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战争

瞒天过海

从坐进车里那一刻起，陈志泉就没有说一句话。后脑勺顶在后靠背上，闭着眼，用攥成拳头的手敲着微微仰起的前额。此刻，陈志泉一脸愁云笼罩，神情沮丧。他是县城建局局长，在刚结束的政府全会上，他知道自己领导的城建局工作，在即将开始的年终考评中可能会被抛到各部门后面。给别人垫底，这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结果。

陈志全已过不惑之年，在局长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六年。他渴望自己的仕途有一个提升，否则，在年龄是个宝的公务员队伍里，他只有在现级别等待退二线的份了。而这次考评结果的好坏，就直接关系他的前途命运了。失去了这个机会，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提升的机会‘

回到局里，陈志泉叫来办公室主任田一水，让他通知几个副职和机关的科长们到他的办公室开会。陈志泉把政府的会议精神简单传达了，然后对围着沙发坐着的几位副职和科长们说　：“大家一路走来，咱们局里今年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是一本帐，怎么办，大家说说吧。看有什么问题吗？”

梁日鹏副局长端着茶杯，正把茶叶占了三分之一的杯子放在鼻下，有滋有味的闻着茶香，一脸的陶醉相。钱副局长此刻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一张报纸，他正在关心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对派之间的战斗，对陈志泉的话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胡副局长的面前摆着打开的笔记本，右手把竖起的笔在茶几上有节奏的敲着，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情。工会主[xi]则靠着沙发，眼睛闭着，左手食指在环在胸前的右臂上轻轻的弹着，表明他没有睡觉，只是在闭目养神或者是在考虑局长的话。办公室主任田一水眼睛不离陈志泉，记录本上除了格式化的时间、地点、参加人等文字外还没有记一个字。

办公室很静，从空中流动飘逸的烟雾中仿佛体察到气氛的紧张，暧昧。单位责任制考评是一把手负责制，作难的当然是局长了，几位班子成员在利益与责任面前根本不愿意去耗费脑细胞的，反而有些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几位科长不时的进进出出，一到开会屎尿、电话就特别多。

陈志泉看了看他的这些班子成员和中层骨干，心里非常生气。他非常恼火那些见利益就挽起袖子抢，遇到问题就像一旁看演出的观众。陈志泉从宽大的老板桌后面站了起来，把燃烧一半的香烟狠狠的在烟灰缸里拧灭，说：“我不知道有些人是生理上有毛病还是精神上有毛病，开会没有开会的样子，哪里学的这些江湖把戏，少在我这里玩你那一套小儿科。”

看到陈志泉生气了，大家面面相觑，但都更不好说话了。办公室气氛紧张的像一个被吹得透明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陈志泉知道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便说：“今天没有时间了。大家回去先想一想，考虑一下。田主任再安排时间开会，每个人都要说话、有建议，我说的是每个人。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闻听，也不说话，都站了起来鱼贯而出。陈志泉留下田一水：“你是办公室主任，这事不指望他们，你多担些沉吧。好好想想，我给你个原则，底线，不能叫咱们局在县的考评排序上丢人现眼。”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田一水皱起了眉头。他想，考评年年搞，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再说了考评也就是对工作的总结，平时工作抓好了，至于现在发愁吗？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工作搞成这样，你局长都没办法，我一个办公室主任有什么好主意。可话说回来了，办公室主任就是丫鬟头，在人手下吃饭，还得替人分难。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田一水进了陈志泉的办公室。对靠在老板椅上闭目思索的局长说，街道上有个做牌匾工艺的人来局里，说年底了，看咱们有没有什么活能给他们一些，我让他在办公室等着。陈志泉睁开眼，挥了挥手，刚想训斥田一水，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做牌匾锦旗的啊，奖牌、锦旗都能做吗？”

“是啊。我本来是要打发他走。可想到了局里和二级单位年终考评事，就过来请示领导。他们在价格上可以给咱们优惠。”

“你把他带过来聊聊。”

田一水很快带了人过来。这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姓胡，名仁仪。这人穿戴的倒干净利索，浑身透出一股精明劲。陈志泉嘱田一水把门关好，随便问了问胡仁仪生意上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后，就直奔主题说：“上面的奖牌你都能做吗？”

