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文
那天晚上,夜黑风高,也许本该是个杀人放火劫财劫色的好日子,可是就是那一晚上,我发现我不再是一个钵,一个只能盛吃食的紫金钵,我不能说,不能动,不能哭,不能笑,但我还有思维,还有感觉,我知道痛,我也害怕寂寞。
或许只是个梦吧。
那一晚,悟空回了他的花果山,那里,有生他的神石,有敬他的猴子猴孙,有他的自由,也有他的守候。那一群他永远都不会忘了的子子孙孙,纵使时光匆匆,五百年后已没有了当年的面孔,物是人非,但只要他回来了,他依旧是那花果山的孙悟空,依然是那水帘洞的齐天大圣,因为,他,是那里千年不变的一个传说,为了这个传说的不灭,即便将来某日成佛,他也是斗战胜佛,一生战斗,只为传说,一曲我便是我,我就是我的传说。
那一晚,八戒去了高老庄,终于遂了他心愿,扔掉了那沉重的钉耙,也放下了一定要去西天的枷锁,不用理会满天神佛观音大士的唧唧歪歪,也不担心再有什么紧箍咒被念起,更不用天天受那泼猴的欺负,也不需要面对沙师弟那张毫无美感的大脸,当然,也就不需要在天天牵着马,领着那个什么都教不了他们的小白脸和尚师傅,一路向西。只是岁月无情,不知道当他回到高老庄,看到那曾经深爱的女人,朱颜老去,嫁做他人妇时,钉耙和自由,他更想往哪一头。
那一晚,悟净没去流沙河,他想家,可是哪里是家,他已经有些迷茫。曾是卷帘大将,那时天宫就是他的家,曾是流沙大妖,那时河底就是他的家,后来观音说跟随金蝉子转世去西天取真经,四海都可为家。只是走的路多了,换的家多了,他忽然哭了,哭的满脸胡子都沾满了泪水与鼻涕,他突然发现,他已经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家。大师兄走了,二师兄走了,师傅也……天大地大,我能去哪里? 我该去哪里?
那一晚,唐僧也走了,走的洒脱,却又脚步沉重。“猴子走了,猪也走了,这沙和尚也护我到不了西天,真经,难道真要西天才有?”扔下了佛祖赐予的九环锡杖,抛开了免堕轮回的锦襕袈裟,然后竟把我轻轻放在原地,合十一拜。记得那天他说:赐我九环锡杖,说可保我不受毒害,既然已可保我,为何还要让我收下三个徒弟,我收了他人的自由,却不也同样被他人收去了自由,既然如此,锡杖,我不要!赐我锦襕袈裟,说可免堕轮回之苦,然不入轮回,何以晓那凡俗疾苦,不吃真苦,不以身受,即便取得真经,又如何?无非人云亦云,讲他人之经。这些物什,都不如这一个紫金钵一路有用,无有果腹,何以求经?阿弥陀佛……
那一晚,留下来的还有一匹马,他就低着头站在那里,静静的舔食着留在我这个紫金钵里的残食剩饭,无喜,也无悲。一路西去,用不着他降妖除魔,也用不着他挑担化缘,他只是一时贪食吃了一匹马,就被人强行驱来,驼了别人整整一路。即便齐天大圣,即便天蓬元帅,即便卷帘大将,都逃脱不了这场宿命的玩弄,那只是转世的软弱和尚,即便放下了,也逃不过,无论他变得多坚强,也不过是他人为了演绎而随手操纵的一粒棋子,而已。那个人或许是菩萨,或许是佛祖,又或许是天地之间那亘古存在的一只无形大手。与其挣扎,不如就在这里等,等着今晚走了的人,再一次被现实逼迫,回到这他们本以为的终点,重新变作起点。
还是那一晚,只是晚了很多,我感受到了黎明前最是黑暗的瞬间。我羡慕孙悟空的一生传奇,我渴望猪悟能的曾经拥有,我感同身受沙悟净的无有归依,我也感谢唐三藏临别时那对我一生认可的合十一拜,但我却不得不佩服小白龙的先知先觉,也许他随波逐流,也许他逆来顺受,也许他不思进取,也许他消极人生,但就在这最是黑暗的一刻,猴子回来了,猪回来了,沙和尚回来了,就连那唐僧也回来了。没人知道他们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他们回来时,他们的眼里都含着泪水。
猴子望着花果山的方向,老猪望着手里的七尺钉耙,沙和尚望着失而复得的师傅和师兄弟,唐僧望着我,良久,皱了眉头,却不得不取回了那些本已抛下的东西,低头诵佛,只有白龙马,哪也没有望,只是默默的吃着我这个紫金钵里的最后一口饭,然后走到一旁卧在草丛,等待朝阳的第一缕曙光照来。
或许,光明来临,一切只是一场梦,我不曾有过神识,不曾有过记忆,将来也不会有。我只是一个化缘用的紫金钵,等待历史的传说后,作为一段故事的见证,被世人偶尔提及,也被更多的人,悄悄忘记。又或许,有那么一天,这个梦不是这样结局,那取经的路上没有眼泪,亦或是,从来都没有过一路向西,取经之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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