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再记下些纯属虚构的东西，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我的手以及内心都已变得物质，满心的幻想都逐渐在尘埃落定。

惊鸿一瞥

在等车的时候，我谈笑自若，目光温和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是那样地令我感到安心。

我笑着，从容而淡定，我坚信这平静便是所谓的幸福。

街上有很多人，车子很多，车灯闪烁的灼灼光华呼啸着来往交错，照在路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我面对着的是繁华的街道，而对着的是那张年轻的面容，身后是一间亮如白昼的西饼屋，香浓的奶油味仿佛化不开的浓墨重彩，一阵阵芬芳的甜味迎风沁人心脾。

我不只一次地出现在这里，每次都是行色匆匆，神情茫然。然而这次不同，我闲适地站在这里，身边是我的朋友，我不必像往常那样脚步匆忙，不必目空一切地行走。我终于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停下匆匆的脚步，与一个面容温和的男子愉快地交谈。也许，这样的生活是好的。

那个人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天色很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远远地望过去，只见他的身影。

是他吗？我的目光带着疑问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的人去紧紧追随那个人快速离去的背影，但还是无法抵抗夜色的侵噬，他的背影逐渐溶入夜色。可是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我沉寂的目光望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心里似乎有些惋惜，有些庆幸，有些怅然，有些落落寡欢……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中心，振荡后又归于平静。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轻轻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一笑，眼前的这个男子依旧面容温和。

那个人是不是他，我再也无法得知了，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也罢……

欲说还休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刚才怎么了，对吗？

其实你又何必想知道呢。

送完我的朋友后，你便说要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是什么？朋友？好朋友？恋人？都不是。

朋友。没有像我们这样关系密切的朋友。

好朋友。没有像我们这样暧昧不明的好朋友。

恋人。没有像我们这样心无介蒂的恋人。

我们什么都是，然而又什么都不是，这让我想起了古老小说中的楚香帅和他的三位红粉知己。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相互称之为知己呢？士为知己者死。你会为我死吗？同样地，我也问自己，我会为你死吗？不会。所以你也不会，对不对？算了，这本来就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呢？走慢点儿吧，这路本来就不长，我还不想那么快就走到尽头，告诉我你心里所想的事吧，好吗？

你说，本来今晚是要等个朋友的，可是他没来，所以你只好在教室里看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书本是翻开的，可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我看着你，突然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因为有朋友来找我，所以不能像往常一样来看你，可是最后我还是来了，因为我放心不下你，当我看到你坐在窗边看书，可是却眉头紧锁，看得出你不快乐。

是吗？我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帮我拿拿书吧。你说。

嗯。我接过你手中的书，低着头慢慢向前走。我为什么要这样顺着你呢？我不知道。抬头看了一眼高悬苍穹的月亮，我想起那个曾经把衣服递给我准备上场打篮球的男孩子，他也说，帮我拿拿衣服吧。我也是这么低眉顺眼地接过了他的衣服。

我的目光一闪，说，本来我打算今晚来找你的，可是我朋友也在，找你似乎不太方便。

你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一个人喃喃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我听。你说，我今晚本不来的，可是我还是来了，在教室里等了很久，你都……话到这里，你突然不说了。

什么？

没什么。你只是笑了，再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会比较好。我也笑，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笑容很苦。

校道两旁的树荫很浓密，月光照不下来，也没有路灯。我看不见你当时的表情，你是否也同样看不清我的样子呢？我们都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得欲说还休……

在我家楼下，你转身离去的时候，说，有空来找我。

好。我微笑着目送你的离去，直至你消失在校道的那头，这个笑容才像舞台上的灯光，渐渐黯淡。上楼的时候，今夜的帷幕已在身后悄然落下……

浮生六梦

他回来了，昨天我在校园里见到了他。

他还是很黑，很瘦。不过头发长了。他的笑容还是很淡定的样子，可是我知道这笑容里包含了更多更深的东西，他再也不是我所熟识的那个人了。我也不是，因为我的眼神犹如困兽，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叹息。我也笑，也应该笑的，可是笑容却像纷纷落落的杨花，是碧波荡漾中一晃一晃的忧伤。可是他知道吗？他看得见吗？

笨蛋，我回来了。他看着我，语气和以前一样诙谐。

我曾设想过无数次的相遇、重逢。我想，我应该上前像老朋友一样在他胸口上擂一拳，说，笨蛋你可回来了；或者应该欢天喜地的冲过去热情地拥抱他一下；或者应该笑容明媚地欢迎他回来；或者应该……结果，我应该做的此刻都没做，最不该做的我却全都做了，我甚至脚都没有上前移动一步，甚至连应有的笑容也忘了给他。

不是我不想上前，而是我的脚像生了根，拔也拔不动。

不是我不想微笑，而是我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了记忆里。

我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短短几步间的距离却仿佛幽壑难平。他在笑，可是他对着谁笑呢？是现在的我，亦或是存在他记忆中的我？

是的，我明白了。

离别时欲言又止的是个梦；支持我留长发的是个梦；深夜里打电话给我的是个梦；短信里对我嘘寒问暖的是个梦；信誓旦旦地说放假回来要陪我玩耍的是个梦；如今面目清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梦？

我想念他，却又怕见他。就如同我喜欢做梦，却又怕沉溺在梦里无力自拔。我渴望清醒，却又怕清醒后所要面对的苍凉。

我安静地面对他微笑，但却沉默无言，一如敦煌菩萨微笑俯望慈悲众生相。我毕竟不是大慈大悲、无伤无喜的菩萨，我是人，所以我眼睛里闪烁的都是不定苦悲。

踢会儿毽子吧？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踢了。他虽然诧异我的安静，但他什么都没问，他知道有很多事我是不会轻易回答的。

我没有反对，但也没有马上点头。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吗？现在它已经成为了现实，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为什么他就在我身边我却不敢伸手去碰触？为什么设想中的嬉笑怒骂而今却成了相对无言的敬而远之？是因为害怕这是个梦，我怕梦会碎吗？

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鼓足了勇气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了这离别了整整一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回家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他没有料到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了道别。

嗯，因为今晚还有课，所以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要玩得开心点。

其实你可以晚些回去的。他喃喃地说。

等我放假吧。我对他笑，说，真的很想和你、和以前的那些朋友痛痛快快地跑场毽子，可是……可是有些事情是再也没办法重来的了。我叹了口气，把这后面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一笑，再笑，到最后我发现连笑的意义都没有了，我想我得回家了。我转身离去，穿过枝繁叶茂的树下，绕过团花簇锦的花坛，走上绿水微澜的石桥。我把手插在口袋里，头抬得高高的，脚步大而迅速，我又变成了那个神情恍然、目无一物的女子。

身后的一切只是那浮生六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