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从县城杂货铺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便打算从北三道街向西出城,这是她和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北三道街往西,比较背,整个街面被一片灰色笼罩,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街上没灯,只从几个临街的窗户透出微光。腊梅沿街向西城壕方向疾走。她知道,城壕边没有固定的哨位,只要多加小心躲过流动哨就行了。
离城壕越近,她的心跳越快。夜幕下城壕边那排粗壮苍老的榆树阴森怕人,仿佛张大了嘴巴要吞噬这弱小女子。
这对一个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的女孩子来说,着实是一个考验。因为前几次有父亲陪着,每次都能轻松地完成任务。这次因父亲有其他事情要办,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腊梅一个人去完成。她毕竟走夜路的时候不多,不免有些害怕。
快到城壕了,她往两边仔细看了看,还好没见到巡逻的哨兵。当她又一次向后张望的时候,身后似乎有一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腊梅有一种预感,她被盯梢了。于是,她小跑几步,便闪进了胡同边的墙角,探头向后张望了一会儿,奇怪,后面什么也没有,难道自己眼睛花了,真是活见鬼。事不宜迟,她已顾不上恐惧,撒腿就跑。
“干什么的”?突然,从城壕下上来两个黑影,把腊梅吓了一跳。
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到腊梅面前,手里都握着枪对着她。高个子穿着警察服,矮个子着便装,腊梅知道遭遇敌人了,一时不知所措。
“哎呀!原来是李队长啊,这么晚了还有公干啊”?腊梅惊悚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后闪了过来。
“是王掌柜,你这是干啥?这个小姑娘是谁呀?”小个子李队长用手指着腊梅问道。
“这不,我嫂子病了,让这孩子给她妈抓药,城门关了,没办法,只能借您的宝地出城了,请李队长高抬贵手,我代她妈谢谢你啦”!王掌柜双手拿着药包连连拱手。
“我说王掌柜,眼下抗联闹的厉害,黑灯瞎火的你还敢上街,不怕把你当抗联给抓起来”?
“李队长,您说得对,谁不想在家猫着,可救人要紧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王掌柜的语气听起来谦恭得很。
“她真是你侄女?”李队长打开手电筒凑到腊梅跟前仔细地打量着。
“哎呀,李队长,我怎么敢糊弄您老,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李队长看了一眼腊梅,又看了一眼王掌柜说:“好啦,看你王掌柜的面子,就让这小姑娘出城,下次不行啦!”说着摆了一下手。
“多谢李队长,多谢李队长”!王掌柜双手又一次连连拱手致谢。
“闺女呀,快谢谢李队长”。
“谢谢李队长”!腊梅给李队长行了个礼。
“闺女,赶紧回去,你妈等你熬药呢,千万别耽误了,啊?”王掌柜一边把药包交给腊梅,一边叮咛着。
“等一下”!李队长突然喊到:“把药包拿过来”!
腊梅的脑袋立时嗡的一下涨得老大。
几乎在同时,王掌柜的手也不觉地向棉袍底下摸去,他想如果敌人发现了情报,只有孤注一掷,先下手了。
腊梅无奈,只好把药包递给了李队长。
李队长抓起药包在手上掂了掂,用鼻子闻了闻,又用手捏了捏,确信是草药,便把药包还给了腊梅。
腊梅和王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出了冷汗。
“我走了叔,您保重。”腊梅提着药包向护堤上走去,消失在夜色里。
“李队长,孩子走了,我得好好的谢谢你,走,跟我回去喝两盅吧?”王掌柜脸上一片诚意。
“今晚不能喝了,刚才在西北街杜掌柜家吃火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坏了,吃得我们俩跑肚拉稀,这不刚在城壕下面方便完,就遇到你们。”李队长用手捂了一下肚子。
“今儿个咱兄弟有缘,无论如何也得喝点儿,把拉出去的给你补回来”。王掌柜半开玩笑,坚持着要请客。
“不瞒您说,王掌柜,今晚接到命令,说有抗联进城了,让加强警戒和巡逻,遇到可疑人要带回审查,我们不敢怠慢啊”!李队长脸上露出难色。
“是吗!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强让了,免得误了大事儿,改日我一定请您二位,记住,我欠您一顿儿,告辞了”。王掌柜向李队长二人再次拱手,又摆了摆手,也消失在夜色里。
城壕护堤下,腊梅脱下布鞋,挽起裤腿就下了水。因为是枯水期,水只在膝盖以下。但九月份的水温,到了晚上也是扎骨的凉。腊梅顾不上这些,上岸后,一屁股坐在岸边,把脚在枯草上蹭了两下就把鞋穿上,向南直奔县道。
腊梅一直急匆匆地走着,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好险啊,要不是王叔及时赶到,早被抓到警察局去了。还好,一路再没遇到麻烦,腊梅安全到家。
腊梅的家住在城郊西的通江屯。家里4口人,父亲韩大山母亲郭氏和哥哥韩雪松。她和哥哥的名字是父亲起的,其寓意在父亲这座大山的养育下,他的儿女像山上的青松和梅花一样,迎风傲雪,迎来美好的春天!
腊梅的哥哥在3年前被日本鬼子抓去做劳工,至今杳无音信,母亲为此大病一场,落下病根儿,干不了重活,只能勉强做点家务。因为地里打点儿有数的粮食,也被日本鬼子给抢走了,家里的生活只有靠父亲四处做零工维持,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艰难。
后来,在前院开杂货铺的李叔和李婶同情他们,时常地接济她们,穷日子才总算维持了下来。后来,她知道李叔叫李吉善,和李婶都是共[chan*]党,都是抗联的干部。杂货铺是共[chan*]党和抗联的联络站。再后来,李叔和李婶介绍父亲参加了共[chan*]党。父亲成了交通员,便经常带着腊梅去城里送情报。耳闻目睹,腊梅那时起就对共[chan*]党和抗联有好感,因为他们打鬼子。腊梅恨透了鬼子,因为他们不但抢走粮食,把哥哥也抓走了。
父亲经常和抗联打交道。腊梅觉得抗联战士们骑马挎枪是那样的威武那样的神气,羡慕极了。从此,她对抗联特别崇拜,心里琢磨着,长大我也当抗联。
有一天,腊梅吃过晚饭,与李叔李婶拉家常,顺便把要求参加抗联的事说给李叔,要他和部队说说把她带走。李叔说:“抗联里都是男同志,打鬼子是个苦差事,又危险,有时几天几夜不吃饭不睡觉,女孩子不合适啊!”
“那我婶不也是女的吗,她能当抗联,我怎么不能呢?”腊梅不服气地撅着嘴,歪着头不正眼地看着李叔。
李叔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话这么尖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婶是特殊材料做的!”
