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也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为了赶回家乡过年，时间已经是一月十几号，我们老乡一同三人坐上了和田至库尔勒的长途大巴车，下午六点，客车在南疆灰色阴沉的黄昏中准时出发，是那种卧铺客车，可以舒服地躺着，开始躺着也睡不着，一直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渺无人烟的沙漠和没有一丝绿色的无边的旷野。

但是民丰县一过，我就睡着了，有人在车上叫醒我们时已经凌晨四点过，是库尔勒到了!

我们在路边下了车，忽然感到车上和下面完全是两个世界!那种寒冷是我记事以来所未曾经历的，好像整个人从温暖的被窝里突然掉进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以至于下车的那一瞬间整个身子像失去了知觉，两脚蹒跚地踩在十几厘米厚的白雪中，艰难地朝不远处的路口下走去，那儿有几辆闪着警灯一样标志的出租车！它那时隐时现的红色微光在凌晨的寒风中显得异常耀眼!

司机也操四川口音，讲好每人二十元到火车站，我们都迫不急待地钻进出租车里，赶紧关上车门，

司机也不打表，不到十分钟便将我们载到火车站边的一个悬挂着八一旅馆招牌的门前。

店员十分热情地将我们迎进旅馆。

太冷啦!外面，我们说，

没事啦！到了我这旅馆就如同到了家一样！老板边说边同他老婆让出火炉旁边的位置，让我们先暖和暖和！

我们三人有一个房间就行了！我斜视了一下左边墙上旅馆的住宿标价，一房四铺的每人三十元，便叫老板开房，一张简易税收的票很快递到我手上，不对哟，四铺的不是一百二十元吗?上面怎么写着三百六十元!可能你开错票啦！我说，老板?

对方立刻笑容满脸地解释道，你们不是去火车站乘车回家吗?

没错呀!我们仨几乎同时回答!

这不就对了，老板说道，我猜你们现在手头一定还没有买到火车票吧!

我点点头，！

你们要回哪儿?他继续问，

我告诉他是回四川的，之所以到库尔勒来就是打算可以省点儿路费，去乌鲁木齐车虽多，但车费是二百多，而库尔勒每天中午有一趟开往宝鸡的硬坐列车，全程票价是一百四十一元，到了宝鸡，再花二十来元就可以通过宝成线回老家了!只是现在还没买到火车票而已，天一亮去买就成了嘛!

天一亮去买？现在是啥时候哟！老板对我们说道，你们再等一周也未必能买到一张去宝鸡的火车票，不信天亮了你们去试试？

没那么严重吧！我们几个都认为老板在危言耸听，

这样吧，老板又说，如果你们买到了车票，除了店钱，另外每人那八十元钱我立马退还！这另加的钱不是白收的！你们在我这儿住店，是给我面子，我会让你们明中午坐上去宝鸡的火车！就是说，没有车票我也有人把你几个送进站的，并保证上火车，票可以上车后再补，只须加一元钱的手续费即可！好了，懂了吧！你们交了钱我去开房，早点休息一会儿，中午又要坐火车呢!

我们觉得老板的话很有道理，如果票真的难买的话，谁愿意在这地方多呆一刻呢，难怪冷的浑身骨头都痛哟，老板告诉我们说，现在室外温度是零下十八度呢！以前在老家时，冬天最冷也就零度上下，就是去年冬天在比较暖和的南疆和田地区，也就零下几度左右.。

出来上厕所路过对面一房间时见里面挤满了人！大概有十来个，大多是中年人！皮肤黑黝黝的，听口音是甘肃人，大概是到新疆的季节性临时采棉工，一位老汉主动与我搭话，

相互问候过后才发觉老汉认为我们住这家旅店和他们一样都上了贼船！

他们一伙十来人三天前就住了进来，都是想赶回去过年的，想买车票那是做梦，刚开始情况一样，老板多收了每人几十元钱，并承诺将他们找渠道送上火车，可到了真要走时，又被告之每人还须再交八十元钱，他们认为这与抢劫无异，并扬言找警察说个道理，

老板眉头都没皱一下地说，找警察吗?那除了让自己回到零下十多度的屋子外面去之外，再没有第二种情形了！都知道现在临近春节，车站周围开店的一年到头就靠这几天挣钱，警察别的事都做不完，还管你这些事?梦吧！我听了心像被风吹到半空，悬吊吊的，找不到生根的地方了！

转身去找那店主夫妇，却听服务员说两人早就睡觉去了，

天刚一亮，还不到八点，我们就到了车站的售票大厅，门还没有开，大厅前就拥满了人，大多是背包拉箱的，三五一堆地相拥在一起，双手都插进衣袋或袖筒里，听见有人在说现在气温零下十五度。

我们觉得旅馆老板在诓人，真不能买到火车票的话，为什么成群结队的带着行李的人都不顾严寒地挤向车站的售票处呢？

正和老乡努力想钻进人群中靠大门近些的地方，觉得衣角被人拽了一下，回头看到一张四十来岁的妇女的脸，我们得知她手头有近期库尔勒至许多地方的火车票，如果需要的话，每张票最少要再加二百方可出让！到宝鸡的只有三天之后的车票，就是说，买了她的车票我们得再住三晚才能坐上火车。

我谢了她，说希望等一会儿着，看能否去售票窗口买到今天的车票，那女的听了马上捂着嘴笑出了声，我看你不是头一次出门就在做梦哟！或者是这儿有问题，她用手指向头说道，好吧！马上这儿要开窗售票啦，不信咱们打个赌，今天是一月十六日，如果窗口有二十五号以前的火车票出售，我白送你几张去宝鸡的车票！

