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树珍老人70岁那天,她的三个儿女在城里办了隆重的生日宴。
宴会完毕,在镇上当行长的大儿子陈辉和在电力局当主任的儿子陈梅因为有事,先后离去,留下一帮孩子和老三一家。一辆小车坐不了这么多人,王树珍的三女陈梅递给母亲10元钱,叫她到车站坐车回拉西小镇。
按理说这是非常幸福的一天,虽然有点点宴后冷。到晚上,所有吃喜宴的人都回到了小镇,可是老人却久久没有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老人依旧没有回小镇。
她的三个儿女着急了,四处寻找,贴寻人启示,在电视台,报纸上寻找,都没有找到,王树珍老人一下子人间蒸发了般。
眼看着10天过去了,还是不见老人归来。
母亲非正常的走失,也许怕人指责不孝,三个儿女开始互相推诿。那天上午陈辉和陈乐一起发问:三妹,那天你到底给妈说了什么呀?
没说什么啊,只说车坐不下这么多人,让她到车站坐车。她自己也是答应了的,陈梅一脸委屈。
没说什么,妈怎么会突然消失呢?陈辉厉声道。
不相信就算了。
算了,怎么能算了?谁弄丢的谁去找回来?陈梅拉长了脸。
你们潇洒,逃命似地跑了,留下那么多人,我怎么装?受两个哥哥攻击,陈梅哭丧着脸。
我和你二哥都要上班,没有时间去找,你在附近找找,花费我们共同负担。陈辉舒缓了口气。
三兄妹这才不欢而散。
晚上,陈梅一回到家,就对老公罗西平哭诉了两个哥哥的不是,一边哭,还一边添油加醋。
西平较内向,很老实,惧怕自己泼辣的老婆,看见老婆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踌躇两难。
隔了好一会,才说,去吧,没事,厂里的事我暂时看着,一边找,一边看看市场,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呢。西平怯怯地小声说。
你就想我走?
不是,我哪舍得你走?你如果能把眉山,两边(峨边,马边)那些生意拉过来,我们的肉联厂不是可以更加强大吗?你以需找商机为主,寻找母亲为次,做做形式,真找不到,他们又能把你怎样?
陈梅听西平说的在理,便假装咽呜两声停止了哭。
两个人一阵缠绵后,商量第二天出发寻找母亲。
陈梅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那天生日宴会:
六月二日那天,汉尊酒店来了一群拉西镇的客人,大概有五六桌人,老年,中年,小孩几乎是均匀的混和。
他们喜气洋洋的,像珠子一样迅速地落座,奶粉色的水晶灯,菊黄色的缀花落地大窗幔,把这群人映照得金碧辉煌。
中间位置的一张桌子上站起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叫陈辉,他是一个小镇上银行里的行长,是胡树珍老人的大儿子。他举着酒杯对着自己对面一位老太太说:“妈,今天是您的70大寿,祝你生日快乐。”也不等老太太接话,然后环顾一周,叫一声“干”,一仰脖子把酒干了。大家轰然一笑,开始酣畅地享受3000元一桌的大餐。
母子之间的感情向来是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一变成语言就感觉僵直虚空,老人淡淡的笑笑,默默吃菜。
陈辉坐下去,用脚在下面轻轻碰了下旁边的老婆,他身边一个高挑,痴肥,珠光宝气的中农女子站起来说:“妈,我也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每天都快快乐乐。”
“哦,说的好啊!”大家起哄。
女子一说完,马上得意地坐下去,夹了一块肉在嘴里咬,油汁在血红色的嘴角边涨退显得异常的亮。
慈祥的树珍老人说:“算了吧,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吃饭吧,大家高兴就行了。”
正说到这,她在电力局当主任的二儿子陈乐从另一桌端了酒杯过来,站在母亲身边说:“妈,今年你过生日,我给你1000元,以后每年增加500元,你想要我的钱,你就要加油,把身体弄好,多活那几年。”说到钱数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大哥一眼。
陈辉会意地站起来,接过话头说:“好,我给2000元,以后也年年增。”还没坐下去,旁边的老婆已经鄙夷地咦了他一眼,他不好马上坐下去,便对着另一桌喊道:“三妹,不过来和妈说句话。”
那边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也没有行为。陈梅最不喜哥哥居高临下铺排她的神情,于是懒着不动。
“三妹,三妹,怎么不过来……?”陈辉提高了声音。
