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飞花的日子早过去了，躺在床上小憩，听着窗外传来布谷啼鸣，时时有一种小时候盼过节的冲动，不禁想起家乡的端午节，思绪飞回遥远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一个小山村，我小时候人们不认识粽子的模样，更不知道屈原，可是过节的乐趣却是无穷。每到草长莺飞、布谷声声时，我们就热切地盼着端午节的到来，那些岁月里，过节是孩子们的最盼，说是盼吃，其实更盼那无穷的乐趣。

家禽蛋是端午节的标志性食物。在农历四月初家家就腌上各种家禽蛋，蛋儿刚刚腌到坛子里，孩子们就数着指头，流着口水盼着吃咸蛋了。我那时可是经常偷偷地掀开过腌蛋的坛子，看蛋蛋们是否沉入坛子底儿了——妈说蛋沉到坛子底儿就是咸了，节也就快到了，于是心里最先盼的是那鸡蛋、鸭蛋、鹅蛋快点沉底儿。　

端午节临近的再一个标志就是家家的女人们开始忙碌做香荷包。女人们用各种好看的小块花布做出元宝形、鱼形等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荷包，里面放上香草——当地一种很矮小的草本植物，结出一种黄豆粒大小的扁扁的三角形的光滑的种子，等草八成熟晒干后就会散发出清香，比现在的香水清透，香味醇厚持久，女人们把香草装在荷包里带在身上，暗香盈袖，香随体动，别有一番情韵。这就是香荷包的来历，女人们喜欢带，也常常给孩子们带上。

女人们还用一种苘麻扎成袖珍笤帚，意思是扫去邪气、晦气。小笤帚大小不一，染上各种颜色很是好看。我也学着扎过，很有趣。人们又用彩纸折出各种葫芦，有双耳和四个耳的；手巧的还会折“小燕子”（就是现在孩子们折的纸鹤），折好了将彩线从葫芦或“小燕子”身体上下对穿，下边是彩纸细条做成的穗子，上面留出长长的彩线以备吊挂使用。五月初一那天就把大小不一的纸葫芦、“小燕子”和五颜六色的小笤帚、形状各异的香荷包一起挂在门楣上、屋檐下、窗棂上。母亲们还特意扎出很小的笤帚，等过节那天早晨与香荷包一起挂在孩子们的胸前——避邪。　

穷乡僻壤，封闭的山村，封不住人们的快乐，封不住孩子们的期盼，在布谷鸟的叫声里我们盼来了端午节。

端午节的早晨最热闹。按当地的习俗，端午节早晨人人都要用露水洗脸，祛除邪气、避免夏季蚊虫叮咬。孩子们在初四晚上就约好了第二天早起登山。附近的山虽然很小，可在孩子们眼里乐趣无穷，山上野花遍地，蒿草萋萋，树木丰茂。我们无须爬高山，先是去蒿草茂盛的地方，小心翼翼的走到草间，双手掠起草叶上晶莹的露水轻轻地扑在脸上，凉凉的，顿觉神清气爽，惬意无比。呼一口气，似乎将体内的废气都呼出去了，再深深的吸气，那种畅快好比喝了甘露琼浆，甜彻心底。洗完脸后大家不再担心是否会碰碎了露珠，再打一会露水仗——用双手沾着露水向对方脸上弹去，互相逗着趣，说笑着疯狂地在山上玩耍，断然不怕露水沾湿衣服，笑声洒满山谷，震碎了一地晶莹，震透了遍野花香。

母亲也总是起得更早，她只在房前不远处的果树下、草丛间掬一捧清露洗一洗脸，之后就开始忙着煮鸡蛋、包饺子。

孩子们在山上玩够了忘不了拔一捆艾蒿回家——这是大人交给的任务，据说也是驱邪除蚊蝇的，到家后把艾蒿插到房檐下，放在窗台上。母亲用热水泡一大盆艾蒿，逼着我们用艾蒿水洗脸，说是可以不招蚊子咬（其实夏天照样被蚊子咬），尽管我们都不信了，但为了快点吃上鸡蛋、鸭蛋也只好就范。　

端午节这天母亲一改平时的节俭习惯，总要煮很多新鲜鸡蛋，我家孩子多，每人也能分两三个，要趁太阳出升前把煮鸡蛋先吃了。初五早晨的煮鸡蛋也有讲究，其中有的是五月初一那天鸡下的蛋——母亲通常做好记号单放在一边，等过节那天早晨煮了专给孩子吃，据说孩子吃了不会得肚子疼病。如果邻居家有小孩但没有这种鸡蛋，母亲就会把我们分剩多余的送过去；一旦不够分，母亲就会哄着我们当中大一点的那个孩子，说是“你长大了抗折腾”，哄出一个来送给婶子大娘家的弟弟或妹妹。母亲很善良，只要是孩子，无论谁家的她都心疼，因为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从小都很懂事，母亲的话我们都很听，所以那点同情心早就支配着我们将那“奇特”的五月初一的鸡蛋痛痛快快送给邻居家的孩子，而且那之后就会偷偷关注着这孩子，很自豪是自己舍出的鸡蛋保证了那个小孩子不肚子疼，现在想来都忍俊不禁。

早饭后孩子们到一起就是比谁胸前的小笤帚和香荷包精致，比谁家的鸭蛋是绿皮的，好看。这一天大人们不像平时那样忙碌，即使劳动也会早早回家，晚上做一桌丰盛的菜肴，总要煮上早腌制好的咸蛋，切开后半黄半青，鸭蛋鹅蛋腌得好的会从蛋黄里渗出油来，香喷喷的，真叫人垂涎。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馋了一个月，终于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了。

不知听过多少次布谷鸟的声声呼唤，不知吃过了多少个端午的鸡蛋，不知沐浴了多少次端午的露水……恍惚间长大了，岁月依旧，心却变化着。记得我青年时期在外地求学的时候，偏赶上端午节回家，初四下午又和昔日伙伴约好了端午节早晨上山洗脸，不知怎么我竟然会激动得夜不能寐。我们早早地到了山上，依旧用露水洗完脸，采了大把的艾蒿，偏巧下起了雨，我们几个在树下避雨，聊起小时候的故事，可就是觉得怪怪的，怎么也找不回儿时的感觉，一切变得机械了，不知不觉还多了几分世俗的话题。是啊，岁月在变，人在变，话题也跟着变，可我耿耿于怀的还是儿时的快乐。自此再没尝试寻找那份快乐。　

时间的长河流走了岁月的沧桑，童年的快乐早已定格为人生中靓丽的一抹。现在，离开家乡多年，知道了屈原，也学会给儿子包粽子，端午节的气息似乎比儿时浓了，但是我却找不回那曾扫过了多少种“邪恶”的“袖珍笤帚”，缝不出那熏香了多少个迷人夏夜的“香荷包”，而今他们都哪里去了？　

又听布谷声声，又闻粽叶飘香，而我却依然怀念家乡的端午节，怀念那缝进母爱的散发着馨香的荷包，怀念那捧在手心里映出童真笑靥的晶莹的露珠，怀念那叫人直流口水的油汪汪的咸蛋，怀念那端午节早晨漫山坡上传出的无拘无束的笑声，那笑声穿过时空回荡在耳畔，盈盈于心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