“我这店就是专门做这生意的，哪里的都能做，而且保证质量好，价格公道。”

陈志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不说价格。我的要求是，一要保证质量，二要保守秘密。有什么问题吗？”

胡仁仪凑上偌大的写字台前，毕恭毕敬的掏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陈志泉。“没有问题。咱生意不大，可咱懂职业道德。”

“你先回去吧。我们商量个结果后，让田主任具体与你联系。我们局里只有田主任管这事，所以你只与他发生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我懂，我懂。”胡仁仪一脸的献媚样，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陈局长做事作风真是雷厉风行，领教了。政府衙门办事如果都像陈局长这样，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陈志泉向田一水谈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让工艺店做个奖牌来应付县上的考评。他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事情不地道，但很实用。关键是奖牌可以没有颁奖机关的公章，便于蒙混过关。陈志泉的意见是要做就做个大的，来个中央部门的奖牌，挣个十分，一步到位。陈志泉对田一水说：“我相信你这个办公室主任。这事要做的机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可以多给工艺店一些钱，把那个做牌匾的胡仁仪的嘴封上。”田一水唯唯诺诺的回道：“你放心局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也是为了咱们局的名誉了。这事，在咱们局里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人知道。”

陈志泉下了决心，下来的事情就进行的很顺利了。田一水让胡仁仪用钛金材料做了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某某部’的奖牌。奖牌是用高档木制锦盒包装的，很大气尊贵，显得奖牌具有高档性和权威性。陈志泉看了后很满意。安排田一水把奖牌和奖牌的照片一同送到县委考评办。考评办的同志收到后十分高兴，说城建局为县里挣了光，当时就按考核办法细则在城建局的考评表上加了十分。有了这十分，城建局的考评名次一下从中下位提升到全县政府部门第二名。

作茧自缚

这个北方县城冬天的早晨有些冷，天空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雾，整个视线里都是迷茫茫的一片浑浊，县城被这雾笼罩着，好象从天上拉下来的一个巨大极厚的窗帘，让城市的楼房、车辆、树木、晨练的人们都被这窗帘给遮了起来。站在街道旁，慢慢行驶的车辆像幽灵般不时从眼前突然闪出，随之又极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耳朵里充满汽车‘滴滴，滴滴’的喇叭声。

面对冬天县城清晨的风景，陈志泉的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这漫天的雾般不着天地，肆意漂移。他无心欣赏眼前这幅优美又飘渺的风景画。虽然在考评这事上他似乎度过了难关，但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陈志泉给梁副局长打了电话，说他要去镇上看看小城镇建设工作，让梁副局长多操心家里的事情。接着又给田一水电话让他与司机一起把车开到他住的小区来。他想去乡下散散心。　

龟龙镇的行政办公室主任李雨是一个离婚的女人。这个女人长着一双漆黑清澈明亮的的眼睛，娇俏俊挺的鼻子，加上线条优美的身材，显得文静典雅。在这个不大的乡镇也是个闻名的美人了。三年前她红杏出墙，与陈志泉的婚外情被在外地施工单位的爱人发现后大闹了一场，最后，陈志泉将李雨的爱人帮忙调回县城，李雨便离了婚。如今还是单身领着一个五岁的女孩过着。李雨很爱陈志泉，但她清楚陈志泉有自己的事业，有一个稳定的家庭，陈志泉是不可能为她离婚的。这是个很知趣，很能体贴男人的女人，她从不找陈志泉吵闹，她知道县城很小，不愿因她与陈志泉的感情事搞得满城风雨，影响了陈志泉的前途。平时也从不去县城与陈志泉私会。大多时间都是陈志泉到龟龙镇她的家里来，俩人如胶似漆的缠绵一晚上。陈志泉是局长有这个条件。