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三妹,三妹……”声音越来越大。
陈辉口中的三妹是胡树珍老人的老三陈梅,和丈夫开了乐山最大的生猪屠宰场,年收入几百万。作为生意人的三妹在家庭谈话里总是采取沉默和回避,似乎不愿参与家里的谈话,包括母亲,现在要她在几桌人面前说个什么,那几乎是要她的命。
大家一下子全都注视着陈梅,她迟疑了一阵,终于和丈夫走到母亲身边,愣站着,就是说不出话来,老人开释的说:“吃饭去吧,说不出来就算了,一家人需要说什么呢。”还是沉默,陈梅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过道,好像看不到路,终究没有离开,还是愣,好半天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懒洋洋的说道:“妈,吃,吃菜。”
三妹的丈夫嘴巴和三妹一样紧,努了努嘴,嘴角边无声地冒了几个泡泡,泡泡灭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继续酝酿,还没等他再次启嘴,陈梅已经把他拉走了。
等陈梅夫妇回到座位,她小声嘀咕:“老家里的事情,你少插嘴。”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老公。
陈辉低声怒道:“三妹今天真不象话。”
老人打断说:“少说点,那有逼着人说恭喜话的。”
然后是孙子和大家的祝贺,老人表面不在乎,脸上却有微微的喜色,就像那雪天树林里的阳光。
毕竟是喜庆的事,每张桌子边都站着服务的红袄短裙的美女,桌子上还有各种高档的玻璃器皿,蜡烛,天花板上有漂亮繁复的枝桠水晶灯,宽阔的绒花布,喧哗的老少。一点点的不和谐迅速地融化而去了。
吃完喜宴,各自散去,留下老三陈梅一家和几个孩子,还有老人。陈梅说:“妈,我给你10块钱,你坐班车回小镇吧。我的车载不了那么多的人。
老人迟疑了下,便答应了,然后木然离去。
陈梅看着母亲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边的浓荫里,有一种淡淡的伤感。但是启动车的瞬间,伤感就无影无踪。
想不到,那就是最后看到的母亲。
等把那天宴会的所有细节仔细回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母亲的异常,或是要去什么地方的暗示,只觉自己除了不愿接受大哥安排给母亲敬酒以外,也没有什么错,就安然睡去了。
第二天,陈梅就从乐山出发,沿成都方向,挨镇寻找母亲。
二)
陈梅每到一镇,便贴寻人启示,然后拿着母亲照片四处打听。
每个小镇,都住上一至两天,然后去下一个镇。
这样一直到s小镇。
s小镇是紧依岷江河畔的一个古镇。据说在古代是有名的码头驿站,是无数盐商,茶商,珠宝商歇脚的温柔乡。至今还有吊脚楼,还有几家大院,如彭家大院,杨家大院,大院都有穿斗式木结构,云卷式防火墙,整体建筑包含花园、天井、走廊、前后厅一应俱全。屋檐下垂花柱,每一个细节都有考虑,显出那时主人的气定神闲和对传统文化的追求。
小镇遍是石板路,古旧的木板楼,番茄,莲花,挑花装饰的廊柱吊檐。
陈梅入镇,只见人烟稀少。整个小镇像是顿着了。
偶尔一扇灰白色破旧木门下有一两个衰老的老人嘀咕着。
小镇离乐山不远,陈梅却是第一次到,有一种好奇穿越之感。
陈梅把车停在入口,沿小镇石板路往河边方向走,走不到一百米,在拐角处看见两个庙宇,一个是火神殿,一个是天宝殿。两个庙宇紧临,只隔一堵墙。火神殿敬奉火神,在黑漆大门,门框上雕刻无数火花。天宝殿敬奉天王,大门鲜红,红里描翠绿如意花饰。如此不相干的两个庙宇,却静如处子般紧邻。
陈梅好奇,翻过高有尺许的木门槛,进去,才发现静悄悄的火神殿里有两个老婆婆,一打听才知是闲天,不赶街,所有人稀少。
陈梅沿街贴了寻人启示,便在靠河的码头口岸找了房间住下。
小镇静寂的可怕,房子,空气,阳光,都好像是几千年前尘封的。
晚饭后,陈梅沿石阶来到河边,望着如鳞的河水,出神地想:妈,你去哪里了啊?是生,还是死?给我一点暗示吧。
偶然一回头,似乎看见母亲蹲在草丛,神情忧郁,身上还穿着生日那天穿的那件宽松的黑绸大衣,大衣胸前的荷花荷叶活灵活现。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母亲身上那股特有的气味:涩冷涩寒的菊香。正出神,母亲不见了,在刚才母亲蹲的地方,只有一只大大的癞蛤蟆。癞蛤蟆一动不动地蹲着,像是在防备人的袭击。它的眼神忧郁,潮湿晦气。皮呈褐色,微绿,苍凉。
陈梅想,莫不是母亲就在这个小镇。
晚上睡下许久,脑子里还蹲着那只癞蛤蟆。鼓着眼睛瞪着她,欲言又止。那神情和母亲那天最后的分别居然是那么的相似,难道母亲已经去世,想通过一只癞蛤蟆告诉我,不要再寻找嘛?