“那我也是特殊材料做的!”腊梅不服气。
“你呀,真是人小鬼大!说不过你,我真服了你了!”李叔无奈地拍了一下腊梅的肩膀。
李叔说:“要参加抗联,是好事儿,说明你思想好,觉悟高,其实你现在已经在给抗联做事儿啦!”
“那我现在算不算抗联呀?”
“还不能算,抗联是有组织的队伍,你还小,你只能算抗联的助手,一个小预备队员,你先在我这锻炼几年再说吧,等你长大了,成熟了,我一定介绍你参加抗联!”
“说话算数?!”
“板上钉钉!”一问一答后,两人打手击掌,还拉了勾。
腊梅笑了,脸蛋像朵腊梅花。
李叔的话,坚定了腊梅当抗联的决心。
腊梅多次和父亲进城执行任务,也多次遇到敌人的盘查和询问,她都能和父亲巧妙机智地应付过去。而腊梅却从中得到了锻炼,积累了经验。
每次完成任务回来,腊梅都得向李叔另行汇报,说今天如何如何把鬼子骗了,又如何如何管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伪军叫大叔……把李叔李婶逗得开心大笑。李叔认为,腊梅这孩子泼辣闯荡,而且有心计,是个好苗子,是该放手让她锻炼锻炼的时候了,尽快地让她成熟起来。
腊梅有事没事就往杂货铺跑。帮李叔李婶卖货,做家务,样样活都抢着干。晚上,油灯下,李叔李婶不但教她识字,还轮番给她讲抗联打鬼子的故事。腊梅见他们真的喜欢自己,就顺便认了干亲,管李叔叫干爹,李婶叫干妈。
腊梅这次进城,对她是一次极好的锻炼,使她初尝了独自完成任务的艰险和喜悦,也让她懂得了,要作为一个合格的交通员自己还差得远,因此,要多向老同志学习,王叔就是最好的老师。
腊梅刚刚离开杂货铺,王掌柜就接到抗联的指示,火速通知西部联络站,明天有一小股鬼子去布西镇换防,中途路过通江屯,要求做好相应的工作。
“情报必须马上送出”。抗联的同志一再强调。
“好吧,交给我吧,一定完成任务”!王掌柜脸上透着坚韧。他把情报藏在妻子刚好从药铺抓来的药包里,急匆匆地出了门。
趁着天黑,他小跑着追赶腊梅。他想,如果追上腊梅,情报就由她带回,如果追不上她,就由他自己亲自将情报送去。
快追到城壕了,他看到前边一个身影,有些像腊梅,但不敢确定,必定天色已晚,又有一段距离。他知道,离城壕越近,危险也就越大。因为城壕一直是日伪军的防守重地。他不敢贸然去追腊梅,只有近距离跟踪。他想在越过城壕护堤,在护堤下面相对安全一些,再把情报交给腊梅,没想到腊梅遭遇了巡逻队的李队长,真是太危险了,还好他及时赶到救了驾,才化险为夷。
腊梅回到通江屯,直奔杂货铺。窗外昏暗的灯光告诉她,李叔和李婶还没有睡,他们在等着她回来。她轻轻地在窗棂上敲了两个四下,李叔便给她开了门。
腊梅把药包里的情报交给李叔,并把这次执行任务遭遇敌人的情况做了汇报。李叔说:“腊梅,以后执行任务,要加十二分的小心,记住,遇事不要慌,事先要把可能发生的事情想的周全一些,就能把握主动权,就能无往而不胜。这次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谢谢你,闺女同志”!也谢谢王掌柜!今天多亏了他呀!”
李叔上前紧紧握住腊梅的手:“你带回来的情报非常重要,我得马上去安排,让你婶陪你吧!”
“冻着了吧闺女,快喝点水暖和暖和,让你受苦了”! 李婶把一二大碗热水递到腊梅的面前。
“干妈,快别说了,谁让我是你闺女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打鬼子咱们是一家人,打跑了鬼子咱们还是一家人!”腊梅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
李婶说:“小鬼子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头儿啦!真正的中国人绝不会让他们在咱的土地上横行霸道的……”
腊梅用二大碗焐着手,全神贯注地听着,忽闪着好看的大眼睛。
腊梅在父亲的影响和李叔李婶的培养下,懂得的革命道理越来越多,工作的热情也越来越高,她渐渐地成熟了。向党组织提出了入党的要求。
由于工作努力,成绩突出,在第二年秋天,腊梅的愿望实现了,她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chan*]党员。入党那天,宣誓完毕,她觉得比过年还要高兴。因为她是党的人了,不是普通老百姓了。她默默地想,只有为党好好工作才能无愧于共[chan*]党员的光荣称号!
通江屯,群众的阶级觉悟在不断地提高。很多基本群众,摩拳擦掌,抗日的热潮日趋高涨。县委考虑形势的需要和壮大抗日武装力量,配合抗联进行游击战争,决定在县城西部区域,建立抗日先锋队和妇女救国会。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由县委来人组织召开的会议在通江屯杂货铺秘密进行。
开会的当天晚上,县委的人还没有到,党员们就都早早地到了。李婶忙前忙后地沏好了糊米水,又炒了小半簸箕瓜子,像过年一样招待着大伙。大伙喝着水,嗑着瓜子,唠着家常,等着县委的人到来。好半天了,县委的人还没到。李叔看大家有些着急,就开了口:“大家先不要着急,人一会儿就到,并且有个惊喜”。李叔的语气不紧不慢,好像有意吊大家的胃口,说完又看了腊梅一眼。
“干爹,我们都是党员,又不能泄密,有什么喜事您先给我们透漏点嘛!”腊梅像在撒娇。
“党的秘密也是有时间性的,我说闺女同志啊,耐心等待吧!啊!”李叔是在有意和腊梅卖关子,把“啊”字拉得很长。
李叔说完,又趴在腊梅父亲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父亲的脸显得有些惊愕,随即恢复了正常。腊梅不知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外面传来几声狗咬,屋里立时鸦雀无声。李叔说:“他们来了”。
窗棂上响了两个四下,李叔把门打开,进来的是县里杂货铺的伙计——中心联络站的交通员小马,他后面跟进来两个人。腊梅一看见前面那个人,当时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叫出声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人,竟然是她的哥哥雪松——失散多年,不知生死的哥哥,今天竟奇迹般出现在眼前!
腊梅好像在梦里,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好疼,是真的!
