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碌碌无为的老司机，其实我的年龄说起来也并不算老，50岁。对于我们这种下等人来说，正是好时候。

我的名字叫王有良，家里有一个70多岁的老妈妈，儿子还没有结婚，我得给他攒钱娶媳妇。所以，每天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赚钱了。

说起我那儿子，不瞒您说，长得还真不赖，别看我这个老子的长相，出门差一点把人吓晕。可是我那儿子，不说长得风流倜傥吧，用现在的话说，也算是一个帅哥，那小子白白净净的，1米七五的个头，是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可那小子天生木讷，男女感情这方面，连他的老子都不如，这个着实让我担心与生气。都25岁的大小伙子了，还没谈过恋爱，好像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你说，这年头还有这样不解人事的傻小子嘛，亏了我还给他起了个好名字，叫王帅，真是白瞎他老爹我的一片心意了！

我这个当爹的，真是操碎了心了，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学习还不好，实在没办法，也操起了他老子我的旧业，做了个货车司机。

我们找了一家物流公司上班，爷俩个开一辆长途车。每个月我最关心的就是报销票据和开工资这两件事了。那个财务室的小姑娘，手法太慢，我每次报销的时候，她都把那个钱颠来倒去数好几遍才交给我。然后我还得把那票子拿过来，再一个数一数的算上几遍，然后把她给我的钱，颠来倒去的数几遍。您也别笑我，这都是俺的血汗钱，可不能有闪失。

有时候我等得急了，就会冲她说：“我着急。”要是赶上大经理不在的时候，她还不给我报销，说是没有经理签字，我虽然不能冲她喊，她一个小丫头也不容易，可是我是真着急。每次，我都跟她说，我着急呀！

每个月开工资，那小丫头还特能抻，明明说是每个月十号开工资，结果一拖就到十几号，每次我都会去催她，我告诉她我着急，我明天就走了，其实我就是在告诉她，我明天就要出车了。

二

我的生活，就在这“我着急”中一点点度过，我和儿子非常的节俭，早、中、晚饭，我们从来都不出去吃，我那老太婆常年里身体都不好，如果赶不上在家里吃一顿，我们也不去饭馆里吃，一碗面都10来块钱。我才不去吃，攒下来钱给儿子娶媳妇。有的时候怕半夜开车饿，我就去库房里，拿两个公司买的烧饼揣在怀里，半夜里拿出来，和儿子就着凉水吃两口。

冬天，东北的天气，真是冷啊，零下三十几度，凉烧饼就着凉水，吃得透心凉的，可是总比饿肚皮要强得多。

我那儿子除了木讷点，也是个好孩了，半夜我们两个在车上导班的时候，他总是要多开一会车，让我多休息下。你说，我还求什么，人老了就图个儿女孝顺，可是这小子也不着急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这件事是最让我恼火的事。

他不着急，可是我着急啊，我便找单位里的同事，让他们帮着介绍，还找些有点经验的半大小子，让他们给出出主意，提点建议。

这生活啊，平静得让我烦躁，怎么就不让我圆了这个当爷爷的梦呢？一天天我的生活简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再起来开车，就这样周而复始。

这哈尔滨的破天气，都三月份了，还下清雪呢，地面上一下清雪，这车可就老难开了。我和儿子开车都得特别加小心，高速上，车速特别的快，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我那儿子还算机灵的，可是我这老头子就有些吃力了，有时候车子一打滑，我的心里呀，也真是没个底，害怕呀！

头两天连着几天下雪，还没适应过来呢，可是你猜怎么着，这该死的天气，竟然下起了小雨，你想想，这雨下到地上，地面上就结了一层冰，真是滑得厉害啊！我和儿子晚上吃了泡面，躺了一小会就赶紧从家里出来，先去库房把货装上，争取早点出发。