第二天,是小镇的赶街,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汇聚来,街上熙熙攘攘。茶馆饭馆酒店全都爆满。市场上所卖之物不过是竹器,农具,兰草,药草,花生,鸡鸭之类。古风朴素。
快散场时,突然听见人喊,河里捞了女尸。小镇并不大,不过两千米长度,消息迅速传遍,许多人往河边跑去,陈梅也加入了好奇的人群。
在一片草丛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衣物上沾满了泥藓,花纹已经不太分明,只能依稀辨得是件灰白色短衣。尸体下淌着一汪水,散发着无法忍耐的恶臭。尸体已经完全发胀,发白,五官膨胀变形,根本看不出本来模样。
陈梅来不及细看,赶紧捂紧鼻子,退出人群。
但是那白,那夸张的胖,再也无法从脑子里去除。
陈梅想起自己七岁那年端午,早晨的时候看见街上包子店的包子又大又泡,油浸浸的露出馅的淡绿色,她好想吃。她回到家,便吵着母亲要吃包子。母亲已经泡好了米,准备给孩子包粽子,还准备了面粉,准备给孩子们炸弯刀粑。在几个孩子中,陈梅是母亲最宠爱的。陈梅知道闹一闹,母亲准会答应,于是就躺在地上撒泼。
母亲拗不过,也就答应了。把准备做弯刀粑的面粉发起酵来。因为特别想吃,陈梅便一直呆在面盆边看面发胀。
发好面后,母亲带着孩子上山去割牛草。陈梅怕人偷吃,不愿去,就要守着面团。母亲和哥哥们都笑了。笑她的小心眼。
母亲说:还是面团,谁能偷吃?
到晚上,母亲才做好了包子。
这件事,陈梅一直忘不了,包子的味道早已忘记,但包子的白,包子的胖,一直留存在记忆里。重要的是吃包子时,母亲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美味,要尽量延迟享受,才是真正的美味。
当时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但是陈梅记住了那句话,那句话,那对美味的渴望,那些年生活的艰辛,和着童年,一直存在了陈梅最深处的记忆。
想到过去,想到母亲,陈梅心里一阵发酸。
那尸体,是母亲吗?要是把尸体拉回去,说是母亲,家里也不会有人疑问。但是如果死者是本地人,又该如何带走呢?陈梅思考着,对自己说,看看再说。于是再退后几米观察情况。
不到一会,果真来了个50岁左右的男子,还没走到尸体旁,就已经瘫软了,眼神极度哀伤,恨不得是自己死去换了老人,旁边有几个年轻人搀扶着。
陈梅听见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人小声说,真可怜啊,命啊……
陈梅询问。
那个男人悄声告诉说:那个老人很早死了丈夫,一个人抚养孩子,孩子长大后想当诗人作家,家里越来越穷,后来无法,孩子放弃了作家梦,当了书商,生意一直做到了北京,赚了许多钱。钱赚得差不多了,回到小镇,专门写作和赡养老母,刚置了别墅,母亲却得了老年痴呆,享福不到半年,失足掉河了,不是命,是什么?