“哥哥,真的是你呀!你不是让日本鬼子给抓走了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腊梅一连串地问着话,激动得满脸都是泪。
腊梅的父亲看见自己的儿子回来,自然也是激动。他强忍住泪水,只是一个劲儿的拉儿子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雪松当年被日本鬼子抓到外地修飞机场,没黑没白地干活,连累带饿,折腾几天就奄奄一息了,被日本鬼子扔进了死人坑。半夜爬出来,被抗联的两个侦查员发现,带回了部队调养了一段时间,从此他就加入了抗联,并给首长当了警卫员。跟着首长没少参加战斗,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火线入党。之后随首长来地方工作,做了首长的秘书。几经辗转又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县城,现在是县委委员主管军事工作。
待气氛平静下来后,雪松向李叔等人介绍和他一同来的战友小林,现在是县委的秘书。
雪松说:“各位党员,李叔李婶,我让大家久等了。回家的感觉真好啊!说实话,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要不是抗联救了我,就没有我的今天!这次回来,任务紧急,开完会,我回家看看我娘就得马上赶回去”。 雪松眼睛里的泪花闪着光亮,像天上的星星。
会议开始,雪松代表县委宣布了县委决定:一是建立西部抗日先锋队,队长由党员张小虎担任,队员由他负责在村里的进步青年中发展。该队属于地方武装,受县委和当地党组织双重领导,平时处于隐蔽状态,夜聚明散,配合抗联作战。二是成立抗日妇救会,会长由腊梅担任,发展成员的任务由腊梅负责。之后,雪松又讲了当前的抗日斗争的形式,以及在今后工作中应该注意的一些问题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村口,雪松在叮嘱妹妹:“腊梅,你现在有两份儿工作了,不能小看妇救会,她能顶半边天啊!交通工作更重要,它可是党的眼睛和耳朵,千万不能放松啊!”
雪松走了,腊梅记下了哥哥的话,开始妇救会的发展工作。她首先联系几个要好的姐妹,向她们讲形势,讲革命道理,讲妇女们怎样摆脱压迫……几个姐妹平时就跟腊梅几乎天天在一起打连连,一听说要成立抗日妇女救国会,个个兴高采烈,她们抢着说:腊梅,我们都听你的,你叫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腊梅被她们的热情感动了。
十月初,腊梅从县里带来了中心联络站的指示,要求西部联络站在半个月内,为抗联筹集200套冬装。李叔立即召集先锋队队长张小虎等几位党员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筹集的办法。
李叔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抗联战士多数还没有棉衣,没有棉衣怎么过冬,怎么去打鬼子啊!抗联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200套棉衣凑齐,大家集思广益,都说说自己的想法。”李叔嘴上这么说着,自己也还没有想出个好法子,他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张小虎一马当先站起来发了言:“抗联打鬼子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们!有咱们穿的,就有抗联穿的!咱们宁可不吃不喝也要让抗联穿得暖暖呼呼的打鬼子,咱们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我想,这个事儿乡亲们能理解会帮忙的!”张小虎激动得脸色通红。
张小虎的发言很快产生了共鸣,与会人员被这个年轻党员的革命热情感动了。张小虎的意见似乎代表了大家的想法。
腊梅一直认真地听着大家的发言和讨论,总觉得这个办法不是很妥当,她想到了一个和大家不一样的想法。于是,她站了起来:“小虎同志的意见也没有错,我也相信,老百姓的心是向着抗联的,这个任务落到他们那儿,头拱地也能完成。只是现在的老百姓让小鬼子害的也太苦了,实在是不忍心再刮拉他们了。我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办法。”
“那还有什么办法啊?”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大家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腊梅接着说:“还有第二个办法,我认为是最好的办法,咱们屯里不是有两户大地主吗,差啥不让他们为抗日出点儿力?高金彩和梁满仓这两家还是很富裕的,让他们拿点,也不会伤了筋骨。再说,这两个人一提起日本人就深恶痛绝,仅去年大秋,日本人就强征了这两个大户近总收成的十之六七作为军粮。我想,跟他们讲清道理,让他们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他们不会不动心的……”
腊梅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便纷纷投去赞许的目光。开会的人,谁也没想到,一个20来岁的姑娘家,竟有如此的见解和办法,心里暗暗佩服。当然,最佩服她的是李叔了,因为他心里有了底。
会议很快采纳了腊梅的办法。由张小虎负责,找到高金彩和梁满仓,这两人很知趣,没费多少口舌就搞定了。不到10天时间,200套棉衣就筹备齐了。没动老百姓半个针线。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辆马车拉着200套棉衣,直奔抗联驻地,赶车人是腊梅的哥哥雪松。
冬天到了,西部的原野一片洁白。抗日的烽火却没有因气候的寒冷而熄灭。
这一天,腊梅吃过早饭,便踏上去县城的路。因为入冬以来,事先和县里的中心联络站有约定,考虑到天冷行动不便,改为10天由交通员向县里汇报一次情况,特殊情况随时联系。今天正好是第10天,她准备将妇救会和抗日先锋队怎样利用冬季这个有利时机,抓紧政治学习军事训练,进一步提高妇救会和先锋队成员的政治和军事素质等情况向中心联络站做一汇报,再向县里请示新的任务。
腊梅快步地走在积雪的路上,她的心情很好,脚下的棉鞋底踩在雪地上,“嘎——嘎——”地直响,这响声在她的脑海中无限放大,仿佛隆隆的炮火在敌营中炸响。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城了,这次能看到开杂货铺的王叔了,那次要不是他,肯定进警察局了,后果什么样,就无法预料了。事情都过去两年多了,我还没有好好地谢谢他呢,这次我一定给他打一斤烧酒,买半斤猪头肉,让他高兴高兴。还有陈姨和小马弟弟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了,也挺想他们的。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了,她有些兴奋,不觉加快了脚步。
城门口似乎与往常不一样。以前腊梅进城时,只有两个伪军两个鬼子把守,今天怎么突然增加了好几个呢?腊梅立刻警觉起来。
她向出城的一位妇女打听,说是城里有两口子被抓了,说是抗联。腊梅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暗自说声不好,是不是杂货铺出事了,被抓的是王叔和陈姨吗?要真是他们,我该怎么办呀!腊梅的心情立时灰暗到极点。
腊梅进城后,不敢直接去杂货铺,先在街道上徘徊一会,看有没有熟人,好打听一下情况。转了一会,一个熟人也没有碰到。她想到了杂货铺的伙计小马,他也被捕了吗?她刚才听说被抓的是两个人,那么,小马没有被捕,我得去找他,得和组织上接上头,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腊梅的脚步向着杂货铺的方向走去,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离杂货铺越来越近,她清晰地看见,铺门上边探出来的蓝色布幡上“杂货”两个字,仍然格外地显眼,在寒风中瑟瑟地抖动着,似乎还在招揽着顾客。然而,却没有人进出,显得死一般寂静。
腊梅不敢贸然进去,在一个门洞口观察着杂货铺的门前,看看都有什么人进出。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把她拽进了门洞里面。
腊梅刚要喊叫,却被那人用手捂住了,并告诉她别出声。
待腊梅缓过神来,仔细一看,这人怎么好面熟啊。
那人看腊梅还是没有认出来就说,我是你哥的战友小林啊!
