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辆接着一辆!载着人们最初的憧憬,远离故土,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美好的梦一个又一个地破灭!大多数人慢慢发现,无非是徒劳地走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点,一切仿佛毫无改变,只是消耗了时光,离生命的尽头更近一步而已!
六月初的一天,乌鲁木奇至成都的空调快速列车在川西北某站缓缓停住,从车上走下一个名叫洛晓茳的人,他出生在这个城市,唯一让他牵挂的外祖母已经辞世多年,他没有父母,准确地说,他两岁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快再婚,把他像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扔给了他的外祖母!
的确,对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亲人了!
他去了新疆,他离开这儿已经六年了,像人们说的那样,遥远的西北边陲是无奈者们冒险的乐园,那里曾经燃烧过他,却未能将他烧透,他的心地或许比一般人多了一点点善良,经历和见过那里的一切,但他始终感觉心灵某处还有一点纯洁的地方,留有一个美好的记忆,许多人一到那里什么都忘了,但是洛晓茳没忘,似乎根本就不能忘!他曾经许下诺言,却没有承担任何义务,只是在某一天他忽然觉得该回家了!
他隐隐感到有个人还在等他,一切恍如发生在昨天,而今天必须继续一样,漫长的六年和异域恍如黎明前的恶梦,一去不返!只有家乡留下的那个记忆是真实的,生活是不允许人们忘却的!何况六年的漂泊生活将惩罚,报复!
现在洛晓茳踏上了故乡城市的车站,心里在默默思念着,他今天终于回来了,可以见到余静慧啦!
他有些按乃不住兴奋,往事又涌现在记忆之中,余静慧只是一个姑娘,他们之间曾山盟海誓,这使他深切地感到她如今就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正静静地等他归来。
脚下完全陌生的城市并不能抑制他颤抖的心,城市变了,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变了!宽敞的街道,整齐有序的一幢幢高楼,桥也换上了新装,沿河的石堤取代了过去高低参差的过道,平坦一致的河畔走廊一直延伸到肉眼不及的尽头,
在一排花草和树木后面,从前的老街再也不能寻觅,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拨地而起的高楼!他惊奇地发现,那棵再熟悉不过的大柑子树居然还屹立在那儿!在河边与住宅楼之间的绿化带中如此耀眼,它粗状的树干超出了周围树木的好几倍!这大柑子树是外祖母后花园中最大的一颗,而其它的樱桃树和那些小柑子树再也难见踪影。
他太高兴了!这是他的故乡,虽然一切都是陌生的,他仍然了解这个城市,因为这里还有萦绕不断的曾经。
六年前的一个夜晚,一辆列车把他带走了,一小时前,他拉着一位姑娘的手,这个姑娘就是余静慧,有一天你会回来吗?;姑娘问,只要你还在这城市之中,小伙子回答说。就这样,她望着他蹬上列车,他当然看不到她当时已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现在,他不知道余静慧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记忆里的姑娘还是六年前的,一切似乎就在昨天,今天还要继续下去。
往日老街的木板店面被装饰新颖的楼房底楼商铺所取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店铺前,那双毫无光泽的眼睛注视着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她看见了他,心里琢磨这个人好像魏婆婆的外孙,似乎又不那么确定,天下有如此相貌相同的人?
老妇人站起身,拄着手仗走上去仔细看了看,天啦!真是洛晓茳!喂!.你好呀!洛晓茳止住脚步,望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老人,想不到上了岁数的人老的这样快!豆腐店的夏婆婆你不记得啦?你就是夏婆婆.你可变老啦!他有些不好意思,惊讶地说道,老啦老啦!老太喃喃地,没有掩饰地承认道,洛晓茳,好多年没见到你啦!你外婆,多好的人呀!说去也就去了!
我离开这儿六年啦!不过这次不打算走了!
你真不走了吗?好多老街坊以前总说不走不走,最后还是一个个都不见人!不知搬哪儿去了!现在这街上认识的人很少了,都是开发规划的过!老妇人和他面面相觑,忽然间陷入沉默,洛晓茳感到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冲击着他的心灵,似乎现在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他离开这儿很久,已经整整六个年头了!当他在遥远的地方,一股苦涩的乡情浸入他迄今依然温柔的心的时候,他居然未意识到这一点,岁月如恶梦被遗忘了!火车把他从一座城市带到另一座城市,他经历和目睹了一切!有个女人打他前面经过,她一手提着盛有蔬菜的塑料袋,一手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她很快走进了对面的一家杂货店,店里一位老者似乎在抱怨她出去时间太久,他难以应付过多的顾客,老者呼她名字的时候,如一块石头扔进洛晓茳心灵的水面,击起层层浪花!
田田!一个同样藏在他记忆中的女孩,余静慧的死党,那个时候他甚至有些烦她,田田总是与余静慧形影不离,以至于他连拉拉余静慧手的机会都很少,不过现在田田似乎也成熟了许多,俨然一位家庭主妇,洛晓茳在杂货店止住脚步,他想叫田田出来,又觉得难以开口,毕竟多年未见,他从不大声喧哗的禀性始终不会改变。
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刚进厂上班,那是个冬天,那时的冬天好像比如今更加寒冷,出厂门时,洛晓茳一眼望见哆嗦着在寒风中等他下班的余静慧!