那男子对老人好嘛?陈梅低声问。
好啊,那可是难得的孝子,为老人治病,还专门从美国买药,还给老人请了专门的护理,老人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没有他儿子不满足的。天气好的时候,常陪着他母亲去河边散步呢!那个男人无限羡慕和赞扬地说。
陈梅本来想如果没有人认尸,她就拉回去当母亲安葬,如果是个穷人家的,她就买了尸体回去交差,想不到遇见一个孝子,还那么有钱,还有什么可能呢?
陈梅看到别人失去母亲如此痛苦,想到自己母亲,不由得悲从心来,也跟着流泪。还帮着主人忙前忙后,直到葬了老人才离开。
主人发现陈梅,问其原因,她说,我也在寻找母亲。
主人说,母亲只有一个,做儿女的应不讲任何条件赡养,因为那本身就是你应做的事情,不要像我,真有时间和钱财赡养母亲时,母亲已经走了,我真后悔,不应那么多年泡在商场,若能早些回来,母亲也可多享几年的福啊,如今悔啊……
陈梅想到自己三兄妹在赡养母亲互相推卸,生怕母亲带来麻烦,与这个书商相比,真是……
母亲啊,你在哪里啊?陈梅离开小镇时,心中突然非常想念母亲,就像小时候,生了病,切切地盼望母亲看着自己。
三)
陈梅刚出门时,与其说是寻找母亲,不如说是抱着旅游或做一笔生意的心态。直到看见那个书商在失去母亲时候的悲伤和无助,才深深感受到自己对母亲的需要和缅怀。
车开出小镇不远,下起了小雨……朦胧中,似乎回到了12岁那年。
那年,她要读初中了,心中充满了无数的憧憬和幻想。可是当时一个哥哥读大学,一个哥哥读高中,都需要钱。家里很不宽裕。很多时候的书学费都是借的。常常是交了这个孩子交不了另一个孩子的。可是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又要读初中了,陈梅还没有毛衣。陈梅告诉了母亲自己的想法。母亲说,好吧,我尽力做到。
同样一个相同的雨天,母亲到地里挖刚刚开始成熟的花生,到傍晚才回,满身的泥水,头发都湿透了。回来后来不及换衣服又到河里洗花生,结果由于路滑,光线不好,母亲背着慢慢一背篓花生摔倒了,结果,右手,右腿都摔坏了。
第二天,吊着膀子,一拐一拐要去卖花生。
陈梅看着,说,妈别去了,……
母亲坚持要去,结果因为下雨,人很少,花生很不好卖,到中午才以不到平时一半的价钱忍痛卖掉,给陈梅买了一件紫色的厚毛衣。
回来后,母亲手还吊着,腿拐得更厉害,陈梅忍不住哭着说:妈妈,妈妈,让我以后怎么报答你呢?
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一脸的明净,洗白的衣服她一穿上,居然亮丽如桐花。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只要你以后能记着,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给我也买件厚衣就行了。
陈梅赶紧说:我会的,会的……妈妈……然后抱住了母亲的胳膊。
母亲亮丽的身影,吊着的手臂和右腿在车前玻璃上模糊成一片,刮雨器像两个小人一样抹去了旧时的记忆。
车到x小镇,雨早停了。
刚停车登记号住宿,就听人说,出小镇不到一里的地方撞死了一位老人。
陈梅的心咯噔一下,只觉得就是自己母亲了,于是急急赶去。
到了才知道是本地的一位孤寡老人,陈梅想,出门都10来天了,也不知道家里弄成怎样?虽然西平一直说好,她知道西平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厂里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偷懒没?我就认了做母亲吧,一是出了车祸,多少会赔点钱,钱到其次,重要的是也可告慰自己对母亲的愧疚之情。
想到这里,她便走过去,嚎哭起来。小时候为了争到母亲宠爱,她时常假哭。想不到今天也有用。
撞到人司机已经下车了,并开始打电话。
陈梅偷偷从指头缝里望外一看,只见鲜红的血淋漓一片,其中一股从头部流出,弯弯曲曲往旁边的排水沟里流去。水沟里一只大大癞蛤蟆,盯盯地像是在凝望。
这一次出来寻找母亲,陈梅经常看到癞蛤蟆。难道真有神灵的说法,陈梅的心呯呯直跳,仿佛着那就是母亲的眼睛。也许母亲的神灵相助,她赞许我这么做。
不到一刻,就来了无数的村民,其中有两个都说死去的老人是自己的母亲。而那两个人的长相毫无一点相似之处。
陈梅问其原因,他们只说是老人本姓家人,老人出了事,要替她主持公道。
他们见陈梅也在哭,反问她为何而来,以前怎么不认识?