“哎呀,你真是小林啊,你怎么在这啊!”腊梅终于认出来了,就是那天晚上陪哥哥来开会的小林。
“腊梅,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林拉起腊梅就走。
小林带着她走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僻静的胡同,警觉地向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踪,又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前。小林对上了暗号,腊梅一下子便扑进了开门人的怀里,她又见到了哥哥雪松。
雪松告诉她,今天早上,城里的中心联络站遭到敌人的破坏,站长老王和他妻子老陈都被捕了,关押在城里的宪兵队。当时宪兵队抓人的时候,杂货铺的小马不知去向。现在杂货铺是个危险的地方,很可能里面埋伏着特务,等待着我们上钩,刚才要不是小林在那,你可能就出事儿了,好险啊!
雪松接着说:“小马在昨天晚上就去向不明,我们感觉他也出事了。老王夫妇的被捕,是谁告的密,现在还不清楚,我已派人与宪兵队的内线取得联系,设法打听一下,是谁出卖了老王夫妇,小马究竟去了哪里。”雪松的脸色显得异常的严肃和沉重。
“腊梅呀,在没弄清楚小马的去向之前,你哪也不能去,也不能回家,万一他叛变,会认出你的。”雪松语重心长地看着妹妹。
“那家里那边怎么办,他们还不知道情况呢!”腊梅惦记着家里的父母,惦记着李叔李婶的安危。
“家里你别惦记,我已经派小宋去了,让他们马上转移。”
“哥哥想的真周到,”腊梅望着哥哥,一脸孩子气。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雪松扒门缝看了看,把门打开,进来一个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男人。他就是安插在日本宪兵队的内线老赵。从老赵严肃的脸上,看出情况有些不妙。
老赵告诉雪松,昨天晚上,小马在去他姑妈家的路上,被宪兵队的特务抓去了。原因是警察署巡逻队李队长怀疑杂货铺是共[chan*]党和抗联的联络站。起因正是两年前杂货铺王掌柜夜送一个姑娘出城那件事。于是,这个铁杆汉奸想邀功请赏,就把这个情况向日本宪兵队队长池田少佐汇报了,池田少佐就要马上抓人,被李队长拦下,他给池田少佐出谋献媚,他说,现在抓人还为时过早,不如先把杂货铺的伙计抓了,一审不就全知道了。池田少佐一听,连连竖大拇指,还说他的顶好!皇军大大的朋友!
让人没想到的是,小马这孩子毕竟年纪小,连吓唬带用刑,折腾一宿的他,在天亮时,精神彻底崩溃招了供。于是宪兵队全体出动,当下逮捕了王掌柜夫妇。
老赵说:“还有一个紧急情况,我来之前,宪兵队的一辆卡车向西开去了,车上坐着宪兵队的小原曹长,还有两个日本兵,其余是伪警察,约有十几个人,小马也在车上,估计是给他们带路认人。小马肯定把老李他们也供出来了。”
“那边的人知道吗?”老赵问。
“我已经派人通知老李他们马上转移,这个时候应该撤出来了。”雪松看了一下手表说。
“我不能久留,我走了,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我随时告诉你。”老赵戴上墨镜,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就出了门。
腊梅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乖乖地听从哥哥的安排,暂时在县委的临时驻地住下了。
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王叔和陈姨慈祥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她每次进城,陈姨都要给她烙白面糖饼吃,这对腊梅来说,真赶上过年了。今天要是不出事儿该有多好。腊梅想到这儿,不觉一阵辛酸,也许这辈子就见不着他们了。
爸爸妈妈李叔李婶都是什么情况,他们转移了吗?按照预定计划,在紧急情况下,他们几人应该向大江西岸的布西镇转移。因为进了布西镇,北面都是山区,便于隐蔽。况且,那里有经常联系的抗联地下组织,那里有腊梅的二姨,他们会很好地安排他们的一切。腊梅虽然这么想着,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
她又想到了抗日先锋队,想到了张小虎。小虎和她是青梅竹马,他俩一起在玩耍中长大。小虎比她年长一岁,她称他虎子哥。自从成立了抗日先锋队,腊梅便经常和虎子在一起学政治,学军事。虎子虽然比她晚一年入党,但他的进步也不比她慢。他政治上逐渐成熟,军事上也过硬,两年来,协助抗联大仗小仗没少打,着实积累了一些战斗经验。腊梅看他们平时舞刀弄枪的,很是羡慕,没事的时候,也总爱往小虎那跑,一来二去的腊梅便学会了打枪,也掌握了一些军事常识。并和小虎说,以后有行动一定要带上她,她不比男同志差。
腊梅记得,那一次,张小虎接到抗联命令,要他们做好配合袭击火车站的准备工作,并要求他们在两天内摸清火车站里鬼子和伪军的兵力部署情况。接到命令后,小虎立即召开动员会,要求抗日先锋队队员抓紧练兵,做好战斗准备。另一方面,研究并做好战前的侦查工作。想到侦查工作,他马上想到了腊梅。这次侦查还真得求她帮忙,她不但有着跑交通的经验,而且脑子活,点子多,善于与敌人周旋。这次想要进入日伪军驻地,还非她莫属。
小虎把腊梅请来开会。小虎说:“火车站是敌人防守的重点,周围一百米处都有哨兵站岗,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去货场相对容易一些,可以随着做苦力的工人进去。关键是你怎么进入敌人的驻地呢?”小虎望着腊梅,还没有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
腊梅说:“我可以到李叔的杂货铺拿一些香烟和日用品,在敌人的驻地门口叫卖,到时候再随机应变,我想,办法总会有的。”腊梅一脸的自信。
“那好吧,就听你的,我代表先锋队谢谢你啦!”小虎高兴地望着腊梅,两手不觉地把腊梅的两手紧紧的抓住。
腊梅挣脱了小虎的手,假装严肃地说:“队长同志,请注意影响,不要激动!”开会的其他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抓紧开会!”腊梅好像又生气了:“咱们还得仔细研究一下,想想可能出现的问题,做到万无一失。”腊梅很认真说。
“是!会长同志!坚决照办!”小虎站了起来,打一个标准的军礼,算是给腊梅赔罪。
第二天一早,腊梅和小虎出发了。腊梅仍然是一个村女打扮,夸一个竹篮,她装扮成一个卖香烟杂货的姑娘。小虎穿一身干体力活的旧衣裳,腰间扎一根麻绳,俨然是个扛大个的。
在火车站前,他俩顺利地通过第一道关卡后,腊梅和小虎分手了。
日伪军驻地,在车站东边一个大院里。腊梅远远地用眼睛标着大门口的卫兵,还好只有两个伪军站岗,没有鬼子。她多少松了口气,准备选时机进去。
这时,在不远处,来了一个挑着菜筐的老汉,腊梅马上迎了上去。
“老爹,您是给他们送菜的吧?”腊梅指一下日伪军的大门。
“是啊,姑娘,你有事吗?”老汉放下挑子,一脸的慈祥。
“这位老爹啊,实不相瞒,我爹和哥哥都被日本人抓劳工了,至今没有音信,我妈有病什么活也干不了,没办法只有靠卖点小货维持生活,这年头穷人有几个买货的,我想,他们当兵的应该能买一些,我想求老爹带我进去,行吗?”腊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话时眼睛里已噙满泪水。
“哎!”老汉半天长叹一口气说:“这年头,没有穷人的活路,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骨碌棒子,还得靠卖菜挣几个小钱养活自己,要不是我侄子在这当兵,我这菜卖给谁去呀!”
