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云雨绵绵，雨点不断的季节。刚过去一阵子细雨，阳光才出来一会儿。在一座古老宅院里，橘色的光线滴滴点点掉下来，掉下来，晾在盘着乌丝云髻的琳姨的身上。

琳姨是当地的富婆，丈夫离家出走多年。每当天气转晴，为了一吐胸中的恶气，琳姨常常在院子里独自练着调子。她的口齿极为清晰，一字一句，似乎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接近于怨妇哀歌的故事。

手持练袖，唱西出阳关，小桥人家，时不时再来点自家心事，难练的经。此时琳姨不知又在唱哪出戏，不会又是手绘心事，难以言喻的思夫之苦。

小翠又不巧撞上这迟暮的美人了，她才芳龄十八，比之琳姨的略显半老徐娘，她还似乎有自恃年轻的资本。况且本家主人的大女儿，地位总也比琳姨要高过一截。琳姨多少是这家无子无嗣，被老公遗忘的半寡妇人。

在小翠眼里，琳姨有事没事念经的样子，颇让人见了心寒。谁不知丈夫待她冷若冰霜，甚至抛下她不管。她这本死不活的疯样子，谁见了都怕。可是，小翠自有自己的见解，看琳姨打扮穿着标致得体，怎么也不像思维不清的人哪。或许，她的内心世界另有隐情。

咱就来个求学好问，接近琳姨，一边跟她学唱练戏，一边看看她壶里还有什么药可卖。

或许老天长眼，要给小翠这个机会让她挖掘藏在这个院子里的秘密。琳姨从来没有排斥过小翠，请她在院子里喝起了茶。

虽是一家人，住在一起许多年，小翠却很少光顾琳姨的家。七叔一出走就是多年，谁还记得这个形同寡居的女人，加上他们又无儿女，更是被人淡忘，冷落多时。

房间依旧是标致得人见人羡。桌椅，木柜，纤尘不染，虽然陈旧，却古棕色泛着锈红，透露一许清雅和古朴。几串小红灯笼，也是高高挂在屋檐下，房间的四角两侧。剪纸窗花，小把戏玉雕，绣着红蝴蝶的椅子垫子。看得小翠眼睛慌慌。长那么，才知道传说的琳姨身价不菲，七叔留了这么一个古典的家。全套子的家具摆设，要花多少钱哪。

琳姨见小翠天真又无邪，长成闺女十八变，头一次来见她，内心是惊讶也是欢喜。她，有何事来找她。

沏茶落定，两个女人坐着，面对面谈起了话。琳姨的声音极其细腻温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小翠端正地坐下，用眼尾极为细微的余光看了看琳姨，又转头看了看四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极其标致优雅的女人，会被人冠之为疯女人。

“七叔回来过没有？”小翠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琳姨的脸色。

琳姨面不改色，轻轻地站起来，走来又走去，顺便给小翠沏茶，“从来没回来过！”

“不是等于失踪了？”小翠叹了口气，“唉，听说他走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再嫁？这不等于他——他不存在了。”小翠不想把那个某某人死了给挂在嘴上，硬是说七叔不存在了。

“他没失踪，年头季尾总会寄一大笔钱给我。”琳姨微微一笑，语气里似乎无不自信。

这样的生活也是奇葩了。可是依然让小翠不敢想象，那个没有老公的日子，没有温暖的夜晚，她是如何能够坚持下去的。

琳姨不想继续关于她那神秘老公的话题。隐忍着，不愿倾听的样子令小翠知难而退。两个女人只谈了些别的话题。

琳姨的老公应该是去南洋了。

美好的生活因为丈夫的一去不返而变得黯淡。但是琳姨却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闲暇时间练起了曲剧，一首首地练唱。

她没什么朋友，更别提丈夫以外的男人，就是亲戚，她也是甚少来往，一来不想让这些人知道她的伤痛，二来谢绝这些人借钱，避免经济纠纷。

小翠走进了琳姨的生活。

有几次小翠不想读书，逃学逃到了琳姨家里。琳姨好声好气地劝她：“古时女人无才便是德，多少女人想跟男人一样读书都没得机会，你不去，耽误自己也可惜！”

小翠领情，在琳姨家玩了一会儿，又乖乖地回去读书了。

小翠的母亲几次问小翠：“你干嘛又跑到拿个疯女人那里去了？”明令禁止她俩来往。

小翠反感，“你怎么知道她疯了，好好的人儿怎么被你们说成这样？”因为琳姨的交代，自己也懒得跟母亲说清楚原因。小翠不予理会，还是我行我素。

这段时间，琳姨出去了，她知道小翠还会来找她，就在门口留了一张字条。

可惜没等小翠来敲门时，那张纸条已经因为连续几天的大风大雨而吹走了，不见了。

在小翠眼里，琳姨好可怜哦，她会去哪里呢？心里因此结成了一个谜团，关于琳姨的爱情和未来。

她应该过得很好才对吧。小翠用手敲了敲门，没有声音，意外地“叮”的一声，掉下一把钥匙，是这座春宅的钥匙。

因为春宅久未人住，琳姨的离家出走，小翠对春宅的喜爱，小翠连同家人一起住进了春宅。

大约第二年的春天，小翠在春宅受到两笔信，一是琳姨的，二是七叔写给琳姨的信。

“小翠，琳姨走了，过自己的生活了，七叔若再寄信来，再给钱来，你就代我收下，你住进了春宅，你就把自己当做琳姨好。七叔的信不回没事，是钱是物收下，都归你。”

看七叔是怎么写的，“最近生意忙，自己保重，要吃要用的钱，我都给你寄来了。”

多简单，小翠的母亲看了都大叹口气：“七叔是怎么搞的，说不定在南洋结婚生子了，琳姨还执迷不悟。幸好她走了，觉悟了，不然可怜这样一个美人儿都凋零掉了。”

钱，小翠和母亲一文未动，全部包裹着七叔的来信，放进了春宅的大保险箱里，周围的人一个也不知道。

花落花开，春去春又回。小翠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七叔的信和钱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似乎也什么关系。小翠在结婚前大段时间，跟母亲合计，春宅不住了，嫁了人肯定是住夫家。那笔钱，因为七叔断了联系，琳姨也离家出走，那么就拿出来，当做自己的陪嫁。自己家境也不富裕，小自私一把也没问题吧。况且琳姨已经把春宅委托给了小翠。

希望两个人都过得挺好地。小翠和母亲点数了这么多年来七叔寄来的钱，足足可以买起一栋房子了。她和母亲相视一笑。虽说见不得光明，也可为这意外横财惊喜一把。

一阵子鞭炮声中，小翠不经意地掀起了头盖，她好像看到了琳姨，一个侧面，一个背影，依稀着的，在梦里反复闪烁着的倩影。很快伴娘将她得头盖捂住了。

小翠心里发慌得紧，是不是自己又做白日梦了，总是梦见琳姨。唉，真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琳姨了。

真是的，一声——叹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