陈志泉说要去看他的表妹，让田一水去超市买了许多食品。半上午时车子来到龟龙镇。进了李雨的屋子，田一水放下食品就识趣的出去了。陈志泉一把拉过李雨抱在怀里，像年轻人般激动的狂吻起来。李雨心里涌起一些哀怨，有些不愿，但她不想对陈志泉述说她的痛楚，她的委屈，也不敢向陈志泉提及爱情婚姻。此刻，李雨只是迎合着陈志泉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睛，那让她浑身有种触电酥麻般感受的热唇。俩人谁也不说话，紧紧的拥抱着，任由幸福的暖流在两个身子间传递。陈志泉喜欢和李雨做爱，喜欢与李雨嘴唇与舌头温暖而又软绵的深吻。那一刻，女人的矜持和抵抗意志在深吻的进攻中最终彻底崩溃了。每一次他都能在李雨身上得到高[chao]和满足。他们在一起时，他的全身是欢愉地、颤抖地，每一次结束后瘫倒在李雨身上，他还不愿脱离两个肉体的接触，仍然伏在李雨光滑的身上，喘息着的嘴俯在李雨的耳边呢喃着，身子还在不停的蠕动。这也正是让李雨神魂颠倒，如罢不能的地方。曾经李雨问过陈志泉，教科书上都说，男人一般结束后都会掉头睡觉，你怎么不一样呢？哪里来的那么大精力。陈志泉笑笑，戏言说他要改写教科书呢。

陈志泉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沾过李雨的身子了。此时，陈志泉有些心潮澎拜，他附在李雨耳边小声的说：“宝贝，我想要你。”说着，就拥着李雨朝卧室去。俩人刚进卧室，门还没有来得及关，手机铃声就不择时机的响了。电话是田一水的。田一水告诉陈志泉，县委办公室通知他立刻去县委主管副书记赵阳的办公室。

主管书记的召唤他陈志泉是不敢怠慢的。他只好悻悻作罢，对脸色潮红，有些恼怒的李雨抱歉的笑了笑。立刻告别李雨上了车往回赶。

进了县委主管副书记赵阳的办公室，陈志泉就明显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与赵阳在一起的还有县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平时他们都是很熟的，而现在俩人表情都很严肃，对陈志泉的到来，赵阳只是点点头，说了声：“坐吧。”

陈志泉由于摸不准事情原委，在沙发上坐下后一声不吭。

赵阳问陈志泉：“考评办说，今年你们局拿了部里代表国务院的表彰，你给咱们县挣荣誉了啊，挺好的呀。你去把部里的表彰文件拿来我看一下。”

陈志泉听了这话，血一下涌上了头。大冬天的他额头上都是汗，陈志泉懵了。心想这事麻烦了，他只考虑了公章问题，怎么就没有想到文件的事呢！他没有时间去理顺自己的头绪，急忙硬着头皮回答“嗨，是这事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回去让办公室找一找。回头给领导送来。”

“你把表彰原件给我拿来。我不要看复印件。”赵阳副书记盯着陈志泉不紧不慢的说着。但字字都让陈志泉心惊肉跳。他回了一句“好的，我去局里拿。”说着急忙逃出赵阳副书记的办公室。此刻的陈志泉已经明白他自己的话已经把自己最后的生路给堵死了。这件事已经闹的不好收拾了，作为一名公务员，他没有胆量再去伪造一份假文件，那是一条不敢触摸的红线，是会死人的高压线，

一个星期后，县城建局主持局全面工作的梁副局长心情舒畅的坐在暖气融融的办公室里，反复看着县委关于调整城建局班子的红头文件。由于城建局发生的这件丑闻关系着整个县的名声，县委、县政府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愿意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就把陈志泉以免职的方式低调做了处理，并明确由他暂时主持局里的工作。梁日鹏正得意的看着文件，胡仁仪轻扣房门，先伸进半个脑袋来瞧见房间没有别人，便推门进来。

“梁叔，你真高，你真是孔明再世，神机妙算，这回遂心如意了。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侄子的生意啊！”

“你小子小声点，别给我添乱。我现在只是暂时主持，还没有扳正呢。你以后尽量少来局里，一切等我转正后再说。”

“局里还没有给我钱呢。”

“你怎么就知道钱、钱，生意把你做傻了，你有一点政治头脑好不好。这点钱你也看得上？等我坐到正位上，有你挣的钱。”

陈志泉打死也不会明白，他的倒台是梁仁鹏副局长和胡仁仪设下的套。这梁日鹏是城建局的老人手了，在陈志泉调任城建局长前就是主管办公室的副局长，在老局长退休后，梁日鹏私下托人做了许多工作，想坐到一把手的位子上。可天不遂人愿，梁日鹏不但没有转正成为一把手，在陈志泉到任后，却被调整了分工，不再让他分管办公室这块肥差，这让梁日鹏心存芥蒂，耿耿于怀。这期间梁日鹏接触了同村在县城做工艺品生意的胡仁仪，俩人一拍即合。这次县里年底考评，使梁日鹏看到了机会，给陈志泉设下了陷阱。陈志泉又被名利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的跳了进去。