“老爹,你侄子是当官的吗?”腊梅似乎看到了希望。
“是火头军,给人家做饭的!要是当官的我也不干这个了。”老汉有些忿忿不平。
“那院子好进吗?
“不好进啊!门岗把的严,要进院得当官的批准!因为院里还有日本人。”老汉好像很为难。
“老爹,怎么看不到日本人站岗呢?”
“他们在睡觉,这些日子多数在晚上活动。”
“老爹,我求求您了,带我进去吧!”腊梅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同情的。
老汉被腊梅深深地感动了:“姑娘,要不我带你试一试,就说是我表侄女吧!”老汉很诚恳地说。
“老爹,我怕你侄子不认识我,他看见了会出差错的!”腊梅忽然想起了老汉的侄子。
“只要进去就好说了,我侄子听我的,我会和他说明白的。”
“那我谢谢您了!”
“别说了,跟我来。”老汉挑起菜筐就走,腊梅紧随其后。
到了日伪军驻地门口,老汉把菜筐一撂,跟其中一个卫兵说:“小刘啊,忙着呢!这是我表侄女,靠卖小货为生,这不,买卖不好做,想和你们长官通融通融,缺啥少啥到时给你们送来。”
腊梅马上从篮子里拿出两包哈德门香烟,塞进两个卫兵的口袋。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朝门口走来,冲卖菜老汉喊道:“老王头!你不快把菜挑进来,在那儿磨叽啥呢?”
“钱队长,正好你来了,有点事要求您哪!”老汉点头哈腰地说。
“什么事啊?”钱队长打量着腊梅。
“钱队长,是这么回事,我表侄女,家里就娘俩,她娘有病,家里全靠她卖点小货勉强维持生活,现在老百姓手头儿紧,没人买货,想求您把货卖给当兵的一些,这您就帮了大忙了,您说呢,钱队长!”老汉刚把话说完,没等钱队长开口,腊梅就把两盒哈德门香烟塞进他的口袋。
钱队长盯住腊梅看了看,让她把篮子放到地上,用手翻了翻,除了香烟和日用品,并没发现其他东西,但他还是没有吱声。
腊梅心里虽然有些着急,但看上去还是很镇静。钱队长看了她老半天,转过头对老汉说:“她真的是你的表侄女?”
“哎呀钱队长!侄女还有假的,您就帮帮她吧,怪可怜见儿的!”老汉一个劲儿拱手。
“钱队长!今天有劳您大驾了!小女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腊梅的声音虽然很甜,但仍是一副可怜的样子,说话时也不敢抬头看人。
钱队长终于发话了:“好了!看在老王头的面子上,进去吧!轻一点,别把日本人弄醒了!”
“谢谢!谢谢!”腊梅和老汉一齐拱手。
就这样,腊梅随老汉顺利地进了院子。之后,凭着腊梅的机智和果敢,顺利完成了侦查任务。
腊梅的思绪始终没离开过张小虎。小虎如今也是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个家。他的队友一个个相继结婚生子,没结婚的一个个也都订了亲,只有他独自一人。而腊梅心里明白,那是在等她啊!而她又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彼此心照不宣地来往。而每次她与他相遇,都会遭遇不一样的眼神,这个眼神是他和她心里涌动的热流,是他和她心与心渴望的碰撞……她仿佛看见: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天是那样的蓝,草是那样的绿。他穿着抗联服装,腰挎盒子枪,手拿一束野花,挥舞着向她跑来。她也穿着抗联服装,向他迎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虎子哥!虎子哥!
