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的征文“似水年华”出来已经有一阵子了，但是，想写的文字还停留在半篇。只为，从来没有哪篇文章让我这样费心思，因我实在不擅长表达感激。

想起一句诗：“一蓑烟雨任平生。”又道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还有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为什么爱这样的句子？因为它体现了我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境。在这样的梦里，我可以自由地呼吸，畅快地生活，摇头摆尾象一条游向时光深处的鱼。风也刮来，雨也下过，转身回头，又是一个淡然明朗的好天气。

可是，此生虽然平淡，这颗心却总也不得平安。爱过，伤过，哭过，痛过，恨过，悔过。一生沉默，不肯多作剖白，心破碎成一片片，脸上仍旧平静如昨。想起席慕容的句子，平静的水面下是深埋的汹涌的忧伤，没有人知道。没有倾听的耳朵，无边的孤寂成了一片焦渴的沙漠。口干唇裂的我匍匐着，无法躲避严寒和酷热。

我的生命里这川烟雨出现得这样及时，上面流淌着我喜欢的溪水，挂着我喜欢的果。初初见它，我的心里发出久渴逢甘露的叹息。我开始日日夜夜在上面浏览，目睹一个又一个人的悲欢。原来这个世界上孤寂的灵魂有这么许多，每个人虽然素不相识却又都附过来倾听的耳朵。看得久了，禁不住也想试着做一次诉说。

文字是一个一个跳舞的精灵，却又都手拿着通红的火钳，在每一个拿笔的人心上烙下磨不灭的伤痕和疼痛。我没有危言耸听。你看看那个被火车一轧两断的海子，看看那个四十多岁去世的路遥，看看那个用丝袜结束生命的三毛，看看那因为发出良心的声音而被迫流亡的英国的拜伦，德国的海涅和法国的雨果。就是林妹妹，精致的绣房里也是磊着满满的书，并且魁夺菊花诗。除了那些浅薄庸俗，自作高深和孜孜不倦地炒作自己的人。哪一个写字的人都是寂寞得可以。寂寞嫦娥舒广袖，长袖飘飘舞动的是自己的孤独。

我需要离这样的命运远一些，再远一些，然后发出事不关己的叹息。可是，真是无可奈何，我必须得在家务事和工作之间找出平衡点。那段坚苦的年月，一个人一颗心孤单地四处漂泊。到了最后，我才发现，除了这支笔，我无路可走。除了这川烟雨，我无处可去。

带着满身的疲惫，我开始在这座山上栖身，全心全意用文字砌筑自己的围城。夜深人静，关了门，垂下帘子，世界被隔在外面，上得山来，在自己得瓦屋里柴米油盐酱醋茶，隔三岔五会邀三二好友相聚；夜夜灯红如豆，我在灯下寻着麻雀跟着孔雀东南飞……寻寻觅觅，悲欣交集，一晃九年了，白发渐渐地生了两鬓一头。

随着性情的日益淡漠和钝化，我在烟雨涌入了太多的虚无。涉入烟雨越深，文字和人事之间的界限便越显模糊，深夜坐在电脑前，打开烟雨网站，偶尔看到熟悉的文字，熟悉的人，总是走神。

音画哥哥戒文戒笔，散淡得遥如黄鹤……

昨日大哥醉心教学，渐行渐远渐无书……

幽兰姐姐长居医院，穿着白大褂终日照顾她的病人……

美泉师兄，偶尔会来我的瓦屋，只是，他来，我总不在……

哥们理野一心扑在长篇上，往昔亲密无间的兄弟俩，倒好似淡了许多……

清姐姐事情多，甚少来家里窜门，她每每总在电话里叮嘱我：工作的事，文字的事，回家就放下，你得记住，家才是最重要的。

还好，还有一个摩曼兄不嫌我的瓦屋粗陋，三天两头会来家里坐上一坐。不过，我们不太说话，坐在一起，就是爱喝个酒，然后东扯西拉。遇到哥俩心情都好时，也会舞剑助兴。不过，当他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时，心便会空成一个洞。每当这时，我就紧紧地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但是，我明白，就算门关得再紧，也是坐在世上。坐在烟雨上。我一生的思绪被这、被那一一带远，自己散成了烟雨上的星星点点的树木。

心事浩茫连广宇，汹汹万事不关心。

但是，人毕竟是需要巢的，需要家的。

哪怕很零星，哪怕很缥缈，哪怕很短暂。

不信，你看。连苏轼那样旷达的人都是被无常的风暴推送着游弋的征篷，他先后生活过十七个州，“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连老杜那样壮怀激烈的人也难以掌控命运，寄居江村，流迹南国，“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连岳飞那样一腔热血的人，也只能一任命运摆布，“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漫漫烟尘间，心神散漫，何处为家？

所以，多少荣辱、多少爱恨、多少成败，如梦如幻，更多是以过客、行旅者、寻梦者的角色与时光作着交错。

烟雨是我家。在我眼里，它是一个没处可去的时候能够去待一会儿的地方。

在烟雨，在这么多的家中，我的家算是清贫的家。越是贫穷的家，越离红尘远。远到多少行程永远无法抵达。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了，滞留在最后一个角落的一抔记忆，就是对烟雨的记忆。我相信，有一种守望胜过成功——为了它，为了我的家，我愿意把对文字的热情一点不剩地磨损在带着期待行走的长路上。

烟雨是我家。家是一本书，一本读了九年还想读的书；家是一段杳杳的往事，每次回想都让人魂消梦断；家是一个虚幻的憧憬，屡屡进入都流连忘返；家是对泼墨涂字的沉迷，在宣纸上一待就是数天或数月；家是一位古人的庐舍，在去找他的山路上拨云溯风；家是一册荜叶经卷，孤独一人，听他断断续续地呓语；家是一轮明月，睡在它的清幽里……

深一脚，浅一脚，真一程，幻一程，这就是生活啊，处处有家，处处无家，家只是些碎片，只是一些飘忽的瞬间，只是不可知处的一些小伫或小驻，家在苍茫云水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