梁日鹏很聪明，看到陈志泉按照他设计的套进去后，很高兴。当胡仁仪告诉他已经把做好的奖牌送到城建局后，就立刻给县纪检委写了匿名信。梁日鹏在匿名信里只是客观的反映事情，这么大的表彰怎么只有奖牌没有表彰文件？他为自己的行为留有了余地，就是以后上面查出匿名信是他梁日鹏写的，他也有退路。字里行间虽然没有说奖牌是假的，没有先入为主的臆断、攻击，但匿名信的目的性太明了不过了。

水落石出

这一天，胡仁仪像幽灵般闪进城建局办公室，粘着田一水要钱。说他做的是小本生意，是拖不起的。田一水很气愤，他也不知道做奖牌的事是怎么让县委知道的，便把气全撒在胡仁仪的身上。他对胡仁仪说：“要付钱，可以呀。你去找陈志泉签字，拿来签过字的税收的票我立马给你钱。”

田一水的话让胡仁仪傻了眼。陈志泉已经免职，梁日鹏这时候又不愿意出面，难不成我这钱还泡汤了。

胡仁仪强压着自己的不满，说：“田主任，你们是政府，是有钱的大单位，从你们指头缝漏的我们都吃不完。你看这样行不行，总归这里面有事，我就不要咱们提前说好的多赚你们的钱，你给我三百块成本钱，这总可以了吧。”

田一水没有买账，一面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文件，一面敷衍说：“我还忙着呢，你也快去挣你的钱去。还是那句，你把签过字的税收的票拿来，我立马付钱。”

看到田一水没有一点商量余地，这胡仁仪确实急了。他直直的看着田一水，已经没有一点办法。胡仁仪想，我一个做生意的总不能拿自己的利益去跟你们玩政治，赚钱是硬道理。胡仁仪对田一水说：“主任，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挂不上串。咱是农村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为难我。你看这样行不，我去找梁副局长签字，你把钱给我，咱们两清。”

田一水听到这里，手停了下来，注视着胡仁仪说：“梁副局长不知道这事，他能给你签字？”

“他知道的。你只要说他签字管用，我去找他。”

能做办公室主任的主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尖，也多是单位的后备干部，更何况田一水干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那脑袋瓜子里是装了大马力风轮的。田一水从胡仁仪的话里捕捉到了蛛丝马迹。他马上想到奖牌的事出问题与梁日鹏绝对有关系。由于这事全局只有他和陈志泉知道，事情发生后，陈志泉被处理，田一水心里也很急，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无奈。田一水知道，如果陈志泉分析是他田一水放的水，是他举报的，绝对有他陈志泉的道理。从胡仁仪身上田一水看到了破解谜情的曙光。

田一水说：“梁副局长只要给你签字我就付钱，按原来商定的一分不少你的。不过梁副局长是很难说话的，现在又主持局里全面工作，是我们局里实际上的一把手，人很忙，你怕连人都见不上。”

胡仁仪有些得意的说：“签字的事你一百个放心。以后在他那里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还可以帮忙。我们是乡党，一个村的，按辈分排我该叫他叔呢。”

此时的胡仁仪已经被钱的事搅浑了脑袋，他顺着田一水的思路已经把奖牌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田一水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城建局的‘奖牌风波’引起了县委、县政府的警觉。事情发生在城建局，但根子还在目前的考评规则方法，谁也不能保证类似城建局的事在其它局里没有，只是没有暴露罢了。县里延续下来的考评方法，实际上是政府关着门自己对自己的考评奖励，是自己演给自己看的戏，是自娱自乐。政府工作是为人民的，政府工作的好坏也应该由人民群众来打分考评。为此，‘奖牌风波’后，县里发了文件，对考评方法做了改进，随机抽调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和一些专业人士参加对部门的考评。

一个月后，城建局被免职的陈志泉被调任县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梁日鹏被调到一所学校做副校长。田一水却顶替梁日鹏的缺被任命为城建局副局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