“腊梅!腊梅!”是哥哥的叫声,把她从梦里唤醒。
傍晚,太阳刚落山,去通江屯送信的小宋回来了,向雪松汇报了通江屯今天所发生的情况。
早晨,因为情况紧急,小宋以急行军的速度,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通江屯。他先找到李叔汇报情况,李叔说赶快通知腊梅一家马上转移。于是,小宋来到后院腊梅家,帮着牵马,套雪爬犁。
待把腊梅体弱的母亲扶到爬犁上时,李叔李婶早已等在外面了。于是让他们四个人上了马爬犁,小宋催促他们快走,敌人有可能马上就追过来了。
“你怎么办?”李叔着急地问小宋 。
“你不要管我,我去找张小虎。”小宋胸有成竹地说:“我想,敌人到我们这扑个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很可能要去追你们。我打算和张小虎他们在前边柞树林地带打它个伏击,一来掩护你们转移,二来解解恨,好长时间没打仗,有些痒痒了。”
“你还是快进屯子躲一躲吧,还不知道敌人来多少呢,千万别蛮干啊!”李叔对小宋很是担心。
“放心吧李叔,我会加小心的!”小宋说完,掏出手枪在马背上使劲拍了一下,那匹达子马拉着李叔他们四个人向西飞跑起来。
小宋多少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怠慢,马上找到张小虎。小虎一听,也感到情况紧急。立即召集先锋队紧急集合。小虎立即下达了战斗命令,然后急行军向西一公里处的柞树林地带出发。
柞树林地带往西,都是半山半丘陵,满山的柞树棵子,很密实,即使在冬天落叶的季节,仍然很隐蔽。
小宋和张小虎一行来到这里后,分别埋伏在道路的两侧。这里地形复杂,居高临下,的确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果不其然,20分钟后,敌人的一辆大卡车从屯里缓缓地开出来,加大油门向我们的伏击地开过来。
敌人的大卡车刚进入伏击圈,张小虎大喊一声“打”!枪声立刻响成一片。
张小虎第一枪就将卡车司机击毙,车立刻撞向路边的山崖,一下就停在了那里熄了火。队员们立时来了精神,向卡车蓬子里猛烈开火。
正打得起劲,突然,从卡车两侧伸出两挺轻机枪,分别向两侧山头突突起来,一下把张小虎他们的火力压下去了。他们趴在掩体的后面,不敢抬头,子弹打在队员的前边直冒白烟。
小原曹长从车里下来,一边指挥射击,一边带队向西跑去。
敌人是撤退还是想去追赶李叔他们,小宋和张小虎不知道。但他俩知道,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掩护李叔他们撤退。所以,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追击。必须在敌人追上李叔他们之前将他们消灭。
就这样跑跑打打,打打跑跑,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敌人到了江边,突然停下来了,因为他们什么也没追到。
见敌人停下来了,张小虎也下令停止追击。他们望着江那边的群山和满山的柞树,估计李叔他们早已经进山了。
张小虎说:“敌人到江边了,江那边的地形他们不熟悉,他们不会再追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如果再和他们交火,咱们也占不着啥便宜,赶紧撤吧,别忘了人家有机关枪啊。”
来到敌人的卡车处,发现除了司机等5人被打死,其中一人经辨认正是叛徒小马,他是被乱枪打死的。先锋队只有几个轻伤。张小虎他们捡了5条枪就赶紧回来了。
听了小宋的汇报,雪松说:“你们干得好,又为抗联立了一大功,这个功给你记着,也给张小虎他们记着!”
由于小马的叛变,造成了联络站的瘫痪和老王夫妇的被捕。雪松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正琢磨着怎么去营救老王夫妇,就接到抗联那边的指示:必须在短时间内,拿出一个营救老王夫妇的方案,到时由抗联出人配合,尽快把老王夫妇营救出来。
晚上,老赵来了,带来了老王夫妇的情况。他说,老王夫妇分别被关押在日本宪兵队的一号和二号隔离室。今天,他们俩又分别过了堂,也用了刑,但他们俩什么也不说。老赵说,按照惯例,日本宪兵队对他们认为的政治犯,所采取的措施就是枪毙或者送往省城判刑投入监狱。老王夫妇面临的,肯定也是这两种结果,并且还要遭受非人的折磨。所以必须要赶在敌人下手之前,把他俩营救出来。
于是,雪松与老赵、小林等人,连夜研究了营救方案。大家认为,再有3天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了,也就是过小年,在那天行动,比较合适。因为小鬼子来中国时间长了,也都顺应了中国的节日,那天不但要喝酒庆贺,还要找茶社的艺人来助兴。雪松说:“我们可以趁机进去两个人,装扮成艺人混进宪兵队,来个里应外合,大家看是否可行?”
行是行,可这艺人谁当呢?”老赵有些担心。
“我当!”腊梅站起来说:“我小时候跟我妈学过十几首小曲小调呢,后来又和姐妹们学了一些,糊弄小鬼子应该没有问题!”
“还有伪警察呢?他们不是好糊弄的!”雪松说。
“伪警察还不得听小鬼子的,他们不敢怎么样!”腊梅说。
“还有巡逻队的队长李富贵呢?肯定少不了他,因为他是抓获老王夫妇的功臣哪!但这小子可鬼得很,不太好对付。”老赵说。
雪松沉思了一会和大家说:“大家说的都有道理,现在是时间紧,任务重,我看就这么定了,关键是要谨慎行事,上场一定要冷静,不要让敌人看出破绽。艺人就由腊梅和小林来装扮,因为小林会拉两下胡琴,应该能应付得了。你们俩抓紧练练,另外,还有好多细节我们要仔细研究。”
他们一直研究到后半夜,最后把行动的时间,敲定在过小年的晚上。
第二天,他们分头行动,各自把准备工作做细,把临时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了进去,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小年那天的上午,老赵来了。说宪兵队里正在张罗着打酒卖肉,准备在晚上好好喝一喝,一来欢度小年,二来庆贺捣毁了抗联的联络站。老赵说,有一个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池田少佐奉了上司的命令,今天早晨去了省城。临走前把家里的一切军政事务临时交给了小原曹长。小原刚从外地调任不久,对当地情况还没完全熟悉。加上他岁数小,经验不足,应该比池田容易对付。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对这次营救行动充满了希望。
雪松说:“鬼子今晚的防范和部署情况还不十分清楚,你要尽快弄清楚,否则就来不及了。”
老赵说:“小原已通知鬼子和警察在中午开饭前开个小会,估计是要对晚上的防范问题做一些安排。下午我把详细情况写在纸上,你派人去取,我下午2点钟上岗。”
雪松说:“正好下午我们几个也到宪兵队门口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新情况,顺便把情报取回。”
下午,戒备森严的日本宪兵队的门口,似乎热闹起来。有挑挑卖柴禾的,挎烙子卖烧鸡的,卖彩纸灯笼的……
老赵和另一个警察在门外站岗,门里面是两个日本兵把守,他们都荷枪实弹。
“老总,买只鸡呀,热乎的,”小林在和门口另一警察打招呼。
“去、去、去,不买,快离远点!”警察摆着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眼睛依然是目不斜视。小林碰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开了。
一会儿,又过来一个人:“老总,祝你发财,买个灯笼挂吧?”一个甜甜的声音。留了短发的腊梅今天是另外一个人。
“去、去、去,不买,快……!”离远点的话还没说出来,那警察一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才正眼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好俊俏啊!
“老总,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挂个灯笼保吃穿,接个财神爷,天天像过节!”腊梅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俏皮嗑。
警察看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口气缓和了许多,但仍不买她的帐:“快走吧,我不会买的,出了事,都得吃枪子!”
腊梅一听,斜楞他一眼,假装不情愿地离开了。
有了腊梅的掩护,小林早就把情报从老赵那拿走了。另外他们也没有发现新的情况。
回到住地,雪松把纸条铺平,上面写到:今晚5点在会议室举行宴会,日军8人,警察8人。同时关闭院门。因院墙较高,墙头上装有电网,关门后院里只留两个警察站岗。7点钟茶社有两个卖唱艺人来祝兴。老王夫妇还在隔离室,隔离室在会议室的里端,没有窗户,门的出口在会议室,没有专人看守。会议室的大门里面安排两个门岗,有枪。李富贵肯定带枪,小原也是枪不离手。其他人没枪,枪在隔壁枪械室。
雪松看完后,又把营救方案做了小的调整。然后又分头准备去了。
晚上,宪兵队会议室,灯火通明。鬼子和伪警察喝得正起劲,大呼小叫地划拳行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小原曹长醉眼惺忪地向身旁的巡逻队队长李富贵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你的功劳大大的,要不是你发现王掌柜可疑,共[chan*]党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也发现不了啊!”