他赶忙跑过去,解开身上绿色军大衣的扭扣,一下将她包裹在怀里!
两颗温暖而加剧跳动的心咚咚直响!
头一个月的工资领回之时,洛晓茳告诉外婆,这个月的钱希望由他来支配,因为他要给余静慧买东西,于是他用那个月的工资给余静慧买了件红色的防寒服,时髦的样式且厚而暖和,是让田田转交的,但他却从未见余静慧穿起过。
它是一件鲜红色的羽绒服,不过洛晓茳一直认为是件红棉袄!
当洛晓茫打算离开杂货店时,从里面出来的田田一眼就看见了他!使他正要移开的目光不得不重新与她相对,他看见她手中盛菜的竹篮掉在地上,她张大的嘴长久出现在她充满惊异的面部上!
她冲到他跟前,抓起他就往店里拽,过那老者身傍时她扔给他一句话,爸!我有事,你看会儿!
她还是那样泼辣,像从前那样一点儿未变,
田田和余静慧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敢欺负闺秀般文文静静的余静彗,
他被拉进了里屋,她“砰”地关上门出去了!田田返回打开门时,洛晓茳发现她右手紧握着根粗木棍,她冲到他身前,举起木棍就要挥向他!他尚未躲闪,那木棍已经从田田手中滑落,掉在了地板上!
几乎是木棍落下的同时,田田也瘫坐下去!
她的头埋在离他脚很近的地板上,地板的表面贴有白色的带花纹的瓷传,她起初是缓缓地有节奏地用头轻磕地板,继而加大了力度,像猫叫般的抽泣也越来越大,洛晓茳惊异地蹭下去用双手要阻止她怪异的行径,田田的哭泣声反而愈加强烈,传进他耳里的是那种超越了悲伤而近乎绝望的哭声,正要用手去抚她,田田却猛然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愤怒地仇视着他,洛晓茳从未见过女人有这样的表情,如一头失去幼仔的母狮在吞掉对手前的那幅面目!
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干吗要回来?她撕心裂肺地吼道,你这个白痴!傻瓜!短命的死鬼!
洛晓茳睁大眼睛差异地盯着田田,虽然不是你亲手干的,但她就是因你而死!她最无助之时你在哪里?哪里!!她咆哮着,你怎么能让我最亲最爱的人离我而去呢?我可怜的慧慧!我的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呜~呜,你说什么!说什么!洛晓茳似乎明白了!
他扳住她肩膀,不停地用力摇晃!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死去!是你这女人疯了!疯了!洛晓茳歇斯底里的狂叫对田田跟本不起作用,
她的泪好像已经流干,她的脸变得毫无表情,如虚脱人苍白的面容让他害怕!
她没有得罪过谁!从来没有!她只是爱上了那个傻瓜!那个不知道珍惜她的傻瓜!田田毫无生气地说着,居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替他着想!
洛晓茳静静听完了田田的诉说,他心中的希望破灭了!
多年来记忆中唯一美好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
他的行囊还在车站寄存处,现在已经没有取回来的必要了,这里最亲最爱的人都离他而去了!
那个曾经荣耀无比的家庭,却培养了六个无一善性的罪恶的儿子!吴老红军家的儿子们,在那座城市里可以呼风唤雨!没有谁可以告诉他们对错!包括执法的公安人员!
当吴老红军的儿子犯了事被拘进派出所时,他会拄着根龙头拐仗进去公安局,用手里的拐仗敲打公安人员的头说﹕老子以前卖命的时候你爷爷还在穿开档裤呢!
最后只有乖乖放人息事!
正如田田所言,眼看吴老红军家向余静慧逼婚就要成功之时,连别人杀鸡都不敢看的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杀死了醉如烂泥的吴家六公子!
她艰难地爬到田田家敲开门时,早已服下了足以丧命的农药!
在生命垂危时刻还挂念不知身在何处的他,洛晓茳!
她让田田带她转告的原话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遇到心爱之人请加倍珍惜!不要分离!她的灵魂会一直佑他一生平安!和他遇到的爱人!
最后!在余静慧即将离开之时,她恳求田田去她家找出那件红色的防寒服!她穿上灵魂才可以安稳!
洛晓茳记得田田说过,如果不是为了遵循余静慧临终时的意愿,她将来如果再遇见洛晓茳,就算亲手杀死他!也难解失去慧慧的终生的痛!
火车又带走了洛晓茳!他将永远告别这坐让他痛心的城市!去另外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下去!他知道,她的灵魂一定飘在他上方!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以及他将来会遇到的人!
他流血的心默默答应了已经不在人世的余静慧!
但不知多少年后才能遇上可以再让他珍惜如命的人.当然更不知她如今尚在何方!
随着岁月的流逝,心如死灰,不知世上是否还有让洛晓茳激荡心灵之人?这样苟且于人世正是对他不知珍惜的惩罚,这样的后悔将伴他一生!或者直至终老!
虽然对洛晓茳来说,那红色的棉祆至今都记忆尤新!但它的主人早已随风飘去!永不再回!
罗祥芸
2013年6月3日
-全文完-
▷ 进入乐糖的文集继续阅读喔!