爱飞翔”可以理解。但是对于“爱怀疑”就有点难以理解了。我个人以为这里的“爱怀疑”是诗人自己的性格或者心理特征的描写，（其实，我思考再三觉得这样来界定“爱怀疑”和“爱飞翔”不准确。其实，它们应该就是诗人的诗歌精神，就是化身飞鸟的诗人与诗歌的统一）在此，诗人是把自己当做“飞鸟”来看待的，怀疑就是“飞鸟”的目光，是诗人对于第一节的祖辈那种生活状态和方式的怀疑：难道我要像他们那样生活吗？诗人想要飞翔，想要超越。（诗歌的精神就是怀疑，就是对世界本质的一种探寻和追问，而飞翔则是“诗歌"这枚“硬币”的另一面，诗歌通过怀疑，通过质问世界本身而达及对现存事物的超越，飞翔到世界的“彼岸”，实现诗歌的理想）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这一句转折也很大。海水应该象征着障碍或者无处可栖的悲剧，“飞鸟”最怕的不就是飞在大海之上，而暴风雨来临之时，无处可以降落的那种糟糕的情景吗？

“你的主人是青草”，主人这里应该是指诗人自己本身，飞鸟的头脑就是诗人本身的意念。“青草”就是诗人，“住在自己的细腰上”让人想起精卫填海的故事，脑海里浮现出精卫口中衔着一根草木的形象。当然这纯粹是我个人的联想。也让人想到海里的水草，诗人“飞鸟”就住在这种“细腰”上。大海也象征着不同于黄土地的海洋文明，这和土地文明或者农耕文明是一种强烈的对比和反差，也许诗人的理想就在于此，我不敢妄下定论。

“我”和“飞鸟”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这种秘密是什么呢？是飞翔吗？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此节诗人想象力真是爆发了，两只“白鸽子”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这里出现了另一个主要意象：屈原。屈原大家都很熟悉，中华诗人们的领袖，当时那个时代的（而非今天）爱国诗人，就爱国这一点不谈，屈原也象征着一种精神，诗人的精神：路慢慢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此处，海子说道：让我们穿上它吧——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河流穿上它，这里显示了诗歌的张力所在。我个人将它归结为以下四点：

第一：河流与屈原投河自尽这一历史事迹产生了互文性；

第二：鸽子在沙滩上，在河边，河流流过去给人视觉上的感受就是穿上了白鞋子，这鞋子可能就是屈原拉下的；

第三：我们一称谓第一次出现，开头出现时候是单人称“我“，而我们是指我和谁？“我们”和“河流”一起，这里我们可能包括“飞鸟”，也包括“爱怀疑”和“爱飞翔”的同路人。(这个“飞鸟”也许就是诗人的诗歌理想，就是诗歌的精神本身）

第四：我们穿上的“白鞋子”的本体是“两只白鸽子”，那么我们穿上它们就不是用脚走路了，而是飞翔。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这是文本的最后一节，这里又出现了几个突兀的意象：“鼓”、“心脏”、“月亮”。“击鼓之后”说明鼓在逻辑上是先在的，那么下面一句的语句结构是：我们把…心脏叫做月亮。这句很怪，跳舞的心脏？诡异、奇绝。我们知道“鼓”是一种敲打乐器，一般是用于仪式上的，或者祈福，或者助兴，或者召唤等等。舞蹈和鼓放在一起，让我们想起一种非常正式和盛大的场面。心脏在舞蹈，这种想象力非海子所有不可。在黑暗中舞蹈，月亮意象自然就出来了，但是诗人为什么把在黑暗中舞蹈的心脏称为月亮呢？这就与前几节相呼应了，月亮是高挂于天上的，是与地球（土地）遥遥相对的，象征着一种不同的地域。这也象征着诗人的飞翔之梦，在黑暗的夜晚（或者时代）能够“舞蹈”的也只有“心脏”了，而它就是“月亮”。诗人收尾更加有力，“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之所以说有力是因为，上一句已经把诗意推向高[chao]，“击鼓”、“黑暗”、“跳舞”、“心脏”、“月亮”，这些意象的奇妙组合，已经让我们的大脑无暇以顾，而这里又多了一个“喻中喻”。这个你是指谁呢？我个人以为是指以“爱怀疑和爱飞翔的鸟”为精神力量的诗歌本身。

就这样诗人把这些意象串联了起来，以上的主要意象形成一个回环往复的链状结构。从第一节到最后一节实现了诗歌的内在升华。

（初稿，2013年4月21晚九点至十一点。4月25中午一点修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