“为皇军尽忠,鄙人义不容辞!”李富贵又举起了酒杯,和小原撞了一下,两人一起干了。其他人也在推杯换盏,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花姑娘,我要花姑娘!”小原似乎喝多了,有些声嘶力竭地喊着:“花姑娘怎么还不来,我要听唱唱的干活!我要听唱唱!”
“太君,唱唱的一会就到,我去看看!”老赵借机出去了。
“喂!太君等急了,卖唱的怎么还没来呀!”老赵对着在院内警戒的哨兵大声嚷嚷着。
“谁知道啊!怎么还不来呀,都把我饿瘪了!”哨兵有气无力地答道。
老赵来到哨兵跟前,搂住哨兵的脖子,假装很关心地说:“饱汉不知饿汉饥,要不我替你顶一会,伙房给你留着饭菜呢,抓紧整两口去!”
哨兵说:“那就多谢赵哥啦!我抓紧吃,回来换他!”哨兵用手指了一下门口的另一个哨兵,就向伙房跑去。
老赵假装去墙根撒尿,趁哨兵不注意从地下捡起一把小石头向墙外抛去。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哨兵问。
“我们是来给皇军唱唱的,快开门那!”腊梅在门外大声喊道。
哨兵说知道了。就在哨兵把门打开的一刹那,一把匕首刺进了哨兵的后心,没出一点声音。老赵的手把很麻利。
腊梅和雪松他们一起把哨兵的尸体拖到一个角落里。二十几个抗联战士也悄悄地进了院子,将会议室包围起来。
雪松对老赵说:“腊梅和小林进去先给他们唱。一会儿以外面枪声为信号,里面的门岗我们负责。枪声一响,你和小林先把小原和李富贵干掉,因为他俩身上有枪。小宋负责控制枪械室,腊梅负责会议室通往隔离室的走廊,不让敌人进去,一定保证老王夫妇的安全。如果有敌人靠近,当场击毙。”
然后,雪松安排几个战士去伙房,把伙夫和哨兵堵住了嘴绑了起来。
会议室里,酒足饭饱的鬼子和伪警察有的打瞌睡,有的在吹牛。小原曹长像一块烂肉堆在椅子上,似醉非醉,大口喘着粗气。
李富贵虽然也喝得不少,却显得格外的清醒。会议室里静下来了,突然没了声响,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报告!卖唱的来了”老赵进来了,后面跟着怯生生的腊梅和小林两人。
他俩进来后,例行公事地接受了门岗的检查,确认没有武器后,才放了进去。
腊梅今晚只略施粉黛,就已经楚楚动人了。她身穿蓝色缎子面棉袄棉裤,在棉袄的左胸前绣着一朵粉红色的梅花,让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举止大方。小林身穿长棉袍,戴一副眼镜,围一条长围脖,手里拿一把胡琴,像个大学生。
小原正仰歪那儿昏昏欲睡,忽听卖唱的来了,立时来了精神。其他人也都跟着精神起来。
当靓丽的腊梅第一眼进入小原视线的时候,他几乎看傻了:小小的县城居然藏着这么美的姑娘!
小原乐了,小原亢奋了,小原站起来了:“花姑娘大大的好!花姑娘大大的好!唱完了我要好好的优待!”小原声嘶力竭地喊着。
李富贵虽然在小原身边,却稳坐船头观风浪,没有任何反应,眯缝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小眼睛。
腊梅和小林在老赵拿来的两把椅子上坐下,就开始调弦定音。
腊梅先唱了一首河北民歌《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两三岁上没了娘呀!
亲娘呀,亲娘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
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
凄凉的旋律,立时打动了伪警察们的心。自从“9.18事变”,他们多数人何尝没有小白菜一样的遭遇?就连腊梅自己也被自己的歌所感慨着。是啊,我的爹娘也何尝不是这样啊!我的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唱完《小白菜》,全场鸦雀无声。腊梅的歌已引起在场人的共鸣!
由于翻译官陪池田去了省城,没有人给鬼子翻译,小原和其他鬼子听不太懂中国歌曲的内容,只是觉得歌唱得郁闷,唱得压抑。于是他站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高兴地唱!高兴地唱!于是,小林琴声又起,腊梅唱了一曲她和小林自编的歌曲《等情郎》:
小妹我进了打谷场,
藏在麦垛里等情郎啊!
左等右等没有影,
忽忽悠悠进梦乡啊!
进梦乡啊莫声张,
是哥哥悄悄来身旁啊!
看到那张桃花脸,
捧起妹妹亲得狂啊!
左亲右亲叫嚷嚷,
妹在下面直喊爽啊!
双手紧紧抱哥哥,
醒来一看是大灰狼啊!
……
腊梅唱到大灰狼时,在座的人兴奋得鼓掌叫好。腊梅依然不卑不亢,卖力地唱着,唱得声情并茂,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小原目不转睛地看着腊梅,直勾勾的眼睛,袒露着贪婪和邪恶。他的脑袋随着腊梅的歌声有节奏地划着圈,两手不时地鼓掌,嘴里也不停地喊“吆西!吆西!”在场的其他人,见小原叫好了,不管是鬼子还是伪警察也都跟着不停喊“吆西!吆西!”