如同那中年妇女所说，售票大厅门一开，人们蜂涌而入，一个个生怕落在了后面，售票窗口上方的电子屏幕显示:本站一月二十六日之前发往各地的列车车票均已售完！二十六日之后有部分车次车票出售。

我这时才发现，那些挤进售票厅的人大多数不是买票的，真正的目的是这里面有暖气！

中年妇女还在门口游荡，并不时与路人搭腔，绕过她身后，我们径直回到旅馆，

经过短暂商量，我们仨一直同意立刻去找旅馆老板，在这儿多呆一天就多出一天的盘缠！

老板十分乐意替我们效劳，不过说每人得再付八十元给他！这个钱要给车站里面有关系的人，才能确保我们能够顺利进站上车！

我们认为刚住店开房时已经付过了八十元呢!

老板说这次是介绍费，如今的事大家都明白，你想烧香还得有人替你引路，才找得到庙门嘛！

我们觉得已经无话可说了！把老板杀掉煮火锅的念头直涌胸口，但我们仨谁敢呀！就乖乖掏钱吧！

老板笑咪咪地将钱放进衣袋后便叫我们马上收拾好行李！说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赶快到车站候车室里去坐着！十一点一过，没票的便进不去了！十二点开始检票进站上车，但现在腊月中旬已过，急着赶车回家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不会检票的，只是上车前每节车厢的乖务员会站在下面让乘客出示一下车票，这个我自然都联系好了，你们进站后直奔十三号车厢，遇乘务员问票你们只说在上面便一切ok了！

上车后还保管你们有座位的，车厢中部有两排可以坐五人的座位，上面有列车运行临时治安岗的标志！那只是写给人看的，只要你们记得补票，坐到宝鸡也不会有人过问的！

!啊！这样也行?我们差点儿没叫出声来！不是说会有人送我们上车吗?

哎呀！真是几个木鱼脑袋，管那么多干吗！能上车就是目的嘛！老板边笑边说，如果今天你们走不了就马上回旅馆来，我那房间包你们住一年不收分文！

我们提着行李走进了候车室，坐在绿色的塑料排椅上感到心神不定，见到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在过道里来回走动时，胸口如同有猫在挠！生怕被人要求出示车票！

检票的时间到了，三面通往站台的大门同时打开！每扇门左右两边各站一名工作人员，快到门口时，我的心像是提到嗓子眼了！好在根本没人问票，

一进大门，我们仨如同出笼的鸟儿一样飞奔向前！像是在努力挣脱从背后袭来的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

上了十三号车厢，一眼就看见中间写有临时冶安岗的两排座位空着，架好行李，坐在凳子上长出了口气!！不过心里的胆怯无法褪去！大概要持续的火车启动。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不到十分钟，过道已经走不动了！

有的干脆钻到座位下面的地板上躺着，对面有个小个子男人踏上座位，手抓行李架试图爬上去躺，立刻遭到列车员的大声训叱！很不情愿地又下来了，

我座位前挤来两位穿绿色军大衣的中年人，他们从随身挎包里取出简易折叠小凳子，打开坐到紧靠我们的过道上，看来这是两位很有赶车经验的人，两人很开朗，又非常健谈，一时间引来许多乘客阵阵发笑，

从旅客间的交谈中我才得知，像我们这样买不到票而出钱让人送上车的人几乎占了车厢里的一大半！面前这两位穿军大衣的男子也不例外

介绍费从五十至一百不等，车还未开，车厢里多半人都知道了两位说得口沫横飞的军大衣男子的身份！两人是司机，一月至少跑两趟新疆，把口里(内地)新出厂的大货车或客车通过几千公里的路程开到新疆的各个汽车销售点！然后坐火车回去，一趟下来有二至三千的纯收入，他们说反正就这么多钱，也可以乱花，住宾馆或抱小姐，不过，如果真那样挣多少用多少的话，家里孩子也别上学啦！老婆喝西北风算了！

两个人　说完又引起车厢内一阵笑声，

这时，站台上的高音呐叭里传出即将发车的音讯，车厢连接处有乘务员手执扩音器通知没有车票的乘客赶紧去补票！

两位军大衣男子不肖地"呸"了一声，见我们准备起身去寻找补票点，他们一把将我按进座位里说，没见过有你这么傻的人！走都走不动，你还去补什么票哟！一会皮包挤掉了可别哭哟，

我说一会查票的到了要罚款的，他说罚个屁呢！只有吓你们这些没出过远门的老乡，两位司机告诉我们说，春节前后一般不会查票的，他想查也挤不过来呢！

军大衣男子也一样要补票的，只不过要到宝鸡的前一个站才去补，也就一二十元钱，只有傻瓜才会补上全程的票呢！我们听了不以为然，居然有如此胆大的乘客！我可不敢那样！万一查到了就惨了，

不过现在实在是走不到指定的那节车箱里去补票，但也决不会像司机那样快到终点站时才去补，顶多挨过了吐鲁番，再挤也要去的！

这时候列车在响亮的气笛声里终于缓缓地驶离了冬天的库尔勒火车站！令我的心稍微多了一些安稳。

也不知何时可以再到这里，或者永远都变成了记忆！

再见！这个寒冷冬天的库尔勒!

罗祥芸

2013年6月10日凌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