那天的货还出奇的多，装到半夜一点多才出去。那天晚上只有短暂的记忆，我们走到高速上差不多一半路程的时候，前面的车打滑行进不了，我和儿子的车在后面，我们的车也因路滑刹车失灵了，我都吓傻了，结果为了避免撞在前面的车上，急急的转动方向盘，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

“我跟你们说呀，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车上的两个司机是父子，是父亲开的车，因为冰面太滑，严重的追尾，人的正常反应是，司机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或者是条件反射，躲开自己的这一边。所以，一般的交通事故，右边撞损的比左边的几率大的多。”

老王干了20多年交警，算是老江湖了，他正在对着两个20多岁的年青交警，给他们讲述一些常见的交通事故处理方法。

但是今天说的内容明显和平时不一样，刚从警校毕业的小江和小李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可是你们看，今天这起交通事故，真是怪了，开车的是父亲，副驾驶的是儿子，可是儿子却是轻伤。你们来得晚，那父亲，刚才你们是没看到啊，整个下身都烂了，　夹在车里面，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来。”老王絮絮地说着，小江和小李面面相觑，不知该为这样的事件做怎样的评判……

四

这是什么地方呢，到处都是模糊的白色，还有刺鼻的药水味。我模糊中只能看到一些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我的眼睛睁不开呀！呼吸也这样困难，怎么回事，好像生命游离了呢。

“哎呀，你个死老头子，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呀！你别吓我呀，”王帅的妈妈面对着被推进手术室的老伴，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多狗血的情节呀，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一个人撞了车送进医院，然后家属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在哭我吗？

唉哟，怎么这样痛呢，骨头这样疼，是碎了不是，是不是这辈子就看不到大孙子了呢！我怎么一会感觉疼一会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呢？这是个怎么回事。真是的，这下子算是完了，真的摊上车祸了。

模糊想起，那是昨晚吗？路好滑，我想让儿子多睡会，他年青，平时觉就多，怎么能和我这个老头子比，可是那晚的车好难开，一不小心，车轮就有打滑的迹象。

说心里话，这半夜二三点钟是人最困的时候，试问这个时间有几个人能像我们爷俩这样还在这寒冷的路上，像个夜猫子一样在夜里还大睁着双眼，在路上讨生活。

可是，我的刹车咋就不听使唤了呢，眼看着我们的货车就撞到前面的车的尾巴上了，儿子还在闭着眼睛熟睡，我混沌的思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后来的后来，唉，这在这里了，这是什么破地方，医院吗？我想回家，可是我怎么连嘴都张不开，想说话感觉话就是嗓子里，出不来。好难受呀！

让我睁开眼睛吧！看看我的儿子和老伴。儿子怎么样了呢，伤得重不重。可千万不能有闪失，老伴呢，她一定哭得死去活来的，她本来身体就那么不好，唉！我知道我肯定是不行了，肯定是骨头碎了吧，我总觉得死神在召唤我呢！

死神，你等一等吧，给我两天的时间，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看看他们还好不好，我死了不打紧，儿子和老伴可绝对不能有事啊，我不能抱到大孙子，也得让老伴抱上，我死也瞑目了。

五

清明节，天下有细细的雨滴落下来。祭祀的人流如潮，人人脸上都挂着哀思，王帅打着伞，搀着妈妈走在人流中，妈妈自从去年爸爸去世后，感觉整个人苍老了许多，鬓间多了许多白发，根本就不像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倒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妇。

他们向着墓地的方向走着，王帅把一捧花放在爸爸的墓碑前。去年的时候，他给爸爸立了这个墓碑，爸爸一辈子辛苦，精打细算的，连一丁点的福都没有享过……

“爸，你走了快半年了，有没有想念我们，我和妈都还好，你不要挂念我们，我知道你有未了的心愿。我对不起你，直到你死，我都没能让你如愿以偿。但是，爸，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去谈恋爱，结婚，然后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你在天之灵也就放心了。”　

“爸，我和妈真的是好想你……”王帅边说边唏嘘不止……

此时，细雨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有水雾凝结在天地之间，像是谁的泪，落在了心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