外面,雪松不错眼珠地监视着会议室里面的情况,他安排了四个神枪手,俩人瞄一个,隔着玻璃对准了两个门岗。
里面,李富贵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小原产生明显的反差。腊梅刚进来的时候,李富贵就觉得她好面熟,曾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这又给他增加了一份无名的不安。
演出进入高[chao],李富贵的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他再也坐不住了,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时时地向他袭来,便想出去看看。
雪松等人在外面早已把门死死地守住了,李富贵一出门,发现不对,刚“啊”了一声,尖刀就插进他的左胸,这个铁杆汉奸就被轻松地解决了。
屋内的两个门岗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刚要拔枪,就被外面飞来的子弹隔着窗户玻璃击毙了。说时迟那时快,腊梅和小林立即从椅子底下取出了左轮手枪,刚要向小原射击。没料到,狡猾的小原先出枪把屋内的电灯打灭了,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漆黑,小原趁机从窗户逃跑,没想刚登上窗台,就被腊梅抢先一枪将其击中,从窗台栽下来断了气。
小林和腊梅直奔走廊里面的隔离室。
枪响的同时,雪松立刻带人冲进了屋,所有的枪口对准了在场的敌人。小宋带人占领了枪械室。
没想到小原打灭了灯,敌人立刻骚动起来。还好,他们的枪不在身边。
雪松大喊一声:“不许动!谁动打死谁!”说完举起枪向他们头上打了一梭子子弹,敌人吓得立刻藏到桌子底下,屋内立时没了动静。
这时,老赵及时地把室内的墙壁灯打开了,屋里又亮了起来。抗联战士早已将敌人围了起来。
腊梅和小林冲进了隔离室,砸开了锁头,把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老王夫妇救了出来。扶上了外面的小马车。
这次行动,缴获了敌人一批枪支弹药。俘虏中的7个伪警察经教育释放了。并告诉他们,今后不要给日本鬼子做事,否则,抗联不会放过他们。7个日本鬼子被抗联秘密押往战俘营。
奇袭敌人的宪兵队后,大长了抗联的志气,大灭了日本鬼子的威风。池田从省城回来后,一度不敢出门。他真的害怕了。
老王夫妇被救出后,在城里一个抗联家属家秘密养伤,不久就可以归队了。
农历腊月二十九上午,太阳照在腊梅的脸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她今天来看王叔和陈姨。
好久不见,加上敌人的严刑拷打,王叔和陈姨一下子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陈姨,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腊梅一见面,眼泪就出来了,一下子抱住陈姨。陈姨哎呀一声,把腊梅吓了一跳,忙松开手问:“怎么了,陈姨!”
“她左臂上有伤,让日本鬼子给烙的!”李叔说着也撩起后背的棉袄:“这不!都有!小日本儿太狠毒了。”
腊梅心疼地看着陈姨的伤口,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腊梅拿出刚才在街上小吃部买的肉和烧酒,放在桌上,倒上三杯酒说:“王叔陈姨,腊梅是一个农家孩子,感谢党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感谢你们像我的父母一样关心和爱护我,给我鼓舞给我力量。我决不辜负党和父辈的希望,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快过年了,我祝愿您二位,早日恢复健康,重返抗日第一线,我们干一杯吧!”
三个酒杯紧紧地碰在一起,他们的心也贴得更近更紧了。
下午,腊梅回到驻地,小林告诉她,抗联十二团政治部王主任来了,和哥哥谈话呢。腊梅早就知道王主任是个英雄,是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大英雄!心里不觉一阵窃喜:我得找他去,这回说啥也得带我走,抗联我是当定了!
见腊梅进来,雪松说:“王主任,这就是我妹妹腊梅!”
“你好,腊梅同志!”王主任先伸出了手,腊梅见状马上上前,用双手紧紧握住了王主任的手说:“首长好!”
“腊梅同志,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了不起啊!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王主任一只手握着腊梅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腊梅的肩膀。
“雪松啊,你有这样一个既优秀又漂亮的妹妹,真让人嫉妒啊!这么漂亮的妹妹,要是参加了抗联,一定是咱队伍里的一枝花啊!”王主任看着腊梅,半开玩笑地说。
腊梅听后,脸红得又像朵梅花了。于是,她趁热打铁:“王主任,我早就想参加抗联了,李叔李婶早就答应我了!”腊梅歪着头看着王主任。
“哪个李叔啊?”王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叫李吉善,通江屯联络站的,他们俩都是抗联。前些日子因出了叛徒,被迫转移了。”腊梅说话时的心情有些沉重,她想起了李叔李婶,想起了父母,他们还好吗?
“啊!我知道了。”王主任似乎没有把话说完,腊梅就想刨根问底,因为她太想知道李叔李婶的下落了。
“你知道的,快和我说说呀?他们怎么样了!”腊梅央求着王主任。
“那好吧,我告诉你,他俩已经归队了,在抗联的宣传部工作,这回满意了吧。我本想明天告诉你,然后,再给你一个惊喜。”
王主任的话是可信的,但最终又给了腊梅一个悬念。究竟是什么惊喜,腊梅很想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问了,但又忍不住,停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首长,是什么惊喜啊!我什么时候归队呀?”腊梅始终惦记着当抗联的事。
“这可都是军事秘密吆!好了,抓紧休息,明天再说吧!”腊梅碰一鼻子灰。
大年三十。县委的临时驻地,工作会议与春节招待会捏在一起同时召开。会议由雪松主持,抗联王主任讲话。在家的同志都参加了,老王夫妇也来了,他们的气色比昨天要好,听说也要归队了。
王主任首先给全体同志拜年,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对敌斗争工作取得更大的胜利。然后,对全县一年来的抗日斗争工作所取得的成绩予以肯定,特别对中心联络站和城西联络站的工作表示满意。他说:“这两个联络站虽然解体,实际上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停止,也不会停止。再有,腊梅同志的身份已经暴露,已不再适合做地下交通工作了。鉴于腊梅同志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子,成长为一个有爱国心,有民族感的共[chan*]党员,为抗日救国做了很多的工作,特别在奇袭日本宪兵队营救老王夫妇的战斗中,沉着冷静,一枪击毙了日本鬼子小原曹长,圆满地完成了营救任务,值得学习,值得表扬啊!所以,根据腊梅同志多年的要求,决定批准腊梅同志加入抗日联军!留在十二团政治部,明天就跟我归队!现在,我代表抗联欢迎你,腊梅同志!”
腊梅从开会时就一直认真地听,当听到表扬她时,她还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下意识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当她听到批准她加入抗联明天就归队的时候,她懵了,一时不知所措,半天才缓过神来,红着脸站起来,敬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谢谢首长!”腊梅的眼睛里立时噙满激动的泪水。
当抗联,穿军装,打鬼子,当英雄,是腊梅的夙愿。今天终于实现了,真跟做梦一样,腊梅太激动太高兴了,激动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爸爸妈妈知道会更高兴的,还有李叔李婶,你们知道吗,您的女儿现在也是抗联了!
会上,王主任还通报了一个好消息:为了更好地打击日本侵略者,发展和壮大抗联队伍,决定将城西抗日先锋队编入抗联十二团。这对腊梅来说又是一个惊喜:她又能和朝思暮想的小虎哥哥并肩战斗了。小虎哥哥,你啥时归队啊?腊梅在队伍上等你了!
大年初一的拂晓,城里还是死一般寂静,腊梅已随王主任踏上了征程。她回头望了一眼被黑夜笼罩的县城,感慨万千: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就在前头!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映衬着他们归队的身影,直到融进曙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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