我是老人干女儿,很少来往,今天来看,恰巧碰到老人出了事?陈梅急忙说,说的一本正经。
那两个人怀疑地审视着陈梅。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拉过另一个年纪年轻的说,也罢,一起闹,说不定多得些钱。然后拉过陈梅说,三个人碰着头说:大家一起努力,一定多讹诈些钱,然后平分。
尸体被交通局拉走,陈梅因为是商人,懂得官场的应付,于是以干女的身份全全处理。最终私了,以20万赔付了结。
事情处理完毕,陈梅说,我看你们也不是老人至亲,就把老人尸体骨灰带回老家埋吧?
那两个人虽然是老人继承亲戚,平时可能也没有关注过老人,照顾过老人,现在凭空得了老人的横财,心有不安,便说,不行,怎么着也要让老人魂归故里,怎么能让你带走呢?那不是落得别人骂我们嘛。再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都不确认?
陈梅说,我不分一分钱,再给你们一万,怎样?
两个人笑笑,到屋里认真商量,商量来商量去,还是不愿意,说是,要是你以此去告我们,或是拿去做违法的事情,我们懒得去辩解。
陈梅好说歹说,别人就是不愿意。
眼看出门的时间长了,就开始返回。
四)
回到y镇时,心里惆怅无比,找了这么久,母亲的影子也没见着,除了看见过几次癞蛤蟆,给自己心灵的震动外。
这是突然看见有一辆小货车在前面缓行,凭职业的直觉,她知道那是买死猪的。她叫住车,掀开幕布,看见四头死猪。她二话没说,就以200元买下。
她心里开始高兴起来,想不到,上帝会在此时给她一笔意外的收入,他知道,猪一旦拉回肉联厂一经处理,那就是几千元的收入啊,这一次路上的花销全都够了,而且还可以从哥哥们那里再要一笔。想到这里,一脸的阳光灿烂。
一边走,一边计谋就出来了。
因为离乐山已经不远了,她派卖死猪的人把猪送到她的肉联厂,一边选了一头最小的死母猪,用白布套了,直拉火葬场。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见要烧猪,百思不得其解,陈梅掏出名片说,难道你们要看着死猪病猪破坏环境,伤害人命。
烧好以后,给家里打电话,只说母亲已经找到,已经意外死亡,因为天气炎热,烧了带回。
家里迅速布置了灵堂。
埋葬的那一天,全镇的权贵都来了,附近的老百姓也来了。
葬礼非常隆重,骨灰盒由一辆马车拉着,马是白色,车上布满百花,马车之后,是披麻戴孝的陈家子孙,子孙之后是长长的纸杂冥器,有大彩电,大冰箱,大空调,别墅,小车,美人,还有无数的小器皿,衣服裤子,鞋袜,凡是人活着需要的都应有尽有,全都高仿真,活灵活现的。后面是乐队,还有基督教徒。
这样的葬礼在拉西镇还是第一。
葬礼完备,地上的纸钱白花铺了一层。像下了场大雪。黄色的纸钱混在其中,像无数的黄花。
那天傍晚,整个拉西小镇,飞满了无数的黑蝴蝶,小蚊子,一团又一团,如灯笼走马花灯地转。
那个巨大的坟墓,肃穆地吓人。
只有陈梅略有不安和悲伤。
第二天,陈梅的肉联厂得到防疫站送来的金匾:良心人做放心肉。
陈梅脸都变了,生怕来人揭穿火葬母猪的事情。
可是送匾的人说了几句好话,挂了匾后就离去了。
家里的人知道送匾之事,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也没往别处想。
不久,据说,附近死了一位老人,陈家的人也没再去关心。
只有陈梅悄悄去了,当地的人说,人死在沙坑里,是蚂蚁衔沙掩盖,村民见蚂蚁都如此仗义,都说死人必是善人,便取土埋葬了。
陈梅找到当事人,问了服饰。
只到坟边站了许久,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回到小镇,只字不言。
那大坟上已经长出嫩草,但是塑料做的繁花还在风中簌簌地响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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